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归赵。”虞欢打开锦盒,展示里面的羊脂玉玉佩。 齐岷关上锦盒,朝虞欢一推。 虞欢:“?” “齐家家传宝玉,由女主人继承。”齐岷解释完,学着虞欢的口气,“完璧归赵。” 虞欢心口一震,半信半疑:“果真?” 齐岷举步往里间走:“何时骗过你?” 房屋里外由月洞式落地罩隔开,垂帘并非珠玉,而是一串串五光十色的贝壳。齐岷抬手拂开,听见风吹大海一样的泠泠声,展眼看,见墙角摆放着一个束腰高花几,上面放有盆栽,旁边是黄花梨四件柜、镜台,台面上铺满各式各样的胭脂盒,一旁的衣架上还搭着两三件衣裳。 朝南的窗户前是一条方几,左右各摆一张圈椅,方几上放着个玉壶春瓶,一枝早开的腊梅从壶口探出,姿态孤美。 再往里,则是靠墙的拔步床,重纱叠帐。 虞欢捧着木匣跟进来,听见齐岷道:“还未请教夫人,齐某该下榻何处?” 虞欢腹诽明知故问,道:“寒舍逼仄,不知郎君可愿屈就,跟我同住?” 齐岷回头,道:“却之不恭。” 虞欢站在他面前,仰脸道:“我发现你变狡猾了。” 齐岷唇微挑,从怀里取出一物,认真道:“明媒正娶,婚书为证,并无耍滑之心。” 虞欢看见他手里拿着的婚书,一愣。 齐岷拉起她一只手,放进她手里。 虞承出狱那天,齐岷亲自前往大牢接人,虞承起初不明所以,又感动又惶恐,及至府门外听得齐岷要入内一坐,才后知后觉齐岷并不是单纯来接人而已。 那天是皇帝入皇陵后的第二天,齐岷已入宫和皇后谈妥,愿意掩藏程家以前和东厂勾结、以及她买通田兴壬刺杀虞欢的罪证,并在朝堂上支持刘佩文让皇帝庶子暂代皇位而非继位的提议,条件是放虞欢自由,并写下懿旨,准虞欢和自己成婚。 事情和想象里的大致无二,皇后听闻自己要和虞欢成婚,当场大怒,质疑他为何会和虞欢产生私情,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田兴壬弑君一案是否另有玄机。 齐岷坦然应对,先称私情的产生是源于护送,但一直发乎情止乎礼,并无半分僭越。后就田兴壬弑君一案再次复盘细节,末了反问:“皇后是想要太后之位,还是要所谓的‘另有玄机?’” 皇后是聪明人,一瞬间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吱声。 大周朝堂不会容下一个勾结过弑君祸首的太后,替田兴壬翻案,便意味着面对齐岷揭发她勾结田兴壬后的惊涛骇浪,一旦失败,便会跟田兴壬绑在同一根耻辱柱上,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皇后显然不会愿意为那所谓的“另有玄机”放弃顺利成为太后的坦途,走这一条险而又险、陡而又陡的路。 于是,次日,虞承便在自家正厅里看见了那一封令他瞠目结舌的赐婚懿旨。 “这……你……我……” 齐岷至今仍记得,那一天,虞承的脸简直在顷刻间变了三四种颜色。 “令尊出狱那天,我前往大理寺接人,后入府提亲,拿的是皇后的懿旨。婚书是令尊亲笔所写,六礼已走全,你那批嫁妆并非全是旧物,里面有一半是虞家这次给你准备的嫁奁。”齐岷一口气说完,诚挚道,“欢欢,我们成亲吧。” 虞欢一手拿着齐家的祖传宝玉,一手拿着齐岷送来的婚书,千百种感受齐涌而来,或是的历经阻难的心酸,或是美梦成真的狂喜,或是生怕人在梦中、这一切都并不真实的紧张和忐忑…… 齐岷眼看着她眼圈发红,洇湿一大片,不解道:“哭什么?” 虞欢瓮声道:“你没听过一个词,叫‘喜极而泣’?” 齐岷失笑,搂她入怀,下颌抵在她发顶上:“你该听过一个词,叫‘皆大欢喜’。” * 夜里,众人在宴厅里用膳,听闻齐岷公布婚讯,春白头一个惊呼出声。 辛益自在意料当中,见春白如此激动,不由多看了几眼。张峰是奉齐岷之命留下来保护虞欢的,自然知晓二人的关系,不过听说婚是如今的太后所赐,仍是吃了一惊。 先皇爱慕虞欢一事天下皆知,太后赐这样一桩婚事,难免会被世人揣测是心里生妒,所以故意把先皇心爱的女人嫁给齐岷。如此一来,倒是替齐岷、虞欢省去许多应对流言蜚语的麻烦,让他二人可以更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那可要挑一个好日子!”春白难掩兴奋,又道,“对了,是在哪里成亲?回京城?还是就在这儿?” “我已辞官,不必再回京城。”齐岷淡淡道。 辛益听得“辞官”二字,脸上忽然微红,道:“头儿那不叫辞官,叫请人暂代官职。” 齐岷唇角微动。 众人不解,张峰率先反应过来:“莫非辛千户如今……” 辛益赧然不语,齐岷笑道:“是辛指挥使。” 说着,举起酒杯和众人碰了一杯。 众人很是意外,辛益挠头:“内阁那些人揪着万岁爷被刺杀一事不放,硬要治威少平的罪,头儿看不惯,便把所有责任担了下来,称愿辞官谢罪,唯一的条件是由我来接任指挥使一职。” 辛益越说越有些惶恐:“我就是替头儿看守官位,等头儿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立刻物归原主!” 齐岷仍是笑,饮完杯中酒,道:“多谢,我并不想回去。” 