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落谨慎地避开了血渍,在锦衣卫推门之前破窗而出,惜妃的宫殿大火未灭,外头仍是一团乱,宫女内侍们提水来回,姬玉落便迅速藏在其中,也顺手接了一桶水,往大火处赶去。 然在前方一条岔路上,一列队伍浩浩汤汤前行,那是正伴君驾而来的锦衣卫,其中在最前方的那个显然是霍显无疑。 姬玉落眉头轻拧,她不可能从锦衣卫里冲撞过去,就只得跟在后头,于是霍显迈入宫殿时,姬玉落刚刚绕到宫墙后头。 红霜上前,“小姐,如何了?” “没成。”姬玉落换着衣裳,语速都比往常快,“霍显到了,你我从这儿翻进去,装作被困在火里的样子。” 红霜面色凝重的点了头。 姬玉落仍是回到了宫殿的水榭处,此处花树太多,火不仅没灭,甚至还有蔓延的趋势。 而妃嫔们都困在前殿,姬玉落正要提步上前,却见殿门那处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不是霍显是谁? 姬玉落脚步往后一缩,躲在了石灯后头,许久没有这样紧张的时候,她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但只一瞬,姬玉落转身跨进火势蔓延的废墟中,她蹲在角落,从地上蹭了点灰抹在脸上和身上,顺便还弄乱的头饰。 霍显赶到时,小姑娘正抱腿缩在柱子后头,一张脸都埋了起来,直至南月惊喜地喊了声“夫人”,她才惨兮兮地抬起头。 脸上都是灰,眼里泛着一层雾气,似是看到救星一般,忙跌跌撞撞爬起身,却又缩着脚不敢迈过着火的木梁,“夫君……” 霍显沉着脸,松了口气时又略有些不耐。 若是姬家长女在嫁他没几日便丧了命,姬崇望那老东西怕是又要大做文章,届时没了姻亲关系,他便又可以死灰复燃了。 赵庸一定会想别的法子削弱姬崇望的声势,还不知道又要折腾出什么见血的事儿,那他大费周章成一趟亲,岂不是白费力气。 在看到姬玉落还有气时,霍显心上确实一松,可也不免生出些厌烦来。 他把手递给火圈里的小姑娘,却在拉她出来时,觉得手心凉得很。 不是他的手,而是姬玉落的手。 霍显松手时略迟疑了一瞬,殿内火势凶猛,四处都是浓烟,温度正高,而她的手竟是凉的,像在寒风里浸过一样。 然不及深想,身后忽然有锦衣卫疾步上前,“大人、大人!” 霍显蹙眉看过去,那人喘着气,嗓音也压低了,说:“宫里进了刺客,胜喜公公死了,在督公的值房里。” 霍显猛地抬头,宫里有刺客! 而他本该立即前去顺安帝身边护驾,脚下却蓦然停住,他回头看姬玉落,却是对南月吩咐道:“护送夫人回府。”
第23章 顺安帝命人在暖阁外重重把守,自己则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见到霍显来,他忙迎上去,嗓音里都带着颤:“遮安,遮安!今夜锦衣卫值守,这事你得查,你须得将这刺客给朕揪出来不可,万不可放他在宫里横行!” 霍显看着吓得屁滚尿流的帝王,扶着他道:“臣值守时出了岔子,自当由臣负责,皇上放心。” 顺安帝摆手,险些就要吓哭了:“朕不是怪你,朕是太怕了……朕命你着手彻查此事,你得抓住刺客,得抓住啊!” 顺安帝两年前继位时宫中动荡不安,刺杀层出不穷,是霍显一路护卫,才没伤到他分毫,但却在顺安帝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今夜宫里再出刺客,他已然叫人层层把守重华殿,生怕遭殃。 霍显最知顺安帝的性子,且他也惦记着刺客一事,领了皇命便前往九重门旁的值房查看。 值房已被锦衣卫把控,赵庸则阴郁地坐在一旁,脚边就是胜喜的尸体,他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霍显拱手道:“义父。” 赵庸摆了摆手,霍显才上前翻看胜喜的尸身,在瞥见他侧颈那道致命伤口时,瞳孔一缩,而后不动声色地屈了屈指,他起身道:“胜喜在义父值房里被杀,想来应是冲着义父来的,义父可知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是不是得罪的人太多,赵庸竟还认真思索了片刻,却是无果。 他眼里一片阴翳,而后重重闭了闭,说:“今夜安和宫起火定不是偶然。” 霍显来的路上便想过这事了,因为安和宫起火,附近的锦衣卫和才赶去救火,九重门的守卫才撤走了大半,这时便是刺客行动的最好时机了。 而且来人行事大胆,似是有今夜一闯便抽身离开,再不出现的意思。 所以来人的目的达到了吗? 若说霍显是赵庸放在宫外的一条狗,那么胜喜便是他养在宫内的一条狗。 狗仗人势,做的都是恶事。 但胜喜能力到底只在禁中,还能翻出天去? 必定是冲着赵庸来的无疑了,赵庸既还活着,此人定会再来。 霍显道:“此事锦衣卫定着力查办,义父,我要将胜喜的尸身带回去验验。” 赵庸挥手,示意他自便,说:“他跟了我也许多年了,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完事之后将他好好葬了。” 霍显朝他拱手:“是。” 时至夜半,整座皇城一片漆黑,霍显踏出宫门时天上又飘起雪花,他扶着腰间的大刀,黑靴踩在雪水上,接过缇骑送上来的缰绳,却是没立即上马,牵着轻风慢慢踱了几步,像是在思忖什么。 