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宅有一处碧波浟湙的湖泊,湖岸古槐环绕,微风拂面,乃是阖府最适合乘凉的去处。 虞欢坐在水榭里喝奶茶,从下午一直喝至傍晚。 春白等人伺候在水榭里,外面则是看守着她们的锦衣卫,整座王府都已被围,除虞欢外,还有十余名燕王家眷、上百名王府奴仆被扣押,等待明日返京候审。 虞欢枕着手臂靠在美人靠栏杆上,暮风吹拂,薄纱广袖被掀开,虞欢又看到了手腕上留着的淤痕。 虞欢伸手,缓缓抚摸上去。 上次这里留有指痕印,还是被燕王强按着在床上做的那一次,她不喜欢被他碰,他便来硬的,用各式各样的狠招来折磨人,那种感觉,可真是恶心透了。 人前的燕王明明文质彬彬,温润如玉,为何在人后会是那样的呢? 或者说,为何他要撕下那张温柔的面皮,用那样阴鸷、冷酷的脸孔来对待她呢? 虞欢想,大概是因为他想要从她这里获得爱,可是她偏巧对他没有爱吧。 很多年前,燕王与圣上为争夺她手足反目,险些在金陵城里大打出手,坊间一时盛传着关于她的祸水话本,争论着她最后会“花落谁家”。 她从春白口里听得这些传言后,感到新奇又可笑,那明明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为何世人偏要围着她来嚼舌根? 又为何就认定,她一定要选择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 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谁都不选,可以继续等一个自己倾慕的人出现。后来,父亲做主,收下了燕王的聘礼,要她在次年春天嫁去燕地。 她对父亲说:我不爱他。 父亲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爱不爱,不重要。 成婚那天夜里,燕王掀开她的红盖头,用满足的微笑告诉她,谢谢她最终选择他。 虞欢心想:我并没有选择你,我并没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虞欢大概是一个很不擅长做戏的人,很快,燕王便发现他被“骗”了。 燕王很奇怪,他发现虞欢不爱他,便认定虞欢爱着圣上,爱那个他自以为赢过的皇兄。于是他开始妒恨,开始后悔,开始发狂,开始折磨她。 他酗酒,喝醉以后在风月楼里睡了歌姬,后来又纳了侍妾,纵容侍妾来她面前耀武扬威。 他还在一次醉后冲进她房里,再喊来新纳的美人,当着她的面行房。 她蜷缩在床柱后,麻木地“看”完那一幕,天亮后,他醒酒,疲倦地揉揉眉心,上前来抱她。 他说:欢欢,我只是希望你爱我。 他总是对她说爱,可是爱究竟是什么呢? 是甜蜜的欢愉,还是令人疯魔的痛楚? 虞欢不懂。她想,或许燕王是懂的,圣上也是懂的。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滋味,他们都品尝过。 唯独她没有罢了。 她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去爱任何一个人,哪怕爱的结果跟燕王一样,是死亡和痛苦。 晚风拂面,春白的声音打断遐思:“王妃,该回屋用晚膳了。” 虞欢睁开眼睛,金色暮帐不知何时成了夜幕,四周灰蒙蒙的,水榭外是些模糊的影子。 虞欢抬起头,伸手给春白,接来最后一杯奶茶。 * 古槐后,一行人从月洞门那头走来,当首的正是忙完公务的齐岷。 夜幕低垂,四周光影昏暗,齐岷展眼一望,便看见虞欢坐在水榭里的美人靠上喝酒。 齐岷驻足,眼底又蓄起愠色。 涂抹玉肌膏的禁忌之一,便是饮酒。 林十二正跟齐岷汇报启程的相关事务,见状,循着齐岷的视线望过去。 虞欢一袭红裙,慵懒地坐在水榭里,举杯就唇时,秋波潋滟的眼眸望过来,似醉非醉,令人骨酥。 林十二的嘴没能再合拢。 晚风吹来,湖岸树影沙沙而动,齐岷高大的身形伫立在树下,仿佛一棵傲岸的苍松。 虞欢默默欣赏着,从五官看到宽肩,从胸膛看到长腿,在心里感叹:不谈别的的话,指挥使生得倒像是个尤物。 春白已快招架不住齐岷那凌厉的余光,哆嗦道:“王妃,齐、齐大人来了……” 虞欢说“嗯”,看着齐岷,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后,懒懒放下杯盏,起身。 春白来收拾,被虞欢阻止:“不准收。” 齐岷站在原地,目送着虞欢走远后,举步往前,径直走入水榭。 湖风阵阵,夹杂着淡淡的水腥气、荷花香气,但偏偏没有一丝酒气。 齐岷狐疑的目光扫过案几,拿起虞欢用过的那只白釉瓷杯盏,凑近鼻端一嗅。 “……” ——居然是奶茶。 齐岷回想虞欢刚才的眼神,五味杂陈。 林十二跟进来,齐岷放下杯盏,便欲走,忽然发现杯盏沿上有一抹淡痕。 齐岷定睛,认出是虞欢留下来的唇脂印。 颜色不深,他先前嗅时竟没发觉。 林十二:“头儿,王妃的酒有问题么?” 齐岷盯着那一抹唇脂印,少顷后,收回目光:“没有。” 作者有话说: 撩指挥使大人第二招:奶茶香+唇脂印。 — PS:历史上关于古人喝奶茶的最早记录是在魏晋南北朝(当然那时候的奶茶跟现在不一样),明代的网红奶茶叫兰雪茶,本文架空,欢欢大美人奶茶控。