辛益结舌。 张峰解围,给辛益又满上一杯:“辛指挥使可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高升大喜,先干了这杯再说!” 辛益拿着快满溢的酒杯躲开:“你回京以后便是张千户,你先自干一杯吧!” 众人忍俊不禁,看着他俩就官职一事互相调侃,辛益酒量不算很好,被接连灌了三杯后,反抗道:“行了,一个劲儿灌我,明明是头儿要成亲,有本事你灌他去!” 齐岷但笑不语,张峰哪里敢灌他,忙坐回来,老实道:“话说回来,头儿这次大婚,打算请哪些人前来观礼?以前司里的兄弟们可要通知一声?” “嗯。”齐岷道,“能来多少来多少吧。” 齐岷在锦衣卫里待了五六年,虽然平日里治下严苛,被部下当做“阎王”,但跟他们的关系并不差,毕竟都是一帮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大喜之日,齐岷还是希望他们能来热闹热闹的。 “行,那我明日便进城一趟,给头儿准备请帖!”张峰请缨,这段时间给虞欢跑腿,又是请工匠又是采买家具的,他对隶州已然熟得不能再熟。 “那我也进城一趟,给小姐置办嫁衣!”春白报名,要做一套合身的嫁衣可需要花不少时间,何况除此以外,还有诸多喜品要准备。 辛益见这状况,忙道:“我也进城一趟,我……”心念疾转后,“我请个先生给头儿翻翻黄历!” 齐岷、虞欢、张峰三人会心一笑,辛益一阵心虚,举起酒杯道:“来来来,再喝一杯,恭祝头儿和王……咳,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宴厅里欢声更盛,酒过三巡后,虞欢脸颊发热,往外看时,忽见夜幕里飘来零星微光,喃喃道:“又下雪了。” 齐岷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低声道:“想看?” 虞欢道:“我还没在海边看过夜里的雪景。” 齐岷了然,向席间另外三人道:“出去逛逛,你们喝吧。” 辛益正被张峰缠着划拳,见齐岷、虞欢离开,心知二人是要幽会,心里顿时惦记起另一人来,开始心不在焉。 张峰正划在兴头上,看辛益的捏着个拳头动也不动,急道:“老辛,你倒是动一动呀!” 辛益心烦意乱地搡开他的手:“动什么,不划了,划拳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你先前不划得挺高兴的?”张峰一脸失落。 辛益不管,看向春白,“诶”一声:“你怕不怕冷?” 春白也喝了些酒,两腮微红,身体里一团热,摇了摇头。 辛益便道:“我还没在海岛上看过雪,想去逛逛,但又不熟悉路,你陪陪我,成不?” 春白有所意会,想起先前他写来的那一封长信,脸颊更热起来,羞赧道:“嗯。” 张峰眼看他二人要走,忙也起身。辛益、春白二人同时回头。 “你干什么?” “张大人也要一起吗?” 张峰被两人问得愣住。 辛益把他按回原位,朝春白道:“他不一起。他觉得划拳有意思,让他留下来划拳。” “我一个人跟谁……”张峰反应慢了半拍,恍然后,伸手在眼前一搭,“是,我觉着划拳有意思,我划拳。” * 却说齐岷从仆人那里拿来灯笼、伞具,等虞欢披上斗篷后,便相伴着走出园林。 园前是一大片参天的古树,中间辟开一条大道,仰头看时,可见成千上万片雪花从天幕倾洒而下,仿佛瀑布飞流下来。 虞欢捧着手炉,挨在齐岷肩侧,仰头欣赏雪景,见虚空里飘来的雪花越来越大,便伸手接住一片。 “伸手来。” 齐岷伸手,摊开。 虞欢把那片形状精致的雪花放进他掌心:“送给你。” 齐岷笑,看着那雪花在掌心里慢慢消融,收拢手掌。 “你当真不想回去了?”虞欢忽然道。 齐岷道:“你想回?” 虞欢摇头。 京城于虞欢而言固然是故乡,可是那个地方,并没有多少令她眷恋的存在。哪怕是父亲虞承,也仅仅是一份血脉相连的联系而已,如今既已确保他无恙,她便可以放下牵挂了。 “你以后不会怪我吧?”虞欢再次确认。 “怪你什么?” “怪我红颜祸水,误了你的一生仕途。” “说不准。” 虞欢瞪过来。 齐岷唇角挑着,见雪势渐大,撑伞朝她那一边倾斜。 “万事无如退步人,孤云野鹤自由身。松风十里时来往,笑揖峰头月一轮。”齐岷凝视着眼前越来越开阔的天地,道,“青云之路,所见未必心旷神怡,至少我的仕途上,有太多肮脏龌龊。能与你一起求个自由身,已是我意料之外的善果。” 虞欢心里震动,往前看,树林从两侧殆尽,一望无垠的夜景映入眼里。银涛千顷,飞雪万里,天、海、地俨然融入一个浩渺而盛大的世界里,不分边界。 有风拂面,夹着鹅毛大的雪,却吹不散胸腔里的热潮。虞欢道:“那,你可还有什么没有实现的心愿?” 那天被春白问起,虞欢才忽然想起来,她都没有问过齐岷的心愿是什么。 “有。”齐岷坦然道。 “是什么?” 齐岷不答,只道:“快实现了。” 虞欢心头一动,道:“你的心愿该不会就是和我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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