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那便好。”辛益松了口气,“今夜事发突然,叨扰之处,王妃莫怪。要是没什么别的吩咐,在下便先告退了。” 虞欢仍是微笑:“不送。” 辛益莫名感觉发憷,心想王妃的微笑跟头儿的眼神估计有的一拼,抱拳一礼后,掉头溜了。 虞欢不以为意,打开药箱,开始给春白包扎伤口。 伤在后肩,不算很深,可是够疼。 春白咬着唇捱完疼痛,穿上衣服后,额间已蒙着豆大的汗,回想今夜这死里逃生的一劫,不由感慨:“幸好齐大人来得及时,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虞欢垂着眼,想起先前的凶险情形,百感交集。 从某个程度来说,今晚的凶险算是她自找的。 如果不是她喊住那二人,要求他们带自己离开,便不至于惹恼那络腮胡,让他掉头来杀自己给燕王殉葬。 春白也不至于为保护她挨这一剑。 念及此,虞欢心里产生了一些愧怍,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春白低声唤道:“王妃……” 虞欢抬目。 烛光柔暖,春白苍白的脸庞蒙着一层淡辉,向来怯懦的眼神里透着些坚定:“王爷生前,一直对圣上爱慕王妃一事耿耿于怀,决心谋反,或许有这些原因在。从今晚的事情来看,王爷的那些手下对王妃并没有善意,反而存有杀心,日后相遇,多半也不会施以援手,王妃还是……断了逃走的念头,安心入宫吧!” 虞欢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下来。 春白的意思很清楚,燕王的那些旧部并不是拉她逃离深渊的救主,反而可能是令她万劫不复的恶鬼。 那些不知名的角落也并不会成为她翱翔的天空,除了皇城里的那一座囚笼以外,她这一生已经没有别的去处。 既然命数已定,那为什么不认命呢? ——为什么不认命? 虞欢在心里这样反问自己,或许是出于被春白所救的缘故,忽然很愿意说一句真心话。 “春白,我不想要这样的命。” 春白握住虞欢的手,犹豫少顷后,恳切说:“王妃,那是圣上!做万岁爷的女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您又何苦想不开呢?” 虞欢一愣,看着春白,眼里的微光终于熄灭。 牵唇一笑后,虞欢抽出自己的手。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先睡吧。” 屋里的尸体已被拖走,可是血腥气仍在,虞欢并不介意,起身走至床榻前,掀开帐幔躺进去。 身后传来春白的叹息声。 虞欢忽然感到烦躁。 “熄灯。” “……是。” 春白讪讪,吹灭案上的烛灯。 屋舍很快被深不见底的黑暗湮没,春白在长案那头窸窸窣窣地动着,不久后,一切安静下来。 虞欢伸手,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不存在吗? 不存在就好了。 虞欢默默想着,转过身,融入黑暗。 * 次日,天色微明,齐岷从楼上下来,看见一人坐在大堂角落里,桌上置着一火炉,正煮着什么,飘开缕缕醇香。 时辰还很早,大堂里没什么人,齐岷眉峰微动,走过去。 虞欢用棉布包着茶壶耳,倒满一杯奶茶,见齐岷走来,寒暄道:“刚出炉的兰雪奶茶,玉液珠胶,雪腴霜腻,指挥使要来一杯吗?” 齐岷看那乳白的奶茶一眼,不答反问:“王妃的侍女呢?” “屋里。”虞欢把那杯茶往齐岷面前一放,“昨晚受伤了,躺下去便没再起来,可能快不行了吧。” 齐岷忍不住又看虞欢一眼。 天没亮全,大堂里阴阴的,虞欢戴着面纱,微垂的一双妙目映着炉里的火光,看着颇有些狠辣。 知道她乖张,可没想到连自己的贴身侍女都咒,这样毒的一张嘴,也算是个罕物了。 “指挥使知道那络腮胡有问题?”虞欢接着给自己倒茶,“我是说,昨天进客栈的时候。” 齐岷本来打算走了,听她问起这件事,便收住脚,淡淡“嗯”一声。 虞欢忽然很满意地一笑。 齐岷没看明白这个笑的意思。 虞欢捧起茶盏,放在面纱外:“辛千户昨天拿给我的那条舌头是从哪里来的?” “庖厨。” “后来去哪儿了?” “吃了。” 虞欢挑起目光,蓄着笑:“你吃的?” 齐岷看着她,心知说是,她必然笑得更嚣张;可如果说不是,她知晓真相后,便又会有理由来找他的茬了。 齐岷拿起桌上那杯奶茶。 虞欢看着他饮尽,弯眸,知道这算是默认了。 原来他是这样的口味啊。 “半个时辰后启程,王妃可以准备了。”齐岷放下茶盏,走前评价,“茶煮焦了。” “?” 虞欢不信,揭开面纱抿一口茶,果然,奶香全无,一股涩味蔓延舌端。 炉里炭火哔啵有声,虞欢看一眼后,后知后觉火太大了,烦闷地丢开茶盏。 * 辰时,众人会合完毕,车队向着下一座城前行。 燕地地广人稀,郊外视野开阔,夏风吹在脸颊上,透着干燥的泥土香气。 春白因为起得比虞欢还晚,很是不安地蜷缩在车厢角落,一会儿问虞欢要不要吃些糕点,一会儿又强撑着伤痛,想要给虞欢倒一杯茶水。 虞欢叹气:“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春白一震。 虞欢道:“从现在起,你开始睡觉。我不喊醒你,你便不能起来,听见没有?” 春白怔忪后,反应过来虞欢这是变着花样要自己多休养,感动得眼圈一红。 虞欢拿走她手里的茶壶,下令道:“睡。” 春白应是,就着茵褥侧躺下来,向虞欢感激一笑:“王妃,奴婢并不困,就闭着眼睛躺一会儿,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一声。” 虞欢不做声,转开脸看朝车外,赤日炎炎,辛益骑着马护送在车外,本就黝黑的脸庞被太阳毒晒着,都快成一颗烤糊的地瓜了。 虞欢很快移开视线,想了想后,伸手敲窗。 辛益看过来。 “叫指挥使来一趟。” 虞欢这次不问人在何处了,径直喊人过来。辛益尴尬:“头……大人在后面处理要务,恐怕暂时没空。” 虞欢眉微颦,明显有些不满。 辛益琢磨着该怎么应付。 虞欢忽然开口:“那你来一趟。” 辛益一愣:我来一趟?我不是在这儿? 虞欢看一眼躺在茵褥上的春白,略一思忖后,转头往外:“进来。” 炎日中天,齐岷从车队后方策马上来,忽见辛益翻身下马,身形矫捷地上了虞欢的马车。 作者有话说: 指挥使:?
