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面打斗时,她用手臂挡了他踹过来的力道,霍显没有收力,那一下急重,也得亏她反应快,否则就不是只一片青紫这么简单了。 姬玉落很粗糙地涂抹好药酒,而后又坐直闭上眼。 既来之则安之,但与霍显同在一屋檐下,以防他又套话,最后套不成话再恼怒动手,眼下是打不过了,姬玉落不想干以卵击石的蠢事,索性避开与他交流。 她就在这儿坐一宿,待明日清晨,红霜总该打听出今夜发生之事。 于是姬玉落就闭了眼,然不多久,她耳尖一动,似是听到一串叮叮当当的声响,她眉宇微蹙,心中才生出一个不妙的念头,就听“咔”地一声,一只冰冷的镣铐扣住她的手腕。 姬玉落猛地睁眼,就见霍显攥着镣铐的另一边,神色自若地扣住了自己,似笑非笑地说:“今日不说也无妨,咱们来日方长。我累了,不想陪你在这儿坐一夜,夫人,上榻吧” 姬玉落:“……”
第34章 姬玉落只好跟着上榻。 霍显依旧不肯把外侧的位置让出来,示意她去里边,只是戴着镣铐,两个人行动皆有些不便,她要过去,扯了扯手里的枷锁,晃出一串声响,霍显才会意地往她边上靠两步。 榻上有两床褥子。 即便是真夫妻,除了新婚夜里,分褥而眠是很正常的。霍显放下幔帐,细嗅着浓烈的药酒味,提醒道:“早些休息,明早还要上职。” 姬玉落掀开被褥的手一顿,他的意思是明早他还要带着她上职,恐怕不止明早,一日问不出话,他大抵就要看她一日,白日放在镇抚司的眼皮子底下,夜里还要拷着她。 姬玉落缓缓吐息,平复了下情绪,闭眼躺下,也不吭声,只是将两人放在中间的锁链往里扯了扯。 霍显斜眼,将锁链又扯回中间。 姬玉落不甘示弱一般,再次回扯。 只闻镣铐之间的锁链被来回拉扯得噹噹作响,霍显停了一下,侧首望她,“要不我干脆过来睡?” 幔帐内便再无声响了。 阒寂的夜将疲惫无限放大,两个人的呼吸都松弛了下来,但依旧在小心防备着潜藏的危险,几乎是僵持了一个时辰,到了夜半三更,许是确定了危险解除,霍显听到身侧的呼吸声逐渐缓慢,直至平稳。 昨夜他二人便互相僵了一夜,白日里试探推拉,夜里还耗尽体力交了手,是个人也该累了。 霍显下意识要抬左手去揉眉骨,蓦地一响,他又停住动作,瞥了眼压在被褥上的镣铐。 镣铐另一端,是紧握成拳的手。 这是一种随时准备防御的姿态。 进锦衣卫的第二年,他得了赵庸青睐关照,而为了磨砺他的性子,也探究他的能力,赵庸把他丢进了野练场,能从那里出来的人,都成了赵庸座下鹰犬。 历时七天七夜,与人斗,与狼斗。 挂在树上也好,睡在桥下也罢,眼睛阖上了耳朵也要竖起,浅眠时要保留万分警惕,在那之后的一阵日子,霍显即便歇在自家府邸的床榻上,也习惯握着拳头。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安,若非长年刀尖舔血不能有,一个生在后宅的姑娘,即便有勾心斗角的龃龉,也养不出这身习性。 姬家后宅,藏着秘密。 清晨,霍显一醒,姬玉落也跟着睁眼了。 两人起身互望一眼,姬玉落朝他抬了抬手,简洁道:“解开。” 霍显没应声,却是撩开幔帐,去拿架子上挂着的长袍,钥匙就在袖袋里。 姬玉落仔细盯了一眼,却见他仿佛后脑勺长了眼,嗓音还嘶哑着,道:“别看了,今晚不藏这儿。” 姬玉落:“……” 霍显转过身,他将钥匙环挂在中指上,在她面前晃了晃,说:“你要是改变主意肯说了,我把这副镣铐送给你。” 姬玉落轻扯唇,“真是受宠若惊呢。” 霍显笑一下,打开了镣铐。 不多久,小丫鬟便进来伺候了梳洗,女子衣饰繁琐,霍显已经穿戴整齐在屏风后坐着,姬玉落还在梳发髻,她从妆奁里挑选发饰,眼却瞟向了屏风勾勒出的那道身影,思忖着如何才能打消霍显要带她去镇抚司的打算。 实则他不看着她,她也暂时不打算离开,但她需要去找一趟沈青鲤,姬玉落垂眼蹙起了眉,正这时,珠帘外传来一道急促的叩门声。 昨日南月被罚了板子,门外换了人值守,新来的护卫声音粗厚,喊道:“主子,司礼监着人来请。” 姬玉落蓦地抬头,梳发的丫鬟无意扯断了几根头发,吓得一颤,却见姬玉落根本不在意。 她知道霍显不会带她去,却仍在他从屏风后走出来时,目光微动,佯装期待地问:“不带我去了?” 霍显实则很不想走这一趟,赵庸找他无非是过问昨夜失手之事,还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对上姬玉落隐隐期盼的眼,他哼笑一声,“老实呆着。” 随后走出门,吩咐了护卫几句,便阔步离开了。 他刚一走,红霜便进了屋。 姬玉落从镜中看了她一眼,抬手挥退梳发的小丫头,待听到门扉阖上的声音,才问:“那间赌场是怎么回事?” 红霜道:“属下打听过了,昨日锦衣卫以妄议皇家之事为名带人抄赌场,所议之事,与怀瑾太子有关,说当年东宫受人构陷,太子之死令人惋惜,还将今上与怀瑾太子做了比对,放言今上荒诞暴.政,说是……国之将亡,此话在坊间传了有一阵了,只是仅限于赌徒之间,然昨夜锦衣卫大动静抄了赌场后,事情便发酵了。” 红霜继续道:“而且昨日,有不少官员牵扯进来,其中便有宣平侯。” 姬玉落听得认真,沉思间攥紧了簪子上的珠花。 