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刘五应声,将人拨成四股,分开搜寻。 而此时,丛林另一头,两个人影藏在阴影里。 其中一个禁军笑道:“这是霍夫人走丢了?真有意思。” 萧元景同样一身盔甲立在旁,面容平静地看着霍显,却是没说话。 午后的日头太过毒辣,姬玉落行至一处山谷才堪堪停下脚步,她轻喘息着,抬袖擦去鬓边的汗水。 山间小路错综复杂,若非提前记下地图,只怕真要绕不出去了。 霍显…… 他届时若反应过来,不知会不会气恼。 姬玉落蹲在小溪边净了手,才要站起来,便从河里看到人影。 长身玉立,面无表情。 不是霍显是谁? 姬玉落鲜少被什么吓着过,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却险些将她吓跌进水里。 可她面上不显露半分,只惊讶地扭过头:“你怎么在这儿?” 霍显看向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他晃了晃手里的络子。 山上这么大,若非捡到这条络子,他怕是找不见她。 姬玉落忙摸了下腰间的配饰,络子果然不见了。 她神色不变,抱着洗干净的果子起身,道:“还能干什么,山谷有河流小溪,沿河的果子甘甜,我听惜妃说了一嘴,左右呆在行宫也是无趣……午后皇上不是要移步中庭观祈福戏,你不用守着?” 霍显深吸一口气,他当然要守。 他目光觑着那颗颗饱满红润的果子,信,肯定是不信的,但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毕竟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姬玉落越是若无其事,就越让人难以放心,他靠近,将裹着果子的布拎到自己手里,说:“你真的没有别的事?” 姬玉落顿笑:“霍大人,你是希望我给你找点事呢,还是不希望我找事呢?” 霍显凉凉道:“我是后悔鬼迷心窍,带着你,分心。” 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若打定主意要来,霍显这里求路无门的话,必定会打别的主意。 与其这样,不如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她总是有让人提心吊胆的本事。 姬玉落朝他道:“哦,那难道不是叫色迷心窍?” 霍显从喉间溢出一声冷哼,拉着她要走时,忽地瞥见她裙角的一抹血迹,脚步顿停,肃穆道:“你受伤了?” 姬玉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神色自然道:“没有,方才在林子里碰到头幼鹿,我以为是狼,失手伤了。” 霍显松了口气,道:“山间的大型野物都被锦衣卫清完了,不必紧张,但你也别以为这山上就是安全的,此处作为皇家狩猎的围场,多的是活捕猎物的暗洞。” 这些暗洞多是为活捉老虎野狼等攻击性强的猎物而设,不在地图上标注,只有负责排险的锦衣卫和禁军熟知暗洞位置。 霍显环顾一圈,便觉察出他们脚下正是其中一个暗洞的范围。 但寻常是不必担忧的,因这些暗洞是有机关的,若非人为启动,倒是不会出事。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神色皆是一变。 常年刀尖舔血的人都有着可怖的直觉,对周遭注视的目光和气息尤为敏感,尽管相距甚远。 霍显心里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只闻脚下一声稀碎的声响……不好。 在那草皮塌陷的一瞬间,他几乎立即往一旁机关的位置看,只见有个锃亮的影子一闪而过。 失重感蓦然而至。 姬玉落一惊,她的反应纵然很快,当即伸手攀住了边沿,然而下一瞬就被霍显拽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洞底,只见锋利的尖刺从洞口朝下压了上来,霍显拽她的那一下,让她两只手免于被扎成肉泥。 “……” 姬玉落属实没料到这一遭,那瞬间眼眸瞪大的甚至有些娇憨,她转而看向霍显,“这是有机关的?” 霍显松了松结实的盔甲,面上闪过一片阴鸷,他抬手擦去下巴的污泥,脑中闪过无数人影。 方才那道光,是盔甲折射出的光。 是禁军。 禁军与锦衣卫水火不容,禁军里与他有过节的人太多了,一时竟想不出是哪个。 这时,那层草皮又缓缓被推了回去。 光线愈来愈暗,直至完全消失。 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这是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霍显气定神闲,并不因此感到慌张,姬玉落便知他留有后手,是故也将悬着的心安下。 她坐直,尽量不往墙上靠。 密闭的空间里,暗洞里的气味愈发浓烈,那是野兽尸骸长年累月埋于洞底的味道。 到底是有些野物生性难驯,宁死不屈。 那味道混着潮湿的泥土,一缕一缕往人鼻息里钻,霍显听不到姬玉落平稳的呼吸了,他望向那根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霜花簪,碰了她一下。 身体的肉都绷紧了。 他解下胸前的盔甲,丢到一旁,把姬玉落拉扯过来。 不过她并不配合,霍显废了番劲,把她浑身僵硬的身体扣到怀里,“再忍一下,我方才沿路过来作了标记,刘五他们脑袋灵光的话,很快就能找过来。” 说罢,他顿了顿,又说:“不灵光的话,死在这里,我们也算是殉情了。” “想想还挺感人的。”