第8章 ◎“齐某不善言辞。”◎ 车声辚辚,斑驳光影在车厢里晃动,春白闭着眼睛,听见虞欢在问:“你跟指挥使很熟?” 车厢里静默少顷,传来辛益的声音:“算……是。” “认识有多久了?” “卑职是跟大人一块进锦衣卫的,算起来,有快五年了。” 虞欢算了算,感慨:“他是二十一岁做锦衣卫的啊。” 辛益抬眼:王妃怎会对头儿的年龄这么清楚? 虞欢目光仍在窗外:“听说他以前是罪囚?” 辛益眼皮微跳,果然,虞欢接下来问的全是齐岷以前的私事。 辛益不由警觉:“王妃……问这些做什么?” 虞欢转过头来,美目清凌,眸底有笑:“聊聊。” 又问:“不合适么?” 辛益哑然,再次偷瞄虞欢一眼,确信她眼底的微笑并不诚恳。 联想齐岷先后冒犯过她,辛益很快产生一种不祥的猜测,沉吟少顷后,斟酌道:“大人祖籍奉天府,祖父乃是先帝册封的长兴侯,父亲齐宣在朝为官,一直官至正二品太子少师。文泰十三年,太子贪污事发,齐老大人因教养失职获罪,不久又被政敌网罗罪名,一并状告御前。先帝盛怒之下,废了太子,并降罪齐家,大人是以成了戴罪之身。” 虞欢微微扬眉:“这么说起来,他以前倒是个贵公子了?” 辛益说这些,就是想抬高齐岷身份,暗示虞欢齐岷以前虽然是罪囚,但出身并不低贱。并且,这一桩旧案,齐岷早就替家里平反了。 “齐氏一直是大周望族,何况侯府世代簪缨,大人的门第,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虞欢垂眸,神色不辨。 “出事那年,他多大?” “十二岁。” 十二岁…… 虞欢在心里默念着,想象起十二岁的齐岷在家门坍塌后茫然无助的样子。 十二岁的贵公子啊,那已经开始晓事了,家破人亡的那一天,他有哭过吗? 虞欢想起齐岷右眼眼尾处的那一颗泪痣,眸底多了一抹深意。 “那,他是几岁开始认冯敬忠做干爹的呢?” 辛益脸一黑。 世人皆知,齐岷是靠着攀附原东厂提督冯敬忠发迹的,今日能坐上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凭的也是冯敬忠的那一颗人头。 堂堂齐氏后人要靠着卖身投靠、助纣为虐的手段上位,就算后来功成名立,说出去也仍是一桩耻辱。 虞欢的这一问,可谓是杀人诛心了。 “大人跟冯敬忠的事,卑职并不清楚。不过……”辛益绞尽脑汁后,讪笑,“大人扳倒东厂,一直是授圣上之意。或许,这一切都是圣上的安排呢。” 虞欢眼眸微动。 辛益在那儿笑,两排雪亮的白牙衬得脸更黑,自认为替齐岷周旋得极妙,虞欢如果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不能再拿齐岷的过往说事儿。 “辛千户的意思是,指挥使跟圣上的关系匪浅?”虞欢淡声。 辛益接着打太极:“圣上亲自提拔大人做指挥使,想必是极信任的。” 虞欢“哦”一声,以手支颐:“这么说来,我要想在圣上那里求来恩典,还得先跟指挥使攀些交情了。” 辛益一怔后,忙说道:“王妃若愿跟大人冰释前嫌,那自然是极好的。” 虞欢笑而不语,在心里琢磨着“冰释前嫌”这四个字。 辛益接着道:“那天夜里入府,府中侍妾饮下毒酒为燕王殉情,大人着实是害怕王妃也想不开,所以贸然出手。伤及王妃,并非本意,还望王妃能不计前嫌。” 至于拿猪舌头来诓骗一事,头儿昨晚算是弥补了,应该就不必自己再解释了。 辛益说完,看虞欢的反应。 虞欢说:“可以。” 辛益一笑。 虞欢看回他,微笑道:“那我下次找他攀交情的时候,辛千户可不要袖手旁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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