篱阳紧随其后,仍在懊恼:“怪属下大意,若是能仔细留心一些,在九重门多留些人手,就不会——” “篱阳。”霍显打断他,说:“姬崇望那个长女……对,姬玉瑶,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 篱阳愣了愣,迟疑道:“姬大小姐,属下与她少有接触,仅有的几面,觉得她与南月所说相差无几,性子柔和温婉,安分不惹事儿,主上当初不正因此才选了她么?” 霍显近乎呢喃地淡淡道了句“是么”,停顿片刻,他道:“你去查查,我要她近年来所有的消息,包括行踪,事无巨细。” 篱阳更不懂了,他道:“主子,这些南月他不是查过?” “南月?”霍显扯了扯唇嘲讽道:“没长心眼。” 她进宫两回,回回都能遇到事儿,一回惜妃落了水,一回惜妃宫里走了火。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若是有,那这姬玉瑶恐怕是真的天生倒霉命,难怪姬家个个远着她。 可他霍显,最不信命这种东西了。 霍宅主院。 红霜抱着一个小匣子,那本是今夜脱身要带走的一些随身物件,她此时犹豫不决,看着那坐在妆台前脸色晦暗难明的人,问:“小姐,那咱们还走么?” 姬玉落眉心微蹙,很慢地吐息。 她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实则并不擅长等待,否则三年前不会险些将命丢在云阳大牢,后来谢宿白常让她养心,他要教她煮茶品茶,姬玉落不肯学,她耐不住性子,谢宿白便退一步,只要她看着他煮茶。 常常一个时辰就那样过去了。 他说并非事事都可横冲直撞,没有直径时要学会迂回,要忍,要等。 可她到底是没学到精髓,她的耐心已经在这些日子里日复一日伪装另一个人的过程中消耗殆尽了。 本以为今夜过去便大仇得报,离府的行装都准备妥当了,可没想还是失了手。 思及此,姬玉落回想起那间并不算大的值房内室。 她没有看错,赵庸若是真的进去了的话,最后却没了人影,多半是室内设有密道。 而他竟敢在宫里私设密道。 只是不知那密道是通往何处的。 这疑惑只在姬玉落脑中闪过一瞬,便又消歇下去。 管他密道通往哪里,她并不关心,她只想要赵庸的命。 姬玉落微抬起头,道:“不走,给朝露传信,让她不必等了。” 霍显没回府邸,他就宿在镇抚司的值房里。 翌日天微亮,仵作来禀了胜喜的死因:“大人,下官验过尸体,胜喜公公浑身有多处淤青,应当是挣扎时撞击导致的,死前呛过水,但要了他命的还是侧颈那处扎伤,看伤口呈态应是由下段尖锐上段平滑的利器所伤。” 霍显整夜未眠,单手撑桌支着脑袋,撩开眼帘道:“比如哪种利器?” 仵作面露难色:“额——” 霍显收回手摁着案上的卷宗,整个人往后靠,说:“钗环发簪?” 仵作眼里猛地一亮,他就觉此物隐隐有些熟悉,却没往这上头想,正苦恼着,乍闻霍显提点,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正是诸如此类物件。” 霍显只平静地落下眸子,并不算很意外。 但是他想起了那日霍府遇刺的情形,那晚在院子里的除了他,还有赵庸从东厂派来的厂臣,再结合胜喜的尸身来看,当时那女子未必就是冲他来的。 只是在被他察觉时,那人也确实是下了死手。 这些年赵庸借他的手在京中为非作歹,百姓里皆知奸佞霍显,却少有提到赵庸的,再加之他又藏在深宫里头,更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轻易让人抓不到把柄,御史台连个参他的由头都找不到。 但不代表他就不招人恨了。 霍显眼里浮出些笑意,啧,若不是深宫难进,赵庸招来的杀身之祸,绝对不比他少。 这些人,也就欺负他府邸守卫不如禁中森严罢了。 所以若是有人意图刺杀赵庸,这不奇怪。 让他耿耿于怀的,始终是那人的招式路数。 霍显疲倦地揉了揉眉头,让战战兢兢立在跟前的仵作先退下了,坐了片刻,才起身出去。 天光已大亮,在夜里坐了一整宿的人不适应地对着日头眯了眯眼,空气里雪水化开的冷香,只是夹杂着一丝坏人兴致的腐臭味儿。 他循着那味道望过去,就见好几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排在院子里,甚至还有锦衣卫又抬来了几具新的。 霍显牵走拴在庭下吃草的轻风,皱着眉说道:“你们把这儿当乱葬岗了?” 几个锦衣卫面露苦色,用袖子抹了一把颈间的汗,道:“工部要治河,城外河里常年有溺死之人,尸体都能填海了,这不工部杨大人请锦衣卫帮着打捞尸体,外头堵着问讯来的百姓,说是此前在府衙报过失踪案的,都要来认尸。” 霍显摸着轻风的脑袋,从它嘴里抢走最后一把草,不以为意道:“那不是府衙的事?” 锦衣卫道:“府衙都堆尸成山了,只好先暂放在镇抚司,有些都在水里泡烂了,根本没法认。” 霍显不管这些小事,牵着马就要走,余光却扫到一串红珊瑚镯子。 材质不算上乘,甚至可以说是劣质,但颜色实在打眼,让他当即停了步。 他瞥着那尸体露在白布外的手腕,径直上前掀开,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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