第82章 “不灵光的话,死在这里,我们也算是殉情了。” “想想还挺感人的。” 霍显语调平缓,却带着玩笑的话意,最后甚至从胸腔发出一声闷笑,□□的胸膛随之一震。 姬玉落压着胃里的翻涌,皱着眉头,在黑暗里看向霍显。 他有一种神奇的本事,好似无论处在什么境地,他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即便什么都没有,他也能让人相信他什么都有。 他那带着些许邪气的语调,从前让她感觉危险,如今反倒是心安更多一些。 姬玉落平复着呼吸,摸索着坐起来,伸手去摸地上散落的果子,将其一个个收进怀里,擦干净,道:“他要是灵光,也不会放我一个人出来,只怕还要困许久……你当值期间消失,算玩忽职守吗?” “算吧,也不是第一次,皇上不会追究。”他换了个姿势,让姬玉落重新靠在他怀里。 姬玉落情绪不高,说:“皇上待你很好。” 霍显的指背摸到她鬓角,摸了一手的汗,又绕到她身后去拍她的背脊,一下一下,说:“哪有什么好,同为困兽,他寻求慰藉罢了。” 同为么。 姬玉落抠着他胸前的刺绣,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麒麟纹路,“他乐在其中。” 说罢,她说:“你若是也这样就好了。” 寻常人兴许会接着这话批判顺安帝一顿,可姬玉落并不会,她口吻里甚至还捎带着两分淡淡的可惜。 不知在想什么,她停顿了好一阵,齿间蓦然叹出一声轻笑,说:“我当初,还想给钱养着你,让你跟着我。” 霍显也想起来那日她并不隐晦的试探,顿时也笑起来,“我记得。” 他空着的那只手折断了石壁上长出的草杆,晃着玩儿,道:“你打算花多少钱?我以后可以考虑一下。” 姬玉落道:“打算给你画个大饼,人拐到手,就拷在屋里,让你哪儿也去不了。” 霍显低低地笑着,气息在她耳畔,说:“狠心的女人,你怎么这么坏?” 姬玉落道:“跟你学的。” 霍显“嗯”了声,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坏,你跟我是挺像的,所以他收你为徒,他那个人贱得慌,就爱给自己找麻烦。” 姬玉落知道他说的是楼盼春,听他骂着楼盼春,竟是觉得好笑,随后想想说:“那我也算沾了你的光。” 霍显揶揄道:“叫声师兄来听听,我本就是你师兄,他没教你要尊师重长么?” 闻言,姬玉落抓了把草往他脸上丢,“少不要脸了。” 霍显笑着捉住她的手腕,顺势颠了颠她,把人抱得更紧了。 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玩笑话,姬玉落竟没再觉得胃里难受,身子也渐渐放松了,只是头顶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她确信刘五不是个机灵的人。 这回来的若是篱阳或是南月,恐怕已经找过来了。 暗洞旁紧挨着溪流,泉水淙淙,击打着石壁,发出空旷幽秘的声响,姬玉落闭着眼,在霍显的拍抚下几欲昏睡,呼吸时稳时急,急的时候会抠霍显衣上的刺绣,平稳的时候就仅仅是揪着。 她不开口说哪里难受,只是这么静着。 她很少会向人展示脆弱的一面,那些痛苦的过往从她口里叙述出来时,都那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在偶尔才会攥紧拳头,眼里露出坚定的愤怒,那时候的姬玉落会比以往更鲜活一些。 有些人,就是靠痛苦活着的,如果没有那些,她未必会活得比现在更好。 而此时,姬玉落就像一朵开在雪山上的霜花,孤傲又脆弱地躺在他手心。 让他甚至都不敢攥紧拳头,生怕吵醒她。 霍显拍抚的动作轻慢,他用气音在她耳畔道:“睡吧,睡醒了,我就带你出去。” 姬玉落皱了下眉,而后竟真的在汩汩水声里慢慢失去意识,她并不敢完全睡着,仍存着部分神思去聆听周遭的动静,只是听着听着,那水声从一股股湍流涌动,变成了一滴滴空荡的回响。 那是水滴从石壁上滴落,在小水坑里晃出一圈圈涟漪的声音。 她似乎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场景里。 但那,并不是地牢,而是一个藏酒的地窖。 那是尤黛月还活着时置办的小屋。 屋子很干净,但并不温馨,甚至处处透露着冷漠。 女人半边脸贴着花钿,她从不肯拿掉脸上的饰品,因为那块皮肉已经被烧伤了。 但她看起来还是风姿绰约,甚至因藏匿起的那半边脸,更添神秘的妩媚。她就站在地窖门口,背着光,冷漠地注视着里头的姬玉落,很生气地说:“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我让你学舞、学琴,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她语气又忽地柔软下来,哀哀道:“落儿,你听话。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砰”地一声,门被猛地拍上,光线是猝然消失的。 画面陡然一转,又到了千芳阁的地牢。 姬玉落趁人不备,解开绳索,就在她正起身,要给其他人把束缚都解开时,却见那些姑娘们一个个往后缩。 她们说:“一个人怎么跑呀,跑不了还会被打的,我们、我们等官府来吧,我害怕……” “你也不能走,你走了,那些人会打我们的!” “来人、快来人,有人逃跑了!” 姬玉落猛地惊醒,身体俶然坐直,鼻尖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睁眼不见天光的暗洞,竟让她一时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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