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山忍不住噗的笑了。 晏听潮顿了顿,目光幽幽望着她,“你叫一声我听听。” 无尤。 小山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她叫惯了阁主和师叔,酝酿半天,舌尖方才僵硬的缓缓吐出两个字,“无尤。” 若她痛痛快快喊出来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么别扭迟疑的态度,反而平添旖旎。 晏听潮心头微波荡漾,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我们真是很有缘。你名中有山,我名中带水,你乳名阿宁,我字无尤。是不是很合?” 小山窘道:“是巧合。” “还有,我们的八字也得互换,别在苗神谷里漏了陷。” 他认认真真的想了想,“至于婚事,由我舅父向你师父提亲,婚期定在明年四月十八。” 周小山听着听着,恍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真的和他定了亲,也好像明年四月真的要和他成亲一样。 晕晕乎乎之中,忽然脑中有个小人在喊,阿宁你快醒醒,他经常骗人的你忘了么! 对啊,他经常骗人的。 小山心里黯然一惊,竟然隐隐的有一抹失望。 翌日一早,晏听潮带着周小山和晏七,还有购置的一车装备,启程前往金陵。 李美娘知道周小山今日出行,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便心不在焉。 白夫人素来机敏,发觉她略有不对,便支开听雪,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美娘低着头,默然片刻,忽的又抬起眼帘,像是下了决定,“夫人,他还在神农庄么?” 白夫人一怔,“你问谁?段流?”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李美娘心口一刺,嗓子里像是哽着一团难以下咽的岁月灰烬,带着血腥和浓烟。 她微微点头,“我想见见他。” 白夫人难以置信的问:“你要见他?” “对,他还在那儿吗?” “自然还在。神农庄很安全,单家不会想到他就藏在怀善堂的庄子里。” 白夫人又惊又叹,“你怎么会突然想要见他?你不是说你没找到如幻之前,永远都不会见他么?” 李美娘苦笑:“我担心那一天太晚,怕来不及。” “你愿意见他,我当然乐见其成。”白夫人叹了口气,“你呀,明明可以和他在一起,何必苦着自己,也苦着他呢?” 李美娘摇头,“夫人,我当年犯过的错,不能犯第二次。” 白夫人知道她生性刚毅,性格倔强,再怎么苦劝也无益,转身去卧房里拿出一块铜牌递给她。 “你带着这块铜牌去神农庄,对庄里的管家说,我要找药农谢同拿几种药材。” 李美娘接过那块刻着怀善堂的铜牌,低声问:“他在神农庄叫谢同?” “对啊。”白夫人忍不住感慨:“你姓谢,同州人。他以此为名,可见对你的情义。” 李美娘咬着唇,压着内心刀绞般的难过和刺疼。 白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就这样见他?不以真面目会面?” 李美娘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见他一面是有件事想请他帮忙。并不是要叙旧。” “你们两个,真是……”白夫人欲语还休,最终也只是憾然的叹了口气。 “多谢夫人,我去去就回。” 李美娘拿着那块怀善堂的铜牌,以白夫人的名义,去了神农庄。 怀善堂的药材大部分都是外购,自家庄园里也种了一些,平素交由药农打理。 神农庄是怀善堂的产业,管家也认识白夫人身边的施娘子,见到怀善堂的那块铜牌,便知道这是白夫人的吩咐,立刻派人去叫那个名叫谢同的药农。 李美娘坐在门房旁边的小厅里,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紧张慌乱过,上一次有类似的恐慌,还是被人发现她藏身与周家。 从小窗看出去,外面一派冬日萧条景象,时近正午,照在庭院里的日光依旧冷寒。 一个高大的男人沿着墙边的石板路缓缓走过来。 李美娘心口狂跳,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十七年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面色黝黑却笑起来一脸朝阳的少年,也不再是心怀大志,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争个好前程,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的段流。 他现在是一个腰板微微佝偻,脸上木无表情的药农。 回忆潮水般涌上来,一浪一浪的狠狠击打,像要把人淹没在无边深渊里。 她难过的咬住了唇,施娘子那张木木呆呆的脸上,永远没有表情,可是她心里却是滔天一般的痛苦和愤懑,为何老天对我们如此刻薄? 生如蝼蚁,命贱如草。却还要经历生离死别? 她握着拳,仰着头狠狠吸了几口气,去他娘的,老娘偏不认输,偏不服气。 管事的叫住谢同,吩咐了他几句,然后指了指李美娘所在的小厅。 谢同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迈步上了台阶,走进屋内。 岁月无情,他的容貌变了许多,肤色比当年更加黝黑,脸上还贴了一块丑陋的伤疤,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他。 谢同神色淡漠,并没有看她,低头拱手行了个礼,问道:“夫人想要什么药材?” 