一见着柳娘,荷枝便晃晃手腕上的铜钱,示意她找到了。又将人拉到一旁,低声道:“我看过了,房间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柳娘脸色微变:“可……” 荷枝再度压低声音问,“那姑娘是谁,可有其他人认得?” 柳娘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杨公子曾经与慕公子和那位姑娘一齐来过楼里用饭,似乎他们都挺怕慕公子。” 荷枝回想起慕公子温和的目光,心中愈发觉得怪异。她先安抚过柳娘,又来到杨府。 宜洛知名的公子哥杨飞文,这个人荷枝是熟悉的,每日生活从午后开始、出门玩乐、回家挨骂。 她在杨府外报上名讳,很快被人请进去,没过多久便看到杨飞文出来。 杨飞文连是谁来都没听清,被人像木偶似的洗漱穿衣,出来时打了个哈欠,余光一瞥来人,朦胧地睡意顿时消散:“段、段姑娘?” 荷枝朝他一笑,“打扰公子。” “不打扰不打扰。”杨飞文连声说,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连忙将她请去花厅,又抓着小厮吩咐茶水果盘。 荷枝原本不打算多待,忙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问公子一件事。” 杨飞文顿时严肃起来,回想了一下,近日不仅出门玩乐已比之前克制许多,更不存在什么醉酒撒泼的行为,便正了正脸色:“姑娘请说。” “有位慕公子,不知道您是否记得。”荷枝笑道,“之前有次您与慕公子来如意楼,后来楼里小二寻着一个耳坠,不知道是不是属于与公子同行的那位姑娘。不过我们怎么也不知道那姑娘去向,只好来问公子。” 说着,她便打开了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支碧绿耳坠。 杨飞文扫了一眼便笑道,“这肯定不是她的,依照她的性子,若是落了,必然要闹上天去。” “这样。”荷枝僵笑一下,将木盒重新合上,转而道,“那这位姑娘真是性情中人,我倒想认识一下,那姑娘是哪里人?” “霍姑娘当然……”杨飞文兴致勃勃地谈起,却忽然住口。 荷枝听见那几个字也脸色微变,“……霍姑娘?” 杨飞文忽然想起太子警告的那番话,立即哽住了,他们的身份不可以说,名姓可以说么? 他干咳了一声,“好像是吧?我也不记得,不过那位姑娘是跟随那公子来的,住在驿馆里吧。” 荷枝默了一会儿,朝他道别离开。 她又上驿馆里去找这位“霍姑娘”,将找失主的戏码重演一遍,最后得到消息:霍姑娘回乡去了。 荷枝心中的疑云并未完全消散,但听他们说的言之凿凿,也不好再怀疑。 她始终觉得驿馆的这些人有哪里不对,等上了马车才想起,那些人的身姿都太板正,不像普通的驿卒,更像……太子侍卫。 像风清和风朗。 一想到这里,荷枝便寒毛倒竖,不由得握紧手腕上的铜钱。 不过太子出访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她到现在半点风声都没听见,兴许一切是她的多想。 还没等荷枝回到如意楼,她去驿馆的消息便到慕容仪这里。 一瞬间所有猜想得证,慕容仪知道,如今她比之前那个善于藏拙的小宫女更加精明、会忍。 也更难接近。 * 回到如意楼已经很晚,荷枝下意识地朝三楼那间屋子望去。 朱色门扉紧闭,月白门纱垂落在门上,影影绰绰。 她刚蹙起眉,便听柳娘道:“慕公子回驿馆去了。” 荷枝一顿,“……他几时走的。” “今日下午。”柳娘神色微变,“慕公子说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 希望突然落空,荷枝故作淡然:“知道了,屋子给他留着。” 不过,她才去过一次驿馆,他就回去了?会不会知道她去打听过。 荷枝干脆不再多想,凡事等他回来再说。 接下来一连几日,荷枝没再见过那位公子。 中元节将近,荷枝只顾着将纸包袱准备好,写上段轻寒的名讳。 她的字迹歪歪扭扭,一两年过去,字迹还是如此潦草,希望段轻寒不要介意。 一大早,她手提着木盒来到思园,这是官府专门为烧包袱腾出来的一块小园。因为大部分宜洛人都来自外乡,只是在这里做生意,并无坟茔和牌位可以纪念。 有人认出了她,为她腾出空地。 荷枝支上香,摆上酒碗,在火光中晃了一下神。 身边的那人帮她拨了一下灰烬,防止她烧到衣裙,又问道,“段姑娘这是给谁烧的?” 荷枝朝他道谢,也并未设防:“朋友……很好的朋友,段轻寒。” 就算荷枝不通诗词,也觉得他的名字很美。可惜生前人称老四,死也寂寂无名。 除了她,恐怕再没人知道这个名字。 余光一瞥,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墨色身影,荷枝心中一惊,后知后觉道:“慕公子?” “心中过意不去,想着姑娘会来此处,所以也冒昧前来。” 他手中拿着一份无名的纸包袱,又取出墨盒,问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传闻,只有在包袱上写好名讳,这些包袱才能真正送到他们的手中。 荷枝心头微动。 他随身携带笔墨,已在鼻尖蘸好墨汁,回望着她,神情认真严肃,似乎真的在等她说出名讳。 荷枝回看自己写的那一份已经烧掉了,不禁红了红脸颊,示意他伸手。 慕容仪照做。 温润的指尖触及掌心,在他的手掌缓缓写下几个大字。 慕容仪定定地看着她红润的脸颊,她的神色专注而认真,没留意两个人的距离已悄然拉近。 