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书信就放在包袱底下最隐蔽的夹层中,她每每疲倦之时,总要翻出来详读,从字里行间,一点点揣摩第五辞的心境,想象着他当时握笔时的模样,所有的委屈便都一扫而空了。 等把所有的情绪慢慢消化下去,温娴合衣躺在床上,不禁默念:夫君,你如今又在何处呢? —— 北定是座不大的城池,位于燕门关以西还要靠北的位置,占地小,人也少,百姓为躲避战乱大多逃去了关内,城里只剩下部分做生意的商家和留守在此的妇孺孩童。 幸有西域客商不断涌入,带来经济上的富庶繁荣,北定百姓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差。 街上往来巡视的兵差比蚂蚁还多,平日若无战事,城中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 温娴天不亮就起床,将自己又拾掇得一副蜡黄模样,带上行李和帷帽,出门再次踏上寻夫之路。 值守城门的兵卒见过的世面最多,对于这一带的民生很是熟悉,听说温娴要去寻找自己的丈夫,颇为热心地指明了方向。 长城居于北,乃是大齐抵御外敌的重要军事之所,跨度极大,耗费的工程也最为壮观,打从先帝在世起,被派来修筑长城的民夫便已有十万人之众,到了承安年间,西北受制于戎狄,连连遭遇侵扰,永康帝则加重了赋税和徭役,前后有近三十万民夫在长城做工。 第五辞被贬至北定,要服役的地方正是北定下属一座叫做永安的县城,县城以西有个名为沙丘的地方,便是长城驻军所在之地。 温娴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担忧自己赶路会到处碰壁,因此花钱雇了一辆乡亲的牛车,摇摇晃晃接着又朝永安县赶去。 赶车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伯,为人很是热情,挨不住寂寥,一路都跟温娴唠着嗑。 看她年龄不大,又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家,索性也就多问了几句:“听你说要去沙丘找丈夫,你家男人是在当兵还是做工啊?” 温娴弯唇一笑:“做工,他是负责修筑长城的民夫。” “哟,那可是有些辛苦。”老伯听罢连连摇头:“近来年年征战,赋税也跟着越涨越高,好些交不出钱的老百姓只得充入徭役,拉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做工,能活着回去就算是得了祖上的庇佑,要是死了,怕是连个音信都没有……” “也难得你有这份心,还肯跑过来看他。” 生亦贪欢,死亦无惧,这是第五辞当初留下的话,也是温娴愿意一路追随的信念,无论生与死,她恐怕都难以再与第五辞撇开干系。 温娴摇头解释:“家里没剩多少人了,我也是担心他吃苦,所以才想来看看。” 她并未说明真实缘由,老伯便不自觉把原因归结于朝廷身上去,手指虚虚捏着粗绳,满脸惋惜道:“打仗害死人,受苦的还是咱们小老百姓,如今战事吃紧,用人的地方也多,好些时候招不上兵,就到民间来凑数,家里凡有男人都被抓去当壮丁了,谁家能剩几个壮年人,都难呐……难呐……” 悠长的叹息声回荡在空旷山野间,周遭荒芜,十里不见一户人烟,这般苦寒之地,远不及中原半分之一,百姓受尽风霜,却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一则妄想。 温娴望向老人鬓间的银发,不禁暗道: “天下芸芸众生,皆是万般不由己。” —— 牛车不比马车块,一路走走停停,到达永安县城时,早已过了温娴期望的十日之约。 老伯要进城办事,不便再与她同路,温娴只好另找向导,跟着一队要去往西域置办货物的商队,慢慢踏上去往沙丘的征途。 打从朔城起,经过北定,再到永安,沿途景色越来越荒凉,大片的戈壁,成群的胡杨林,还有风沙与烈日,单是水源紧缺这一致命天敌,都足以消耗掉每一个人的热情。 温娴带足了够量的水,却还是撑不住奔波,因为过劳而昏倒在地。 同行的商队老板见状并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又怕因温娴而耽误交货的时间,差人将她背去就近的邮驿置,许是最后还残留了些许良心,留下了食物和水囊,没再多管,牵着骆驼头也不回地离去。 温娴睡到第二日才醒,因为极度劳累和缺水,她的体力远没有出发时那般充沛,熬了半个时辰,仍旧不见好转的迹象,只得暂且歇息在此。 商队已经不见了,她又一次被丢在了路上。 此时距离与第五辞失联,已经过了半月之久。 眼看着希望就在跟前,温娴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休息了不过一日,等到了第二天,她独自启程,要去闯一闯这塞北的天地。 按照驿所官差提供的方向,一直往北走,不出半日,便可抵达长城边界,那里驻屯着边防战营,民夫协同官吏一起,皆驻扎在此。 温娴含笑着往前,没有马匹,没有骆驼,靠着一双腿,硬是走了整整一日,随身携带的水囊早在半路就被喝了个干净,身体储存着的水分也已随着汗液排出了体外。 累、热、渴是她此时经历着的最为艰难的三种痛楚。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浑圆的落日卡在西边一棵胡杨树缝之间,温娴拖着灌铅的双腿缓缓往前走,最终在茫茫大漠的深处,她看到了长城的轮廓。 接着是圆顶帐篷,围成圈的干草小房子,驻守的军士,搬运石块的民夫…… 不负期许,她终是抵达了沙丘。 眼下已经到了换班歇息时,数百民夫刚结束一天的劳作,个个锤肩揉腰一脸疲惫之相,来不及回到住所,就已累得跌成一团。 