李美娘没有出声,她站起来,越过他的身边,轻轻关上了门。 谢同这才面露不解的抬起头看着她。 “段流。” 已经十七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的男人,震惊的看着她。 “别来无恙。”李美娘声音哽咽,想要笑一下,可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只想落泪。 他一脸震惊的表情,梦呓似的喃喃道:“你是阿水?” “我是谢小水。” 李美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奔涌而下。 段流阔步走到她面前,激动地语无伦次道:“你怎么,你,”他抬手想要来抚摸她的脸,手指停到她面前,却颤抖着不知道该不该摸下去。 最终他的手落寞的落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阿宁呢?” “阿宁很好。这个死丫头不听话。” 一旦开口,眼泪就根本无法控制,一波一波汹涌如潮。 她无力又无奈,不明白自己为何一见到他,就像是行遍了千山万水,心神俱疲已到了极致,很想要在他肩头靠一靠。 段流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好,撩起衣角想给她擦脸,却发现自己衣服很脏,都是土。 “阿水你别哭,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没出事,我就是,”李美娘抹了一把眼泪,断断续续道:“我发过誓,没找到小山之前,不和你见面。可如今,我破了誓言,因为阿宁要去苗神谷。我听白夫人说,苗神谷是如何争夺长老之位的。我担心她会有事。” 段流懂了她的意思,“你想让我回一趟苗神谷?” 李美娘错乱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想你回去,我知道你离开神农庄很危险,我不想你出事,可我也不想阿宁出事。我不知道怎么办。” 她捂住脸,无声而泣,眼泪根本忍不住。 十七年的眼泪,真的太多了。
第46章 晏听潮离京回扬州之前,给方家送了信,声称兄长生前留下不少亏空,需卖掉京城老宅抵债,恳请方家同意他接长嫂回扬州晏家安居。这个主意果不其然遭到方父反对,方母和女儿一条心,借着这个由头,在家里大闹了几日,方素心如愿以偿被父亲接回了娘家。 方素心带着佣人一走,金陵晏府愈发冷清。 周小山时隔数日重回晏府,不禁对这座老宅生出另外一份情愫。晏听潮说过与她有缘,的确如此,有缘到他家竟然是她的出生之地。 晏听潮稍作安顿,便和周小山一起前往国师府。 两人在大门外下了车,正巧碰见国师天以送客出门。 天以一眼瞧见周小山,立刻面露喜色,笑得合不拢嘴。 师徒契对周小山无效,他还担心这丫头借故不来,没想到她一接到信儿就即刻赶来了金陵,老头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晏听潮的目光落在天以身边的访客上,微微一怔。 神机营的统领沈照青。 按照辈分,他应称呼沈照青为表叔。但他素来不爱巴结人,心里早就把自己归为江湖人士,面对这位不太熟悉也不甚亲近的表叔,还是以官职相称更为恰当,于是拱手见礼,客客气气的叫了声“沈大人”。 懿德太后和晏听潮的祖母是姐妹。沈太夫人在世时,逢年过节,沈照青出于礼节要来晏府拜会小姑母。晏听潮那时还是个幼童,对他印象不深。后来他长期离家在外,直到晏长安去世,沈照青亲来吊唁,晏听潮才重新认识这位亲戚。 周小山并不认识这人是谁,出于礼节,跟着晏听潮身后,低头道了个万福。 沈照青笑道:“真是巧,你几时回的京城?” 晏听潮回道:“今日刚到。” 两人寒暄之际,周小山站在晏听潮身后,默默打量着这位沈大人。 他身姿魁伟,衣着考究,眉目间自带一副轩昂的贵气,看样子是位高官,且是武将。 因为他出行并未坐轿乘车,而是骑了一匹马。门童手里牵着的那匹马,神俊异常,一看便是名驹,非寻常人家能买到的品相。 沈照青一开始并未留意晏听潮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以为是晏家的丫鬟,直到和晏听潮寒暄完毕,正准备离开。 天以笑呵呵道:“方才沈大人问我几时动身,我还不确定,眼下可以定了。” 沈照青吃了一惊,“难道国师要等的弟子就是无尤?” 天以笑着摇头,指了指晏听潮身后,“是这丫头。” 晏听潮本来刻意挡着周小山,此刻不得不微微侧开身体。 沈照青一眼瞧见周小山,猛地一震。 眼前少女,乍一看像极了那个人,可再细看,却又不那么像。 谢小山的眼睛美绝人寰,波光潋滟,柔媚万千,可总有一抹不可言说的忧色,欲语还休的轻愁薄忧,就是那双眼睛的魂魄。 这姑娘的眼睛,比谢小山更为灵动傲气,是无惧无忧无畏的一双眼。 他定了定神,冲着周小山微微颔首,“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不等周小山开口回答,晏听潮先替她答了,“她叫周宁兮。阿宁,这位是神机营的沈大人。” 周小山听见“神机营”,再听见“沈”这个姓才突然反应过来,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就是沈千里的儿子沈照青!懿德太后的侄子,李瓒的准岳父。 难怪晏听潮介绍时用了她的旧名,他担心小山这个名字,会引起沈照青的疑心。 骤然相见,她甚至还没想好,是不是应该恨这个人。 她娘亲所有的不幸,起源于沈照青的那份年少爱慕。 可爱慕一个人又何罪之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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