荷枝写完后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眼睛,双颊不由得发热:“好、好了。” 慕容仪点头,转而在纸张上书写段轻寒的名字,他原本就是来确认这个身份的,因而下笔时毫不迟疑。 荷枝凑过去看,便见落笔稳重庄严,字迹坚实有力,横生美感,比她自己之前写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写完,慕公子便收了纸笔,毫不犹豫地将纸包袱点着,一瞬间,荷枝竟觉得那字迹烧掉有些可惜。 两个人挨着衣袍蹲下,火光映在脸上。 身边忽然又伸出一道袖子,荷枝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向递过来的帕子。 对方指了指自己的额间,荷枝顺着摸上去,摸到一手细汗。 她有些狼狈地自己掏出帕子擦了擦,就听见他问道:“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荷枝叹道,“我在想他。” 实际上,她与段轻寒相处只有几日,两年过去,每每都要将那几日的事情在头脑中回想,才能防止那点零星的片段不会忘的一干二净。 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记不清段轻寒的模样了。 慕容仪的脸色一沉,看着她失神的面容,心中暗生不悦。 段轻寒这个人与她相处不过几日,怎么能被她这样放在心尖。 他攥紧了手中袖子,却没有贸然打搅。 良久,最后一片灰烬烧完,荷枝向他答谢。 两人一齐走出思园,慕容仪试探性地问道:“想必你的这位朋友与你交情很深,你对他这样看重。” 荷枝刚要回答,又怕对方追问,最终只是摇摇头。 慕容仪不再追问,将她送上马车。 上了马车,她发觉有些疲倦,抬头喊车夫驾马稳当些,靠在车厢上迷迷糊糊地入睡。 恍惚之间,她又回到了思园,只是这下周遭空无一人。 地上的纸包袱烧了一角,她低头一看,上面赫然是她自己的名字。 胸口像是中了一箭,红褐的血迹在衣襟上蔓延出一朵红花。 她一睁眼,忽然感觉头上一阵巨疼。 “荷枝……” 久违的声音传来,荷枝连应也不敢应。 狭长的街道上,荷枝的马车如常一般行驶,远处忽然跑来一匹烈马。 慕容仪的马车就跟在她的马车之后,手中弹出一颗暗器,迫使那烈马改道,但没想到荷枝的马车躲避不及,撞翻在地。 他仓皇上前,从歪倒的车厢中将人捞出,抱上马车。 荷枝睁眼时入目青灰纱帐,周遭十分陌生,便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才感觉身上不少地方泛着疼。 不过稍一动弹,视线便落到不远处的男人身上,呼吸骤然一滞。 男人手里握着书卷,察觉到她的呼吸变化,转过头来,神情微讶:“醒了?” 他的表情和缓起来,半是打趣半是调笑:“似乎有时候,你很怕我。” 荷枝还在愣愣地回想前因后果,听他这样一说,连忙否认:“没有。” 慕容仪将桌上的药碗端给她,一面说道:“街上出了点小状况,车夫没事,你撞到脑袋晕了过去。现在还疼么?” 荷枝干干地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可能更多的是睡着了。 “不疼。” 话虽如此,她还是把药悉数喝完,才问:“我这是在哪里?” 慕容仪神色微变,答道:“因为离驿馆比较近,所以将你带来我的住处,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驿馆?荷枝突然想起,驿馆一向只有为官的人才能居住,不禁问道:“公子可是在朝为官?” 他忘了,她对这个一向极其敏锐。
第59章 慕容仪听见她的问话,只是轻轻一笑,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盒走到她面前,若无其事地道:“不过是祖上积攒的一点家业。” 荷枝一听,也觉得有理,才发觉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脸颊上,抬手想擦,看看是不是灰,便被他拦下。 “额上有伤。” 荷枝后知后觉地皱皱眉,牵扯出一点痛感,才感觉上面似乎真有一处伤口,便想找一面镜子。她四处看了看,屋里没有一点反光的影子。 慕容仪笑道:“在看什么。” 荷枝摇摇头,从他手中接过药盒,握在手中。 慕容仪长眉一挑。 屋中没有镜子,是他特地吩咐的,她当然找不到。 慕容仪料到她不会上药,又重新从她手里取回药盒,笑道,“已经隔了几个时辰,该上药了。” 荷枝一抬眼睫,难道她睡着的时候,他已经给她上过一次药? 思量间,冰冰凉凉的药膏混合着温热的触感袭来,荷枝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而后想起来这是上药,才乖乖巧巧地任他处置。 慕容仪微微躬身,仔仔细细地掠过她额角上撞到的一块红肿,目光却不自觉下移。 往下是她长长的眼睫,温顺地低垂着,不时轻轻一颤,惹人怜惜。 再往下是如山如琼的鼻尖,泛着一点红。 再下—— “慕公子……?” 察觉到伤口上指尖停留过久,荷枝不由得出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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