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气道:“朕当初在封地逍遥快活,哪里知还会有坐上皇位的一天,可真当上了皇帝,也不是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事事由不得朕做主,唯一能做主的也就是夜里选择宿在哪个美人的榻上,可因为这人人又都说朕昏庸,我看这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看得上朕的!遮安呐,也就你懂朕,护着朕,肯真心替朕办事。” 霍显看着这个大腹便便的帝王,唇角勾着,说:“锦衣卫乃皇帝爪牙,北镇抚司更是直接听命于皇上,臣替皇上办事乃是本分。” 顺安帝拍着他的肩,正欣慰着,小太监绕过屏风,脚步匆匆而来,急道:“皇上、皇上!惜妃娘娘不慎落水,霍夫人跳进水里将人救了,已宣了太医前去查看,皇上可要摆驾?” 霍显一顿,顺安帝的酒也一下就醒了,“摆驾!” 后妃寝宫,外臣不便入内,霍显就坐在外间殿上,漠然听着屋里女子嘤嘤啼哭的声音。 惜妃早就醒了,只拉着顺安帝哭道:“皇上,臣妾险些就没命了呢!幸得霍夫人相救,否则怕是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美人一哭,顺安帝心都要碎了,什么油腻的话都拣出来哄人。 姬玉落从另一间房出来时,就见座上的男人眉间隐有不耐之意,还抬手揉了揉耳朵,她走过去,他才起了身,上下打量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姬玉落就朝他打了个喷嚏。
第20章 回程的马车上满满当当,塞了一车顺安帝的赏赐,以至于搬回主院时还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姬玉落坐在窗前,红霜替她绞着发。 那厢碧梧端着姜汤匆匆赶来,她今日没陪着进宫,小姐说她比红霜会做事,故而把后院的要紧事都交由她办,碧梧受到重用自然高兴,谁知高兴着高兴着,就听说小姐跳水救了宫里的惜妃,皇上赏了好多物件。 碧梧问过来龙去脉,这时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望着镜子里人,道:“小姐?您怎么敢跳进水里救人?万一出个岔子可怎么是好,您又不会凫水!” 话音落地,姬玉落喝汤的动作和红霜绞发的动作都一并停了,两个人下意识在镜中对视了一眼。 姬玉瑶不会凫水…… 是,姬玉瑶确实不会凫水,她若是会水性,那夜也不至于淹死。 但事从权宜,她没有时间多想,即便是想到了这茬,也没有比救惜妃一命更容易受邀参与她生辰宴的法子了。 姬玉落捻着勺子,默了几响,“噹”地一声,她松开手,勺子便落进了姜汤里,她轻声慢调道:“碧梧。” 气氛蓦然转变,碧梧心下一跳,却不知缘由,只犹疑道:“小姐……怎么了?” 姬玉落侧身来看她,小丫鬟生了张圆脸,是很单纯的长相,瞧着就没什么坏心眼。 还难得,是个很衷心护主的人。 可惜跟了个愚笨心软的主子,前头这么多年都只能陪着磋磨。 姬玉落在催雪楼这么多年,最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而这世上最宝贵的,也莫过于一个“衷”字。 若非如此,她本不必留一个随时可能暴露自己的祸害在身边。 换句话说,她惜才。 红霜看着姬玉落眼里明明灭灭的流光,那是杀心起来又消歇下去的意思,她不由替碧梧感到庆幸,转瞬间就捡了一条命。 只碧梧还傻愣愣的,浑然不知,只觉得被小姐盯得浑身发毛,在她终于憋不住气时,姬玉落开口了:“碧梧,你记住了,我在承愿寺那三年学过凫水,我懂水性。” 碧梧愣了愣,不解道:“小姐,您何时学过?” 承愿寺那三年,她与小姐同吃同住,小姐每日诵经礼佛,还要抽空吃透静尘师太传授的医理,哪有功夫去学什么凫水? 姬玉落看她,说:“不该问的别问,若是有人来打听,你就照我说的说,知道了?” 碧梧一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仿佛是被姬玉落瞳孔里的正色摄住,竟不自觉点点头,嗡声答:“奴婢懂了。” 姬玉落“嗯”了声,抬手指了指后头的书案,问:“那幅画去哪了?” 碧梧转头一瞥,说:“早上管事嬷嬷来过,说是姑爷吩咐,拿去书房了。” 姬玉落没再说话,又回身去喝姜汤了,红霜继续给她绞干发,方才那段小插曲像没发生过那样,碧梧恍惚了片刻,也自去忙碌,整理着箱笼,嘴里嘟囔道:“过两日回门,要不要穿得亮丽些?” 南月踮脚站在椅子上,把画框往上挪了挪,道:“主子,歪了么?” 霍显抱手靠在书架上,“左边再高点。” 南月于是往左抬抬,“这样呢?” 霍显退后几步,又说:“右边再高点。” 南月:“……” 整他呢,挂副画挂了一刻钟了! 好在没多久盛兰心便来了,南月揉摁着酸胀的胳膊退到门外。 盛兰心呼吸不稳,像是匆匆回府,脚还没歇就往书房赶,霍显走到桌边给她倒了茶,抬抬下颔示意她坐,盛兰心却没去喝茶,只问:“你是不是有密探在云阳?” 霍显提着茶壶的手微顿,“赵庸今日找你说了什么?” 盛兰心这才坐下,抿茶润了润嗓子,道:“开始时如平日一样,只过问你平日的行踪,我照常禀了之后,他忽然又问镇抚司查什么案子查到了云阳,见我不知,他便没再提这事,我问他可要我主动探听一二,他却摇头说不必,而后岔开了话。” 