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脚似有些不便,走路时轻微跛了下,以及脸颊消瘦,可以看出在诏狱里吃了不少苦。 他面对秦三倒是慈爱,为其加冠时眉眼都柔和了。 冠礼,是少年成长中最重要的仪式。 霍显垂目品了口茶,又神色自若地抬起头。 此时姬玉落状似无意地泼了自己一身茶,招来丫鬟引路去后院换衣裳,同样的招数,她用得轻车熟路。 起身时,霍显蓦地拉住她,说:“我在这里等你,放心搜。” 姬玉落愣了愣,点头应下。 很奇怪,她行动时独来独往惯了,向来是她指挥人,替人断后,还很少有人说要等她的。 临时安置的席位靠后,无人注意,姬玉落已经悄声步入后院了。 进入垂花门,周围的高墙上密密麻麻交错着几条丝线,下悬银铃,这种布置是专门用来防止盗贼的,秦威果然很保守小心,怪不得霍显今夜要从正门进来,而非让她翻墙。 但秦府后院比起国公府和霍府来说,戒备实在松散,甚至没有专门的护卫,就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宅子,毕竟秦威备份账册的事没几个人知晓,他矜矜业业半辈子,想必也猜不到有人会打他的主意。 姬玉落避开丫鬟小厮,七拐八弯地到了书房。 房门上了锁,是最简单的锁型,姬玉落用簪子便破了锁,径直推门进去。 秦威的书房很大,书架便有三四个,整齐地排列在侧,姬玉落将其中一个书架翻转过来,果然背后还有格层,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账册,摞得很是整齐。 姬玉落扯了下唇,锦衣卫还真是……什么犄角旮旯的秘密都知道。 但眼下令人头疼的是这三四个书架,统共十几层的账册,找起来属实费时。 她终于知道霍显为何挑在今夜了,爱子及冠,宴席想必要到很晚,秦威不会太早回来。思及此,姬玉落利索地点了烛火,小心翻阅起来。 好在秦威是个讲究人,每本账册都归纳清晰。 烛火搁在旁,姬玉落盘腿而坐,火光将她的脸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前院的喧嚣声不歇,后院却很平静,时间缓缓流过,姬玉落从最初警惕门外的动静到静下心来,直到前院的声音渐熄,纸页翻阅的“哗哗”声也愈发急,终于赶在冠礼即将结束前找到那本账册。 姬玉落闷了一身汗,将书架恢复原样之后,正要离开时,窗子“吱呀”一声响,那支摘窗被撬开一些。 她立马吹了烛火,抱着地上的账册隐到书架死角处。 走窗而来,必不会是秦府的人。 借着月色,姬玉落瞧见来人一身小厮打扮,马尾束得很高,身形有些眼熟,他一路偷偷摸摸地来到桌案边,不像姬玉落适才那么精准地先到目的地,他翻了半响,几乎将每一个抽屉都打开了。 又开始摸起了墙,许是在摸什么暗格。 不料还真让他给找着了。 那暗格里头似有个上了锁的小匣子,“小厮”孜孜不倦地开始抠锁,匣子里是一把钥匙和一个印章,那人拿出个印腊开始拓印。 姬玉落蹲在角落,只沉默地看着,她不想引起事端,来人目的与她不同,并不妨碍,干脆等他做完离开。 然而心声刚落,怀里的一页纸飘然落下,发出很细微的声响,空气似都在此时停顿了瞬,桌案拓印的声音也匿了。 实在是这屋里太安静了,针落可闻的安静。 一把扇子似刀刃般横飞而来。 姬玉落被迫现身,“小厮”便出了手。 她不愿纠缠,翻窗就跳了出去,然不几时身后那“小厮”也追赶上来,竟然有杀人灭口的意思! 可两人都不欲引起外头人的注意,这一架堵在了小径上打,打得着实小心,然到底是在后院,很快就引起仆从的注意,只听有人喝道:“什么人!” 而那“小厮”正被姬玉落摁在树上,他发出一声轻嘶,反手就撒出一把粉末,竟就要这么跑了。 “咳——” 姬玉落闪开,伸手挥开漂浮的粉末,另一边即将逃跑的脚步也顿住,转头回来,两人在黑夜里对视了一眼,掉头就跑,直到将人甩在身后,在一处假山后停了下来,一同开口: “沈青鲤。” “姬玉落?” 好一阵相顾无言。 沈青鲤倚在山石上喘着气,“早说是你,平白弄出了动静。” 姬玉落看他怀里的印腊,问:“你今夜来做什么?还是之前那个雇主?” 她指的是赌场那桩事。 沈青鲤缓过来后讪讪一笑,“姑奶奶,咱们的规矩你知道,各人手里的任务不可多问,泄露了雇主的私事,可就坏规矩了。” 他转移话题,道:“你呢?你刚躲那角落看什么呢?” 姬玉落冷冰冰道:“也不关你的事。” 嗬。沈青鲤“啧”了声,“行吧行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走了,你也别久留,我看那姓秦的老东西要回来了。” 沈青鲤说罢便匆匆隐进了黑夜里。 他方才那句“姓秦的老东西”,如此口吻有说一种说不上来的熟稔,就仿佛他认识秦威似的。 不远处有人追来,朝旁边大喊道:“站住!” 姬玉落蹙了下眉,沈青鲤……以免被连累,她只好匆匆离开。 终于,冠礼落幕了,宾客渐渐散去。 霍显依旧不急不慢地品着酒,今夜他没闹事,但光是往这里一坐就已经让气氛有所不同了,众人不敢敞开玩儿,总是忌惮着他,宣平侯脸上也不见笑,而当事人却恍若未见,还在慢悠悠地品酒。 秦三今日加冠,也很郁闷,问霍琮道:“他来干什么啊?” 霍琮语气恶劣,“哪知道,明知你加冠我父亲定是会来,他还在这,故意膈应人的吧。” 秦三“唉”了声,心里也很不得劲,拉着霍琮说:“时辰晚了,今夜在我这歇下吧。” 