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辞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车内身影,待赵珩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道旁,他捏紧手中长剑,竭力隐忍劫持的冲动,冲赵珩点了点头。 赵珩怔愣半瞬,很快回过神来,四目相对,他也同样颔首回礼,虽是隔得有些远,第五辞还是看到了他嘴角擒着的那抹笑意,能在此境之下,依旧含笑待之,胸襟与气度便已胜过寻常凡夫俗子。 四周都是严阵以待的天子近卫,目光如鹰隼般犀利,手段狠戾非寻常衙役可以比拟,两人互动无法表现得太过明显,赵珩身形未动,眼神扫过第五辞持着剑柄的左手,见他拇指顶在剑鞘,发动内力往外推出小截剑身,随时都有拔剑相对的气势,于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第五辞会意,收回拇指,活动腕部,将左手背负在身后,同时抬眸朝车内望去,只见赵珩缓缓阖动双唇,无声道出一句叮咛,通过唇形分辨,依稀能猜出是“来日方长”四字。 随后秋风渐起,车帘晃动了数下,从车顶翻飞盘旋后贴于窗前,赵珩的身影重新掩盖在重重阴影中。 领头将军安抚完马匹,回头仔细凝视车马境况,同时快速环顾四周,扫过道旁那抹黑衣男子,见无意外,随即号令全队快速出发,一行人未再作停留,继续朝前行进。 第五辞扶了扶头上笠沿,目光直视前方,脚步缓慢而沉重,一刻未停,朝城门走去。 双方队伍擦身而过,一北一南,背向而驰。 —— 对于皇十七子的废黜处决暂时告一段落,但对侯府的监管与彻查并未因赵珩离京而有所缓解。 近日,皇城守卫军经过了一次较大规模的清洗,那些先前曾站出来保举武安侯的军中将领遭到新一轮的打压,后来内卫司统领奉永康帝的旨意涌入侯府搜查,以雷霆之速很快便扫荡了大小数座院落,临到最后,竟连下人的房间也没放过。 耳边到处都是兵卒们奔走推搡的怒喝声,还有丫鬟婆子们大叫着被驱赶,温娴缩在第五辞的怀里,紧闭双眼,不敢去看那些恼人的画面。 第五辞捂住她的耳朵,略带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小声哄道:“没事没事。” 话既说出口,可他心中仍是没有底气,近来被内卫抄家的府邸何其之多,饶是历经两朝的前翰林院大儒,也因在府中随口讽刺了几句天子不仁,便被有人之心散播出去,传到永康帝耳中,遭到贬斥罢官,流放南方海岛,最终死在中途的路上。 承安二十三年的秋天,没有哪户高门宅院能逃得过致命的爪牙,皇城之中,人人无不闻风丧胆,武安侯府也不例外。 当手下禁军把从侯府搜查出来的证据交到勤政殿时,永康帝面沉如霜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大齐边境驻军巡防图和数封与戎狄首领暗通款曲的书信,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他便是瞎了眼,也能猜出信中内容所为何事。 怪不得年年打仗都会输,怪不得割地赔款也堵不住那些蛮夷人的胃口,合着不过是自己后院着了火,没伤着敌军,反倒自身损失惨重。 永康帝气极反笑,一掌推开桌案上的文书,大力掀翻角落摆放着的那只半人高的花瓶,随后来回不停地踱步,指着空旷的大殿,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一个两个,难道都想造反不成!” 天子一怒,俯尸百万,在场宫人无不战战兢兢,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唯有服侍了皇帝多年,说话还有些分量的近身太监韩照提步上前,躬身劝道:“陛下息怒,侯爷为大齐征战无数,战功卓越,多少次浴血重生,百姓皆是有目共睹,此番证据不足以说明侯爷就一定有通敌之心,难保不是有人故意嫁祸栽赃,想离间陛下与侯爷的君臣之情……” “那还不快去审,到底是栽赃还是事实,难道就没人能查验得出真伪吗!” 永康帝怒极,一脚踹开面前的文书奏折,咬牙吩咐:“若办不好此事,朕要你们的脑袋!” 宫人们抖擞着身子尽数退下,本就沉闷压抑的大殿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永康帝愤不欲生,难以从最宠信臣子的“背叛”一事中缓过神来,方才又着急上头,怒火攻心,内里虚弱至极,接连咳嗽数下,直到吃了随身备好的金丹,这才缓和了许多。 他手撑桌沿勉强顺着心中郁气,等觉得疲倦后,才滑入龙椅中,阖目歇息。 ----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这几章都要走剧情了,不会吧不会吧,真的很枯燥吗(难过~)
