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天下风景,我见过了。”穆童轻轻说,说完翘了一下嘴角,没笑出来。她深吸口气,随手一挥,小娘子明明坐在太后身边娇娇的,却在摆手间添上一层挥斥方遒的气势,“大彦楚氏的马蹄所到之处,我都见过了。” 从北到南,从西到东,楚氏逐鹿天下,征战四方。穆童从小小的孩童到如今青春娘子,都跟着一步步丈量过了。 李映楼放轻了声音,反而显出坚定:“可大长公主见的是民不聊生荒田废野。草民将要带着大长公主见的是国泰民安平和喜乐。” 穆童笑了,笑着摇头:“你这话吹得大了。这才几年啊,现在啊,还见不着呐。” “大长公主为何如此笃定见不着?”李映楼抬头,目光落在穆童身旁的皇帝陛下身上。 皇帝陛下一只手背在后面,面无表情,不曾因为李映楼的话而欣喜,也不似为了穆童的话而生怒。 穆童没回答,含笑:“既然你不准备入朝,那就罢了。你有功劳,圣人与本宫都不会亏待了你。回头赐你一面逍遥金牌,让你在大彦之内随意去得就是。” 李映楼只能躬身,到底退下了。 太后拍拍穆童的手,又看了一回肖叶白:“你先回去吧。虽然你有尚公主的心思,哀家还不舍得哀家的小公主。这事儿回头再议。” 肖叶白不动声色,也退了下去。 最后太后往后一靠:“我累了。二郎也不必留在这儿烦我们娘俩,到底朝政要紧,二郎误了这些时候,也该回去了。” 楚江离这才放开始终在背后抓着的穆童的手,神情不变,向太后行礼后离开,连个字都没说。他就这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共就只吐出来两个字,谁也不明白他到底干嘛来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太后也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随着在位时间越久,就越让她不知道那心里到底想了什么,又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等所有人都走了,太后才长叹一口气:“童童,那肖叶白嫂嫂瞧着并不很看好。李映楼偏偏又不肯入朝。不然咱们再挑挑?” 穆童腻在太后身边,抱住太后的胳膊,轻声细语:“嫂嫂,肖叶白虽然有些缺点,不过有一点好。” “什么?” “好拿捏。”穆童手腕翻转,做了个抓的手势,“他啊,可有把柄在我手里呢。我保证叫他向东,他绝不敢往西。”
第43章 未婚妻 翌日, 肖叶白又被升平大长公主招到府里去了。 而李映楼自打离宫,就再没见人影儿。 观望的诸人只看这情况,心里便有了成算。 穆童正在荡秋千, 墙里秋千墙外道, 远远的隔着墙都能看见荡得高高飞举的小娘子,听见那铃儿清悦的笑。 肖叶白立在高墙外,仰望着墙内的升平大长公主。这是他机会。是他摆脱江南世家影响,出人头地,踏上朝堂的机会。 虽然中了状元,可补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与他同届的进士们都在候着, 也不知何时何地能有一个空位出来让他们补上去。 皇帝陛下说是第一届科举要重用, 可到底怎么用,什么时候用, 却从未讲过。 可只要做了大长公主的驸马, 那官职便是手到擒来。 “原来你来了,倒是挺早的。”借着秋千飞出墙头, 穆童便扫见了肖叶白, 她的声音被揉在风里, 荡成一条清泉叮咚。 肖叶白向穆童行礼的功夫,小娘子又荡回到墙内消失不见了。 从秋千上下来,穆童额头还沾着晶亮的薄汗。守在秋千旁的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夜星, 一个是张希孟。 夜星捧着帕子递上来。 穆童接过,擦了额上的汗。她笑意盈盈:“既然肖郎君来了, 咱们就去瞧瞧吧。是不是, 孟娘?” 张希孟板着脸, 像个木头似的,一声不吭。 穆童推着张希孟的肩膀往前走:“好啦,孟娘就不要跟我闹脾气了。”一路到了前堂,已经能看见肖叶白在里头。 张希孟想要抽身离开,却被穆童按住,带到里头去。 “孟娘啊,你大哥的官职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不还是要听二郎的嘛。”穆童笑嘻嘻的,甚至按着张希孟坐在自己身旁,没让她在后头站着。 张希孟挣不过穆童,只能垂着头坐下,一双眼睛只望着自己的裙裾鞋尖。 穆童拣了桌上一颗含桃,亲手塞到张希孟嘴里,逗弄着人:“孟娘吃了这颗含桃,就不气我了好不好?” 张希孟到底不肯,死死闭着嘴。 穆童只能叹气,笑着跟肖叶白说话:“让肖郎君见笑了。” 肖叶白一礼:“大长公主亲和友爱,是身边人之幸。” 穆童只笑:“得了,少给我戴高帽子。坐吧。今儿叫你来,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肖叶白安稳坐在椅子上,身姿如青竹俊逸,唇畔含着温和笑意:“多少有些猜测。” 穆童指着肖叶白笑:“那你准备什么打两只雁送来?” 肖叶白取出一个匣子,送到穆童面前:“微臣一直读书,实在不擅长射猎。无法亲自打雁。这双玉佩,还望大长公主不弃。” 穆童随意的拿过匣子,放在张希孟的面前:“孟娘替我看看,若是不够好,我可是不依的。要做我的驸马连雁都不会打怎么行?那将来跟着秋猎的时候,不是要被笑话了?” 张希孟颤着手,打开匣子。就见里头赫然是一对大雁玉佩。 