霍琮应了。 而眼看秦威与友人在甬道上踱步说话,霍显才往后院的方向看了眼,起身离开,步入隐晦的小径。 就在这时,拐角处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来人走得很急,眼看就要撞上了,霍显及时停住步子,那人在拐过弯时也紧急刹住脚。 却手掌作刀地劈了过来。 霍显及时扼住她的手腕,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是一愣。 姬玉落顶着那张花猫一样的脸,愕然道:“你怎么进来了?” 霍显抬手揩了下她的脸,蹭了点白在指腹,“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先走。” 话音落地,前方不远处就传来了几道人声。 似是秦家人回后院了。 避无可避,只一旁有个湖泊,姬玉落下意识便要摁着霍显进水里躲一躲,却被他拉住衣袖。 他淡声道:“水凉。” 姬玉落本以为他是来兜底的,没想却是关键时候掉链子,只说:“都什么时候了你——” 霍显蓦地俯身下来,靠在她耳侧,说:“玉落小姐,换个思路,倒也不必回回都将自己弄得那么惨。” 姬玉落一怔,耳根仿佛被人吹了口气,有点痒。 这声“玉落小姐”她听惯了,只是往常旁人这么喊,都十分正经,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带了几分戏谑的意味。 且换个思路,她不由扫了眼四周,还能怎么藏? 而当她揣摩起霍显话里的意思时,耳侧覆上一道温热柔软的触感,和呼吸。 她面无表情,麻木地站在原地。 竟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霍显的意思。 她平素仗着轻功好,遇事就跑已经习惯了,哪想他说的换个思路,竟是光明正大地……搞事情。 前后的脚步声迫近,漆黑的小径被火把照亮,只闻声音戛然而止,为首的仆从举着火把,磕磕巴巴对一脸懵怔的秦威道:“老爷,方才见一男一女行迹可疑,就、就——” 他们看着一旁的两个人,忽然说不出话来。 霍显这时才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姬玉落只觉耳侧麻麻的,耳垂在他的唇离开时坠了坠,像是耳珰下的珍珠被什么拉扯了一下。 他将姬玉落挡在身后,讶异地挑了下眉,但对面众人显然比他更震惊。 还是霍琮先反应过来,指着他道:“霍显,你要不要脸!”
第50章 沈青鲤已经顺利脱身了。 他带着拓泥回到客栈时,谢宿白正抱着手炉对窗赏景,瞳孔里流转的尽是车水马龙的繁华夜景,而他面上纹丝不动,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来。 这些生机在他眼里,都毫无意义。 他摇着轮椅转过身,看沈青鲤狼狈的模样,问:“秦威察觉了?” 沈青鲤拍了拍肩上的浮粉,说:“没,只是撞上另一只贼了,你猜猜是谁?” 谢宿白沉默,“落儿吧。” 沈青鲤将拓泥递上,谢宿白便将此物交给了身后的傲枝,傲枝接过,躬身退下。 四下无人,沈青鲤才说:“她比我先到一步,大抵是看到我拿了什么,我却没瞧见她的,但她竟是与霍显合谋动的手,她性子独,什么时候愿意与旁人掺合在一块了?而且你说她的目的是赵庸,去秦家做什么?” 谢宿白添茶,将茶盏推给他,说:“当初赵庸昧下乔家那么大笔银子,你说与云阳财政有没有关系?秦威是那年被派去稽查账本之人。” 沈青鲤怔了怔,“你早就知道姬玉落要找的人是赵庸?” 谢宿白没应,便是默认的意思。 沈青鲤捏住茶盏的动作顿了瞬,姬玉落从不提起从前之事,但谢宿白将她带回催雪楼之际便已查清她的底细,沈青鲤自然也有所耳闻,也知她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个人,却上天入地也没此人的音讯,沈青鲤还纳闷呢,什么人这般难找,后来知道是赵庸时着实惊了一番。 然谢宿白早早知晓,却藏着不说……啧,想来是怕她上京坏了计划。 沈青鲤沉默了少顷,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半响才道:“那位祖宗同霍显混到一块去,真没事么?” 谢宿白没有说话,修长苍白的指环着碧色茶盏,许久才道:“赵庸,如今没什么用,反而是个阻碍,杀了也好。” 沈青鲤长长地“嗯”了声。 赵庸该死。 此前不动他,是因谢宿白要借由厂卫的恶,将这王朝捅得千疮百孔,令其支离破碎、民心尽失,而催雪楼在这时做的事却与厂卫恰恰相反。他们的势利在南方,是厂卫鞭长莫及的地界,这些年明面上惩奸除恶,杀贪官污吏,也救助百姓,名声就是在一桩又一桩的好事里垒起来的,至于背后那些杀人犯火的勾当都藏在背地里,百姓是最容易煽动的群体,在厂卫作恶的衬托下,催雪楼俨然成了民心所向。 谢宿白这几年静心潜伏,替催雪楼的势利添砖加瓦,为的就是来日得以与京城抗衡,其实如今时机并未成熟,可他强行要攻,赵庸这枚棋,也就提前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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