闻言,霍显露出片刻思忖的神情,道:“镇抚司经手的案子何其多,赵庸不会平白无故过问哪桩案子,何况这桩旧案篱阳查得低调,并未声张。” 盛兰心点头:“我顾虑的也是这个……不过我看他也还不知你在查什么案子,只知锦衣卫密探去了云阳。” 霍显沉默下来,若他不知锦衣卫去云阳办什么事,为什么要在意锦衣卫去了云阳……不对,说明比起案件本身,赵庸更在意的是云阳这个地方! 可赵庸与云阳有什么关系? 盛兰心揣摩着问:“你查的这案子,和霍世子有关么?” 盛兰心会这么问,是因宣平侯府的嫡长子霍玦当年正是战死在云阳,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霍显还能与云阳这个地方有什么纠葛。 霍显指间微屈,他很久没听到有人提霍玦了,摇头道:“查的是三年前一桩旧案,无关紧要,随便查查。” 盛兰心沉吟,继续揣测:“那就是上回遇刺的事了。你是不是一直就不信楼将军当年……当年殉身东宫的事?那日你去了东宫,见过尸体,是他吗?” 霍显笑了一下,南月这家伙的嘴就是个漏勺,改明儿发卖出去给人当说书的算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檐下落着霜雪化开的水珠,语气不很正经,说:“我哪知道呢,烧成那个鬼样子。” 盛兰心凝了霍显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南月见她出来,便要进去侍候,被盛兰心拦住了,“你主子这会儿应该不是很高兴,你若不想找罪受,外边呆着吧。” 南月脚下一顿,果然就不进去了,只朝盛兰心道:“多谢盛姑娘,盛姑娘慢走。” 他对着那柔婉身影,喊的却不是盛姨娘——起初的时候顺嘴,也那么喊过,险些叫主子一眼刀去半条命,私底下没人时,南月便不敢那么喊了。 确实也不是什么姨娘。 唉,当年若是东宫不出事,与东宫素来交好、还有着儿女婚约的平伯府也不会牵扯其中,最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那么盛姑娘或许也早就与小皇孙完婚了,将来就是太子妃,甚至可以是大雍未来的皇后。 只怪世事无常,百转千回,却蹚进这趟浑水里。 十一月廿一这日,是姬玉落回门的日子。 说实在话,姬玉落并不很想回一趟姬府,她已顺利嫁到进了霍府,实在懒得再与姬家人虚与委蛇,一想到姬娴与那满目柔情,她就觉得头疼。 可她对回门兴味索然,但有人饶有兴致。 姬玉落本是让碧梧简单准备行装和车马,可最后出发去姬府的马车却是跟了七八辆,若是后头再跟个礼仪对吹个唢呐,说是迎亲也不为过。 碧梧低声道:“这些都是姑爷命人准备的,与奴婢无关。” 姬玉落:“……知道了。” 她蹬上马车,霍显早就坐在其中,手肘撑在桌案上翻着卷宗,也没抬头与姬玉落说话。 除了在人前必要的装模作样外,他们几乎形同陌路,正如霍显所说,只要她安分听话,在吃穿上他自不会亏待她,他确实是做到了,仅限于“吃穿用度”的照料。 但这对姬玉落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事,于是她只规规矩矩喊了声“夫君”,便闭目养神了。 一路这么大张旗鼓到了姬府,引来不少行人围观。 待进了府里,姬崇望、林婵以及姬娴与都在正厅候着了,就连姬云蔻都浑浑噩噩立在一侧,只是这些人情绪各异,大抵不会有人比姬崇望还膈应得慌,见霍显满面红光走来,他简直像吞了老鼠屎一样难受。 姬娴与则不然了。 她飞奔出去,姬玉落还没进门便叫她扑在了外头,姬娴与抱着她哭:“阿姐,你吓死我了!我听人说你进宫时救了落水的惜妃娘娘,你当真无碍?” 姬玉落淡定地拂开她,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意:“当真无碍。” 姬娴与抽抽搭搭地抹了眼泪,这才注意到一旁魁梧奇伟的男子,脸色却是几多转变,有懵有惊有恐,唯独没有见到自家姐夫的喜悦。 只因她一见这张脸,便想起那日城门口的事,于是还忍不住扯着姬玉落后退一步:“姐、姐……姐夫。” 霍显像是早就习惯旁人如此看他,反而习以为常地应了声,而后大步流星迈入正厅。 姬娴与却拉着姬玉落咬耳朵,姬玉落一时脱不开身,只好停住。 霍显落了座,面色佻达地给姬崇望敬了茶。 姬崇望守礼,自不能在这种时候失了礼节让他拿捏住把柄,于是就要接过,谁知手刚摸到杯,霍显就开始手抖,泼了他一手茶水。 偏他又满嘴真诚地表达歉意,愣是将姬崇望噎得面色铁青。 林婵见此,哪还敢吃霍显敬来的茶,忙讪讪躲了去。 到底是深宅妇人,平日私底下怎么暗骂霍显,真见了人还是发怵,且瞧见他,便记起那阴森森的昭狱,那时隔壁的狱卒唠嗑,她还听了一嘴。 说是昭狱里有种刑罚是将人皮剥下来,再在里头填上草,名为剥皮填草。 而霍显那双手稳得很,能将人皮一丝不断地从活人身上剥下来,工工整整,堪称工艺品。 那些狱卒吹得天花乱坠,林婵忍不住瞟了眼霍显的手,却是突然反胃想吐。 霍显笑看了眼门外相拥说小话的两姐妹,没话找话说道:“她们姐妹感情甚好,来日若是得空,可让三小姐到府上小住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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