大雁,在六礼中可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穆童问雁,肖叶白送雁,便是两边都有意议亲的意思。 虽然自古以来崇尚郎君亲自猎雁走礼,不过打前朝后期开始也不那么严格了,有那身子骨弱的,只要送上一对雁形的信物即可。 肖叶白送上的这一对雁行玉佩其实不够名贵。尤其在见过多少好东西的大长公主眼里。玉质不够剔透,显得唯有浑浊,还有两点瑕疵。不过雕刻的匠师极为巧妙,将那两点瑕疵雕为雁眼,倒是颇有生趣。 穆童漫不经心的瞅了一眼,又暗暗瞟了张希孟的神情。故作不满:“这对雁瞧着诚意可不太够。” “这……” 一个音,两个声。 张希孟猛地醒悟过来,住了嘴,藏在袖子里的手握得死紧。 肖叶白倒是把话说了下去:“这玉佩在大长公主眼中确实不大好。但这玉佩是家慈的嫁妆,当初也曾是外祖母的嫁妆,一代一代传到微臣手中。如今,微臣将这玉佩送予大长公主。” 穆童挑眉:“原来如此。你有心了。” 肖叶白微笑。 “今儿叫你来,不只是这个事。”穆童话音一转,“本宫既然给你从圣人那里讨了官职,今儿就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她取出两份奏折,递给肖叶白。 肖叶白一愣。接过奏折,却见上面是以他的名义写的,关于想要就职的职位。 一个上头是礼部员外郎,从六品的职官。另一个则是南安州义南县的县令,正七品的职官。 肖叶白没想到竟然还能自己选。他正要答,猛地想起什么,又重新思索起来。 这两个官职无论从哪里看,都是礼部员外郎更好一些。然而肖叶白不觉得大长公主会出个这么简单的题目给他。 从他与大长公主初见以来,这位小娘子明显是有自己的主意的。瞧着好像没心没肺的只知道胡玩,实际上心里很有成算。 京官固然好,能常常面圣,品级也高,但相对来说礼部在六部中更清贵,权力倒不算多。 而作为南安州的上县义南县县令,却是正儿八经的父母官,无疑更重要,也更锻炼人。何况肖叶白隐隐知道,圣人正要与江南世家打擂台,把他送到南安州去,就是扎进江南的一颗钉子。 真论前途,无疑义南县令更好。 只是。这好与不好,只怕还另有玄机。 肖叶白抬头,注视大长公主:“敢问大长公主,这两个,是谁给微臣选的?” 穆童挑眉:“你这话问的,有趣了。你想问什么?是问这是圣人给你的,还是本宫给你的?还是想问,哪一个是圣人想要你选的,哪一个是本宫想要你选的?” 肖叶白摇头:“只怕两个都是大长公主给的。” “算你聪明。”穆童撇嘴,“你要哪个?” “微臣想问,若是微臣选了义南县,大长公主会否与微臣同去?”肖叶白想着大长公主与当初微服的圣人,那位皇帝陛下可是自称大长公主的面首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怎么看都不那么简单。 穆童往后一靠,舒舒服服的坦然:“只要成亲之后,本宫自然是要跟着驸马走的。” 肖叶白颔首:“那微臣选义南县令。” 穆童把奏折丢给肖叶白:“你心里有数就行。先回去准备准备,不要急着上折子。等到六礼走得差不多了再说。” 肖叶白收好奏折,恭顺离开。他心里自有忐忑。琢磨着在他任职上头,恐怕圣人与大长公主各有心思。这两份奏折烫手得很,烫得他心里一阵一阵的,烧得血沸,又冰得刺骨。 穆童在出神。 直到肖叶白走了好久,她才恍然醒来。 此时天已经见暗,夕阳投在前堂外院子里的地上,给生嫩的绿叶染上鲜艳的红。 红得像血。 张希孟安安静静的坐着,始终不曾出声。 穆童托腮,也不知道是在看外头的地面,还是早已神飞天外。许久才说话:“你已经看见了。这是他的选择。” 张希孟冷笑:“他的选择?不过是他迫于大长公主的威势,才不得不选罢了。呸,仗势欺人,大长公主真是好威风。” 穆童无所谓被唾骂:“我当初虽然提了,但从未曾强求。昨儿嫂嫂把肖叶白叫过去,同去的也还有李映楼。你非要替肖叶白鸣冤,却有没有想过,李映楼做出选择后,其实也没人会对他如何。” 张希孟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穆童:“没人对李映楼如何,是因为肖郎应了。我可不信,若是肖郎与李映楼一般拒绝,你当真能放过他们两个?” 穆童失笑:“这话说得有意思了。倒像是李映楼得了肖叶白的好处一样。你去问问李映楼,看他会不会这么想呢。你也去问问肖叶白,看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救了李映楼主动牺牲入虎口的大英雄。” 张希孟怒恨:“你明知道我无法去问肖郎。” 穆童对这位娘子恨铁不成钢:“你非要替肖叶白开脱,到底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以前错付,还是当真觉得肖叶白值得托付?” “我与肖郎自幼定亲,原是要在肖郎中了进士后成亲的。若不是你横插一手,我与肖郎如今已经是幸福美满的一对神仙眷侣了!”顶着张希孟脸的娘子一腔怒火,全都向穆童喷去。 穆童不置可否:“李玉心,李娘子,今儿我叫你来,是让你仔仔细细看清楚,肖叶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罢了。实话说吧,我的驸马不是非要肖叶白不可,是肖叶白自己撇下你这个未婚妻,非要攀上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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