第4章 ◎“聊聊。”◎ 次日又是一个艳阳天,炎炎日头曝晒着广袤的大地,虞欢坐在马车里,午憩时,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的她穿着一身嫁衣,被父亲送上花轿,从遥远的金陵跋山涉水,朝着荒芜的燕地而来。 陪嫁的春白哭哭啼啼的,说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故乡一见。她坐在花轿里,掀开红盖头往外看,目送故乡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竟然一点都不难过,像是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回去似的。 醒来时,日影斑驳,车队行在绿荫葱茏的树林里,虞欢接过春白送来的茶盏,抿完一口后,想起昨天齐岷看见自己喝奶茶时的眼神。 那是他第二次瞪她了,眼神阴狠又锐利,像要杀掉她。 至于吗? 虞欢放下茶盏后,推开车窗。 外面绿意蓊蓊,随车护卫的是一位皮肤黝黑、浓眉虎眼的锦衣卫,甫一听得车窗开启,他看来过,脸颊微微一红。 虞欢问:“指挥使呢?” 辛益朝前面看一眼,不答反问:“王妃有事?” 虞欢眨眼,表示肯定。 辛益便说:“王妃请讲,卑职会代为转告。” 虞欢看着这个很不识趣的锦衣卫,说:“那劳烦你转告一下,我不喜欢面黑的人,烦请他换一个白净些的来。” “……?!” 辛益脸更黑了。 不多时,辛益去而复返,身边多了个皮肤白净、相貌周正的锦衣卫,正是昨日在水榭外看虞欢看得发痴的林十二。 虞欢瞄他一眼,淡淡说:“劳驾再转告一下,嘴唇厚的我也不喜欢。” 辛益:“……” 林十二捂嘴:“……” 树林幽深,夏日的蝉藏在灌木丛里吱吱大作,齐岷策马从前方走过来,他位居三品,飞鱼服乃是赭红底色,肃穆矜贵,在树林里极好辨认。 虞欢支颐,坐在车里看他。 大概是顶着烈日的缘故,他肤色看起来比平日略深一些,但并非辛益那种黝黑,而是一种一看便充满力量的蜜色。 不黑,也不是那种惨淡的白,正好。 再看那一双唇。 唇色很红,唇形标志,不厚,不薄,下唇底下还有个略深的唇窝,不是“寡情”的面相。 虞欢很满意。 论相貌,齐岷的确是这一批锦衣卫里最拔尖的。 “王妃有何吩咐?” 齐岷声音淡漠,说话时,目光在前方。 虞欢说:“没什么吩咐,就是无趣,想跟指挥使聊聊。” 齐岷不做声,她挑三拣四,嫌辛益人黑,嫌林十二唇厚,目的就是把他喊来,聊聊? “指挥使是哪里人士?” 虞欢先从籍贯问起,齐岷淡声答:“奉天府。” “家中可还有人在?” “没有。” “那指挥使今年贵庚?” “二十六。” 虞欢微微沉默,喃声道:“比我年长三岁呢。” 齐岷侧目,她歪头靠在车窗上,鼻尖蒙着面纱,睫羽垂着,从齐岷的角度看过去,模样竟有些乖顺。 齐岷移开眼。 虞欢又开始问:“指挥使有心上人吗?” 齐岷握在缰绳上的手收拢,转头,这一次,眼神明显冷了些。 虞欢不以为意,笑,又问一次:“指挥使有心上人否?” 齐岷说:“没有。” 虞欢哦一声,说:“那就是说,指挥使家中已无亲人,自己也还没有成家,并且,身边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了?” 齐岷深看虞欢一眼,从她眼眸里捕出促狭之意,目光渐沉。 虞欢不憷,挑唇说:“指挥使……不会还是一个童男子吧?” 马车辘辘前行,车轮碾压着林间碎石,空气如同凝固。 齐岷盯着虞欢,唇绷着,半晌不吭一声。 虞欢于是知道,自己猜对了。 前头传来辛益喊“头儿”的声音,似出了什么事,齐岷“驾”一声,策马离开。 虞欢笑声如铃。 春白忧心不已:“王妃,您怎能这样戏弄齐大人?” 虞欢目送着齐岷的背影,回想刚才他吃瘪的模样,笑得更灿烂:“怎么办,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可爱了。” * 车队前方出了些状况,解决完后,众人继续朝前赶路,争取天黑前下榻十五里外的客栈。 齐岷没再折回后方,辛益偷瞄一眼那辆马车,策马来同齐岷并排。 “头儿,王妃找你有事?” “没有。” “那为何非要你过去?” 辛益不傻,知道虞欢就是找齐岷,不达目的不罢休。 齐岷目视前方,脑海里浮现起虞欢那双秋波流转的桃花目,以及那一声充满戏谑的“童男子”。 辛益先前打探来的消息不假,这个女人,的确很乖张。 “聊聊。” “什么?” 辛益没整明白。 齐岷不解释,朝后头摆一摆下颔,示意他回去护驾。 辛益不肯动:“……王妃说了,不喜欢脸黑的。” 齐岷伸手拿马鞭。 辛益一瞬认怂:“去去去,这便去了!” * 树林十五里外的客栈是方圆百里内唯一一家落脚地,房屋靠山而建,不大,前后就两进院,前头是对外经营的客栈,上下共三层,客房二十多间,后头则是店家的住所。 齐岷一行押解来的燕王家眷、奴仆共有百人之多,不可能全部安排住宿,辛益吩咐底下人让燕王家眷下榻客栈一二层,并着人看押,虞欢则跟齐岷等人住宿在三楼的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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