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沫浮在面上,印着油灯的光,也印着霍显不太真实的面容。 楼盼春路子野,所有武功招式都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根本没有门派,又谈何同门? 但姬玉落身后那个人,必定与楼盼春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姬玉落闻言,内心已惊起波澜,面上却丝毫不显,浅笑时又是一副温柔样,“这套近乎的手段并不高明。” 霍显唇角还勾着,眼眸却垂了下去。 他沉默了少顷。 灯光落在他脸上,却渐渐隐没了他面上的平和,阴鸷布满瞳孔,他忽地将茶盏朝前掷了出去,姬玉落避开,只听“哐当”一声,那刘嬷嬷今日才从库中挑出的崭新青瓷盏就碎成了两半。 随着这声响,霍显也迅速移步上前,姬玉落蹬了桌腿,坐在椅上向后滑退,可她小臂的伤却让她仍旧御敌不利,霍显将她捞起,撞向床柱,“吱呀”一声,床幔狠狠一颤。 他脸上哪还有好好说话的神态,像一头巨大的野兽,眉目间的狠厉要将人吞噬,褪去那身假模假样的皮囊,这才是真正的诏狱之主,北镇抚司的掌舵者。 他冷嗤道:“你以为是在跟你玩儿呢?我前面的问题,有一句答一句,少说一个字,我就剁掉你那两个丫鬟的指头,直到血流身亡为止。” 姬玉落皱着眉头,脖颈被用力掐住,她下意识仰起头,窒息感让她面色涨红,而就在这时,刘嬷嬷着急忙慌推门进来:“主君、主——诶哟喂!这是作甚,快放手!放手!” 霍显松了手,姬玉落扶着床柱喘气,刘嬷嬷忙过来搀住她,“这是做什么呀!夫妻说话难免磕绊,遮安你也不能动手啊!” 刘嬷嬷吓得连他的字都喊出来了。 姬玉落并不解释,只站在刘嬷嬷身后,倒像是真被丈夫欺负的小可怜。 霍显看她一眼,面色依旧不是很好,道:“什么事?” 刘嬷嬷“哦”了声,才想起正事,面色难看道:“三公子来了……” 紧接着,门外就传来吵闹声,有个虚弱的声音正一边咳嗽一边怒吼着:“霍显!你给我出来!”
第33章 喊话的是个小郎君,身形清瘦,尚未及冠,十八·九的模样,看起来比姬玉落大不了多少,脸色苍白,厚重的大氅压在身上,感觉都能把他的腰给压弯了。 这便是霍家的嫡幼子,霍琮。 再有两年及冠,他便要承袭世子之位了。 而他这具破身子,总会让人想起当年他被庶兄算计的事。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知他身份不一般,见他在院子里放肆,只围着他劝,护卫也都犯难地不敢上手。 都说主君与宣平侯府断绝了关系,这些年他的种种作为,确实都没把宣平侯放在眼里,可有些事霍显能做,底下人却不敢做。 霍显推门出去,那叫嚣声才停了下来。 刘嬷嬷看看姬玉落,又看看门外的情形,左右为难,最后一叹气,总归选择陪在屋里,给姬玉落倒了水,姬玉落一边抚摸着脖颈,一边去通过花窗缝隙去看。 听说霍三公子是打娘胎里就体弱多病,从小到大就是个药罐子,又被霍显算计下了药,身子才变成如今这样,走两步都喘。 看他那双迸着火星子的眼,想必是恨极了这位兄长。 霍琮确实是恨极了。 他推开搀着他的小厮,追到廊下揪起霍显的衣领,“父亲呢!锦衣卫的人将父亲带走了,你把他怎么了!” 霍琮的眉眼与霍显生得有几分相似,可年纪尚小,稚嫩尤存,霍显看着这个在嫡庶身份上高他一等的幼弟,嘲讽地扯了扯唇,而后轻而易举地掰开他不算礼貌的手,轻轻一推,就将霍琮丢在了台阶下。 小厮大惊,忙过来扶:“公子!” 霍显弹了弹皱乱的衣襟:“霍琮,越大越没规矩了,举止不端,还不敬兄长,你在国子监就学了这些?” 霍琮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啐他:“你算哪门子兄长,霍家才没有你这种败坏家门的混账东西!你给我把父亲放了,我尚且还能当你存了一丝良知!” “啊,对。”霍显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我与你们宣平侯府是没什么关系了——都听见了?谁让你们随随便便放人进府的!还不动手?不想干就给我趁早滚蛋!” 如平地惊雷,方才不敢上手的护卫和放霍琮进院的丫鬟仆妇皆是一惧,方发觉自己犯了大错,忙手忙脚乱地去拉霍琮。 霍琮挣扎:“霍显!父亲他、他腿伤复发,受不得昭狱苦寒,你若还念点血脉情分,就莫要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霍琮脸色都青了,不知道是病的还是气的,霍显看他一眼,轻飘飘道:“吵死了,丢出去。” 少年的吵嚷愈远,屋里的刘嬷嬷也从这三言两语中捕捉到了关键,只见她神色一变,在霍显进屋时,道:“侯爷他……” 刘嬷嬷顿了顿,没似霍琮那般直言,委婉道:“他犯事了?” 霍显看了眼刘嬷嬷身后的姬玉落,“嬷嬷也要替他求情?” 刘嬷嬷为难地沉默片刻,“他到底是你生父,既然恩断义绝,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便好,可——” 霍显擦着手,手里一股霍琮身上的药味,他不耐烦道:“行了,嬷嬷不必多言。” 姬玉落垂着眼眸,热闹看了一半,便没有兴致了,只一声不吭地冥思苦想。 