第五辞择了块无人之地,背靠硬石席地而坐,今日的落日还算漂亮,他扯过身旁的矮草,叼了根茎叶含在口中,双手交叉放至脑后,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南边的风景。 连日不分昼夜的劳动,让他也察觉不到任何的疲惫,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白日发狠般蛮干,到了夜间双眼一闭,沉沉睡去。 循环往复,根本就没有时间思考,可纵使这般麻痹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起温娴。 想她如今又在何方,会不会已经回了京城,这么久的奔波,她身子吃不吃得消…… 第五辞缓缓阖上双眸,思虑之时,忽觉头顶飘过一道阴影,他蹙眉转身面向另一侧,这人也紧跟着也绕了过来。 第五辞不耐地坐直身子,刚想呵斥两句,定睛一看,哪还有方才嚣张的气焰。 来人就立在他跟前一臂远的距离,孤身只影,一动不动。 傍晚凉风吹动她头戴的帷帽,露出一截清晰明亮的双眸,她久久凝视着这边,眼中雾气汇聚成一片,浅浅的羽睫上下扑闪,豆大泪珠无声滚落至颊边。 很长一段时间,第五辞都觉得自己处于无声的世界中,连周遭的风声都变得寂静。 他的视线在对面这人脸上停了一瞬,随后神魂归位,猛然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搂入怀中。 “阿娴……” ---- 作者有话要说: 耶,两个小宝贝终于在一起了,以后可以过上这样那样,酱酱酿酿的□□生活了诶
第六十章 这一声称呼, 饱含震惊、茫然、兴奋与欢喜。 第五辞的嘴角在颤,双臂也在发抖,过去数年, 他从没有如此时这般慌乱,以至于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他将温娴死死扣在胸前,一手揽过她的腰, 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唇, 慢慢收紧力道, 像是要把人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可下一瞬, 他似是意识到现在的处境,猛地回神,作势要把她推开,但被温娴反手抱住后腰,顿时动弹不得。 “不准, 别丢下我。”她喃喃出声。 第五辞仰天长叹, 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重新收拢双臂, 贴近温娴的发旋, 浅浅落下一个吻, 他贪恋这短暂的相拥,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不等我?”温娴呜咽出声:“我找了你许久……” “对不起。” 第五辞低头反复轻吻着温娴的额头,心中纵有千言万语, 但话到嘴边, 也只能道出对不起三个字。 温娴一头栽进第五辞的怀里, 不顾形象, 放声大哭,数月以来, 连环奔波,所有的委屈,疲惫,思念和苦涩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泪水,哭得第五辞措手不及,胸前衣襟全部染成了深绯色。 他一边拍着温娴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哄,一边又不停地朝四周张望。 因为温娴的到来,引起了附近官差的注意,此地虽没有禁止女人踏足的规定,但对外来人员一向比较排斥,管事的副将是个脾气极差的男人,随时都有可能会动用武力进行驱赶。 第五辞担忧不已:“时间不多了,我还得回去继续上工,你先找个地方落脚,等我结束这边的活儿,立马过去找你。” “好。”温娴揪住他的衣角,很是懂事地回道。 第五辞半推着她往前走,一刻不停地嘱咐说:“这里偏僻,没什么可以留宿的地方,幸好前头有个村落,你先去借住一晚,等到了明日,再回县里,你身子不好,就别到处奔走了。” 温娴点头道:“知道了。”可仍是一步三回头,不舍从眼角弥漫至眼尾,眸光含情,频频望过来,直叫人软了心肠。 第五辞狠心别过头,压□□内若干情绪,与她反向而行。 温娴眼看着第五辞跑远,这才失落地转过身,顺着他方才所指的方向,继续朝前走。 大漠的深处并不多见人烟,只是沙丘连接着一条长河,此处水草较为丰茂,又有绿洲可以供人生存,吸引了许多牧民搬迁到这里来定居,慢慢的便形成了一片小小村落。 因为靠近边境,此地贸易往来比较频繁,村民们见惯了各色的关内外客商,为人大多热情,知道温娴是打中原而来,很是爽快地提供了一处住所。 温娴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再洗去浑身的污渍,等到蜷进被衾时,外头天色早已到了睁眼不可视物的地步。 她所住的房间正好对着沙丘的方向,熊熊连片的火把将长城轮廓映照得格外清晰,民夫们还在辛苦地劳作,唯有等到亥时过后,才能得空回房歇息。 温娴强忍着困意,趴在床边无聊地数羊,周遭一切都变得分外安静,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 屋顶一卷稻草被北风卷走,啪的一声打在紧闭的柴门上,温娴从冥想中回神,募地反应过来,朝营地看去。 篝火已歇,火把已灭,偌大的沙丘早就不见有民夫继续在劳作。 温娴喜出望外,简直一刻都等不了,翻身起来把衣裳披上,光着脚丫就这么跑了出去。 临到门口,她踩上粗粝的沙石,才觉自己幼稚得可怕,一抹绯红顿时从颊边溢出,羞得她脚趾都蜷缩在了一处。 反正已是进退两难,温娴索性赤脚靠在墙边,托腮等着第五辞过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4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