怪不得霍三公子深夜造访,还那般歇斯底里,原来起因在这儿。 她想了想,说:“那间赌场背后是沈青鲤,此事主上可否知情?” 红霜摇头说了不知,随后将一枚玉令递上,“小姐……眼下四处都是眼睛,咱们要去吗?” 这是谢宿白的信物。 姬玉落从那玉令底下抽出纸条,上面写着“东珠客栈”四字,她稍怔片刻,没想到谢宿白真的还在京中,回想昨日从镇抚司去一品居的路上,见那客栈二楼一闪而过的白衣衣角,原来真的是他。 正好,姬玉落也有事要问他。 她收了玉令,道:“去。” 姬玉落想定,迅速整好衣着,便带着红霜推门出去,果然就被一柄刀鞘拦住了去路。 侍卫恭敬拱手道:“夫人莫怪,属下奉主子吩咐,勒令属下严加看护夫人。” 其实霍显的原话是,盯紧她,看牢她。 霍显并没有限制姬玉落出行,反而她只有行动了,才能抓到留出破绽。 但以防姬玉落生疑,他特嘱咐不要在第一时间就放她离开,待她发怒时再退而求其次地要求贴身跟随。 护卫将霍显的吩咐拿捏得死死的,正等他们这位温婉和善的小夫人讨价还价时,却没料想面前的小姑娘竟会直接动手,那一巴掌干脆利落,落力点都实实在在,“啪”地一声,直将护卫的脸打偏了过去。 清晨的小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丫鬟仆妇来回走动,抱着扫帚的小丫鬟低声说笑。 却在这清脆响亮的巴掌声里,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护卫大为震惊,一时间竟是忘了转头回来。 丫鬟仆妇皆是一惧,纷纷不可置信地瞪眼来看,甚至连才从对面长廊下走过的刘嬷嬷都险些跌了步。 温柔假面撕破,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却显出几分凉薄,竟让人想起主君来。 主君动怒的时候,似也这般。 姬玉落不动声色地放下手。 将她拘在府里没有半点好处,霍显若不是个蠢的,理应给她机会让她出行才是,且他们交过手,若真想囚住她,不会只让一个护卫看守在门外。 是以姬玉落收了手,冷声道:“他是让你看住我,可曾不许我离府?” 护卫态度已愈发恭敬,忙说:“……不曾。” 姬玉落:“那就让开。” 护卫一怔,忙退开两步。 姬玉落便跨出门槛,出了垂花门后,直往角门去。 那倒霉挨打的护卫手一挥,叫来几个兄弟一同随在身后,姬玉落稍稍侧目瞥了眼,不说话就是默许的意思。 姬玉落让人备了马车,前往东边繁华的街市,下了马车后便慢悠悠逛起了店肆,先是进了玉器店买了几个青釉花瓶,又去了脂粉店挑了几盒脂粉,之后将沿路的布匹店、金银铺子、画室等等逛了个遍,买的东西太多,红霜拿不过来,便全堆在了身后几个护卫手里。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这着实太多了,莫非夫人真就是来消遣的? 且看她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在酒家用过午膳后,又进了间戏院,定了个“天”字看座,所谓天字看座,就设在二楼的围栏边,用屏风布帘搭起一个私密空间,不至于被旁人打扰了。 红霜拦住护卫想要跟上楼的举动,“欸——这儿正对二楼围栏,你们一抬头便能瞧见夫人,有必要上去么?几个大老爷们,还想与夫人共处一室?” 护卫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几人互望一眼,便守在了一楼。这里确实能看清二楼的位置,不至于把人盯丢了。 姬玉落便上了楼,到拐角处,引她上楼的小厮道:“小姐可是遇到麻烦了?” “嗯。”姬玉落说:“找个身量与我相仿的女子,打扮成我的模样送过来,避开楼下几个护卫。” 小厮明白了,添了壶茶就去。 从护卫的角度看,只是见夫人丢了手里的帕子,弯腰捡起后又坐直了身子,团扇一下一下扇着,露出隐约的侧脸,目光落在戏台上,看得十分专注。 红霜被留在戏楼,姬玉落顺利脱身后,从戏楼后门出去,直奔对面的东珠客栈。 傲枝就等在门外。 和红霜一样,傲枝也是谢宿白的侍女,只是傲枝在谢宿白跟前分量更重一些。 傲枝恭敬福了礼,便将姬玉落带上了楼。 这间客栈是京中最大的客栈,楼上的包房也并非单独一间,反而像个小型水榭,能住此处之人,非富即贵。 傲枝边走边说:“主上刚用过药,岳大夫正在施针,还请小姐到书室稍候片刻。” 谢宿白是个讲究人,出门在外,住在客栈还不忘弄出间书室,是他的风格。 姬玉落点头,推门进去时果然没瞧见谢宿白,却见了没骨头似的歪在椅上的沈青鲤。
第35章 沈青鲤比姬玉落还要早到半个时辰。 原本是风尘仆仆怒气冲冲来谴责谢宿白昨日的不义之举,却生生被这松香茶水平了心境,谢宿白在室内点的香素有静心的功效,又值午后暖阳散落,坐久了甚至还有些犯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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