霍显所言难断真假,还得过问师父或是谢宿白才行,可他确实没将她交去诏狱,无论他想要什么,左右不会是她的性命,这点暂时不必担心,且他与赵庸之间必有间隙,只是不知这间隙可大可小,能否为她所用。 姬玉落整理完思绪,心下要稍稍安定了些,却见刘嬷嬷言罢要走,尽管假面被挑破,可她也并不想与他同榻整宿不眠,于是忙出声道:“嬷嬷……” 据她了解,刘嬷嬷乃霍显乳母,分量还是有一些的。 刘嬷嬷闻言顿步,回头看姬玉落脸上惶恐之色,难免操心,踌躇少顷,只怕主君今夜接连动气,万一又…… 要不,将夫人安置去偏房歇息一晚,也好让他们夫妻二人静静心。 刘嬷嬷想定主意,正要说话,却听霍显先一步开口:“适才是为夫不好,让夫人受苦了。” 刘嬷嬷一听,当即松了口气,主君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人,她欣慰道:“这就对了,夫妻么,床头打架床尾合,瞧这门窗大开,炭火都不暖了。” 说罢,刘嬷嬷阖了窗,头也不回地走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姬玉落面上的可怜惶惶不见了,霍显表露出的愧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面无表情,防备的姿态依旧,只仰头看他,露出那段雪白的脖颈,上面的红痕清晰可见。 霍显的目光在那上头多停留了会儿。 冲动了。 他沉默片刻,上下打量她,道:“去沐浴。” 姬玉落知道他起码今夜不会对自己如何,性命之危解除,而她眼下披头散发,浑身脏乱,甚至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于是不反驳就进了湢室,唤来小丫鬟添水。 霍显侧目凝着湢室门扉上挂着的珠帘,许久才推门出去,吩咐护卫严加看守后,遣人唤了篱阳。 今夜发生太多事,先是宫中,后是赌场,昭狱接连进了不少人,篱阳正忙着审问。 他快马加鞭来到霍府,书房里,霍显没点油灯,只燃了只烛火,光线很昏暗,只能看清他沐浴后微湿的发尾。 篱阳上前,“主子,赌场里抓的不少都是寻常百姓,剩下的伙计跑了几个,嘴很硬,只怕没个三两天不肯吐露。” 霍显“嗯”了声,道:“三法司的几位大人如何了?” 篱阳道:“不肯开口。” 预料之中。霍显道:“关着吧,留口气出去就行。” 所谓留口气出去,和扒掉半层皮没有任何不同,这些人要在狱里吃尽苦头,但行事的狱卒最会拿捏分寸,并不会伤及性命。 可是…… 篱阳犹豫:“侯爷他也要……如此吗?” 过了许久,久到篱阳觉得那烛光都快灭了,才听霍显不冷不热地“嗯”了声,说:“注意点他的腿。” 篱阳应下。 霍显又问:“你来的路上,碰到霍琮了?” 宣平侯府和镇抚司恰在一个方向,霍琮乘马车,篱阳骑马,一慢一快,应是能撞上。 篱阳:“是遇上了。” 霍显:“他身子看起来不好吧?” 篱阳稍作思忖,何止不好,是很不好。他道:“三公子先前其实就到镇抚司闹了一阵了,没人搭理他,他才又来了您这……他身子本就日益亏空,如今又入了冬,再一着急,自是不太好。” 霍显抚了抚眉尾,叹气道:“我让你给他找的大夫呢?” 篱阳道:“这几年侯夫人替三公子寻遍名医,属下陆陆续续也往她面前送了不少人,可都治标不治本,三公子底子差,得精细养着,不是两剂重药能痊愈的。” 他说罢,霍显便不再说话了,只拢眉静止。 不知他在想什么,篱阳也不敢胡乱猜测,只想起方才路上霍三公子愤懑的怒斥,他看篱阳,就像在看一个为虎作伥的敌人,更不要提对着霍显是怎么个样子。 篱阳心里难免腾起一股沉甸甸的惆怅。 霍显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估算了下时间,便起身欲回主君,他斜觑了篱阳一眼,淡淡道:“把你脸上那点悲天悯人收了再出去。” 篱阳站直:“是!” 待到霍显走后,篱阳又站定片刻,仰头拍了拍脸,正色后吹了烛火,这才抵着寒风走了。 霍显的时间果然没算错,姬玉落正正从湢室里出来。 不再是一身瑕白寝衣,她穿戴严实,就坐在桌前,有要静坐一夜的打算。 也对,都撕破脸了,还装什么呢。 霍显走来,她也只是瞟了他一眼,而后闭目养神。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 嗯,霍琮的到来给了她时间捋清思路,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所以反倒放松了。 但也不是完全放松,嘴角还绷着呢。 霍显心下一哂,心里忍不住划过一个念头,这样的坏脾气,若是楼盼春在的话,他想必会很喜欢。 楼盼春这人,说好听点是喜欢迎难而上,难听点就是犯贱,越是刁钻的性子,他越爱收拾。 霍显在旁坐下,拉过姬玉落的小臂,后者蓦地睁眼,作势就要一掌劈过来。 霍显接住了那只手,“你还没打够?我这人不喜欢趁人之危,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打。” 这话说的,仿佛适才掐她脖子的人不是他。 简直是个变脸怪。 姬玉落看向他手里的药酒,权衡之下,向他摊开掌心,霍显挑眉,还是将药酒给了她。 就见她垂首拉开衣袖,露出成片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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