第五十四章 通敌的罪名一旦安在头上, 任凭常人再如何辩白,也依旧逃不掉被判死罪的命运。 武安侯府这个案子,关乎的不是一家的生死, 而是整个大齐的安危,永康帝虽没有特别强调,但底下人办事难免会多考虑一些。 侯爷到底为官多年, 且有战功傍身, 在民间有着响当当的“不败战神”称号, 若此时朝廷贸然将侯府抄家, 只怕会引起百姓的猜忌与怨愤,主管审讯的三司长官不得不换了个法子,改为缉拿武安侯一人,另派上百军士围困住侯府,没有为难内里的家眷, 但也相当于变相的软禁了。 御林军来提人的这天, 是个有些昏沉,不太敞亮的早晨, 天刚不过朦朦亮, 坊市还没大开, 沿街只有少许赶路的旅人, 见到此阵仗,纷纷躲避在暗处, 悄悄打量着列队整齐组织严密的兵卒们。 而为首之人显然并非朝廷猛将, 三十好几的年纪, 却生得细皮嫩肉, 弱不禁风,便是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也依旧不见何等强健气势,一幅扭捏作态,嘴角带笑,可眼神却阴沉得紧,瞧着就极为不好招惹。 实则也不怪百姓觉得奇怪,便是见多识广的侯府门房,遇到此景,也吓得当即愣在原地。 缓过好一会儿神,才扭头跌撞着跑进门,预备向侯夫人通报。 平静了还没几日的武安侯府,因为这一队御林军的到来,再次陷入了无尽的阴霾中。 前院吵吵闹闹,惹得本就浅眠的第五辞陡然清醒过来,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被温娴枕在脑后的手臂,只听她似有反应地吟哦一声,没醒,继续窝在被衾里,他含笑抽回手臂,浅浅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旋即起身换衣,洗漱过后,朝外走去。 刚一推开门,便见院中半数下人推推搡搡着皆往外头赶,第五辞顿觉不妙,顾不上询问,拔腿也顺着人流往前跑。 等到前院一方开阔地势前,果然见到两列整齐有序的甲衣兵卒,手持长戟,气势恢宏地奔涌进来。 待到适中位置,众兵卒停足伫立,分据两侧,随后一中年男子信步踏出,对着武安侯躬身作揖,含笑说道:“侯爷,请吧。” 按照第五辞此刻的站位,分明瞧不见这男子的真实面貌,但他潜意识就是觉得熟悉,并且同时带有一股敌意,按耐不住,阔步走近,立于武安侯身边,沉声道:“带兵入我侯府,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人反应倒快,见着他,弯腰行礼:“世子爷。” 第五辞眼眸微眯,上下打量了一圈面前之人,旋即冷笑一声:“韩大人这是来捉人的,无凭无据,难道是想公报私仇。” 他与韩照速来并未正面冲突,唯一一次结怨还是年初他曾于城郊顺手打过一个富商,这富商乃是当地一大恶霸,仗着族中有人在陛下跟前得了脸面,行事分外张扬跋扈。 第五辞看不过去,出手教训了一顿,后来被证实此人与韩照有着莫大的关系,但因对方理亏,并不占上风,此事便被压了下来。 他也从未把这事放在心上,却不想韩照睚眦必报到这般程度。 第五辞横眉环顾四周,自始没有摆出任何好脸色,对待韩照也是傲气十足,眼里并无多少规矩可言。 韩照此人心机颇重,内里阴险狡诈,但在明面上依旧保持得如沐春风,即便第五辞说话毫不留情面,他也仍然是一副笑脸模样,伪装得分外和煦。 “世子此言差矣。”韩照单手举着一则卷轴缓缓走近,另一只手背负在后,不惧第五辞的白眼,目光随意一扫,公事公办道:“咱们也是奉陛下的圣谕办事,清清白白,有圣旨作证,可谈不上什么私仇。” 说完他腕部一抖,摊开那卷明黄色圣旨,堂而皇之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第五辞抬眸望向半空,“圣旨”二字赫然撞入眼帘,那两条象征着皇权的五爪赤金巨龙纹映在日光底下分外刺目,他只觉得心跳加速,疾步上前,接过来仔细一看,的确是永康帝的字迹,私印也做不得假…… 接憧而至的打击让第五辞险些站不住脚,可他并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哪怕刀架颈侧,也要拼死争个你死我活。 于是对上韩照不怀好意的目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霎时涌上脑海,苦于手中并无兵器与之分庭抗礼,他大力抽出身边一位官衔看似不低的将领腰侧的佩剑,长屈一指,抵拢韩照咽喉。 “我看谁敢!” 紧接着四周的动静声也跟着响了起来,剩余将领拔剑反指向第五辞,其余兵卒分开而立,迅速围住院中出口,绷紧心神,以做防守之态,戟头对准场中众人。 下人们吓得呆若木鸡,唯有第五辞冷眼凝视着面前之人。 双方不肯逞让,好一派剑拔弩张的气势。 须臾之间,武安侯趁机从第五辞手中夺回佩剑,挥手将他推至自己身后,厉声喝道:“退下!” 第五辞被一股大力带往后方,踉跄了数步才堪堪停住,他不服气般又挣扎着冲过去,然后就见武安侯已经把剑归还给了方才的将领。 他的背影依旧岿然不动,立在正前方,像是一尊小山峰,挡住了所有的泥泞与风雨。 第五辞眼眶有些泛红,手指攥成拳,臂膀肌肉绷得铁紧,喃喃唤了一句:“爹……”随后便见武安侯抬手作竖掌状,他咽下后头的话,乖巧地闭上了嘴。 武安侯先是冲着在场兵将颔首示意,轻声道:“稍等。”然后才转过身,招来第五辞,一掌拍在他的肩头,爽朗大笑:“不必忧心,好好待在家中,替我照顾好你母亲,陛下明察秋毫,定能还我侯府一个公道,只要还能留条命,何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时。” 当真会如此么?第五辞自己都有些不信这样的安慰,张了张嘴,等不及开口再问,武安侯已经直起身子,大步流星往门口走去。 院中数名兵卒也收起兵器,排整列队,紧跟着而去。 第五辞奋力朝前追赶,就差临近刚要跨过门槛时,被人刻意阻拦在内。 他顿住脚步,低头看向横在身前的那只手,心中怒气飙升,咬牙低吼:“韩大人真是尽职尽忠……”的一条好狗! 韩照也不是猜不透他话里的含义,揉揉被第五辞吼得发疼的耳朵,随意道:“世子爷还是快回吧,没有陛下的吩咐,您可不能踏出这府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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