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槊最知道她体弱,一边觉得女人就是麻烦,一边摸了摸额头,嘴角微垂道:“罢了,就让她好生睡着吧,回来再瞧她。”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 竟是有惊无险。 阿香拍了拍胸脯,见桓槊走远了,立马进屋通风报信,静影床前摆了一碗药,还没来得及收拾,原本她是不欲阿香知道的,可那药效发作甚快,堕胎时更是痛不欲生,她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又哪里来的力气收拾残局。 “多谢你了......”静影忍着痛意,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她额头的汗有豆子那么大,密密布在额头上方,阿香揉了揉眼眶,见静影挣扎着要下床收拾,她忙道:“姑娘可别再折腾了,纵有万般不如意,总还是要活下去的。” 静影顿了顿,背影对着阿香,不知在想什么。 她睁眼看着床帷,捏着被角,喃喃道:“可我,已经不晓得还有什么理由再活下去了。”所以才不再爱顾己身,所以才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只因妄想有一日能得阎王来收,自己也算完成了母后和兄长的嘱托。 “我实在,不是一个坚强的人。”那些故作的倔强、坚强,不过是她假意装扮的一个戏壳子,她躲在这壳子里,迟迟不肯面对自己沦落的境遇。 阿香半蹲在榻前,细细收拾着药碗,安抚道:“可是日子总是要过去的呀,我阿娘说,人没到闭眼的时候,就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姑娘你何必哀怜于眼前?” 一个婢女都比她瞧得通透,可是道理懂归懂,当这些事摊到自己身上时,便很难瞧得透。 “大人这回去外省公干,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两月,姑娘可宽心将养身体了。”阿香出门时,如是道,等到阿香离去,静影才转过身,平躺在榻上,摸着小腹处,低声道:“你本来就不该来的。” 她杀了人了。 却令她快意无比,心底有一颗阴邪的种子在发芽,她要桓槊,身败名裂,株连九族。她要将所有的委屈与屈辱全都如数奉还,她要桓槊心甘情愿地死在她手上。 “不......你怎能如此恶毒!”桓槊死有余辜,可是旁的人总是无辜的。 额上的汗仍不止,痛意深入骨髓。锥心之痛,身体发肤之痛,人间至苦,她已经全然品味过了,老天爷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她呢? 三更时分,有人秉烛而来,人影照在门上,静影被哐哐哐的砸门声惊,她支撑着病体走到门边,提着灯笼的来人是寒枝。 寒枝有些不耐烦,恼道:“敲了那么多遍才听见,你是聋了么?” 静影赔罪道:“寒枝姐姐莫怪,我晚上吃了药睡得熟,并不晓得你来,是我的错。”她面颊煞白,若非寒枝早知道对面的是活生生的人,恐怕真的会被她给吓到。 “小姐让你换上这个,明日早晨有轿子接你进宫。你戴上这个,便不会被人认出来。进了宫之后,你便自称是桓家小姐,不会有人怀疑的。”寒枝尽心将自家小姐的吩咐告知给静影。 静影听了后,问道:“我若是桓家小姐,那思飞小姐她......” 寒枝神色不豫,冷冷道:“这与你无关。” 寒枝一向不喜她,想来于她这里自己是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静影福了个身算是给足了寒枝面子:“多谢寒枝姐姐,也替我向大小姐问好,多谢她的‘襄助’。”走投无路,别人的利用,也只能道谢。 寒枝冷哼一句:“还算你懂事。”只是眼中不知怎的,充满了怜悯。 桓大人是怎样一个人,如何能容忍得下背叛,小姐只告诉她宫中可以躲避一时,可大人权倾朝野,就连魏帝也要礼让三分,静影与魏帝非亲非故,又怎么会为了她得罪桓大人呢? 只怕下场凄惨。 她没有再看这个女子一眼,因为她急着回去,与大小姐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思飞走后没多久,静影睡意全无,她看着窗外明月渐渐西沉,忽听见什么响动,于是悄悄支开了窗子,左顾右盼之下,发现有个人躺在了草堆里。 阿香睡得很熟,方才的敲门声都未能将她唤醒,于是静影手持着烛台,悄悄走到门外,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纱裙,在月光下显得静谧美好,那躺在草堆中的人迷瞪个眼睛,嘟囔了一句“仙子?”便昏了过去。 静影将蜡烛凑近了,才发现此人浑身都是血迹,似乎与人争斗方歇,她拿着烛台悄悄凑近那人的脸庞,忽然手一抖,差点将烛台打翻。 回神过来的静影惊得魂不附体,又将烛台凑近了些,没错——的确是......陆影! 可是先前那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烛光所及之处,棱角分明,分明......是一个男人。 她大着胆子,摸了摸昏倒那人的胸,果然是一片平坦。 瞧着满身血迹的陆影,又联想到桓槊那日宴请宾客时陆影反常的举动,和她遗落下的那个物件,一个不成型的猜想在脑海中慢慢聚集起来,她捂住嘴,以防自己惊得叫出声来。 桓槊将她......不,是他,养在后宅,便是为了混淆身份,陆影深受桓槊信任,不亚于他身边那个叫松奇的,原来......陆影竟是桓槊藏在桓府的杀手! 这可真是惊天的秘密,只怕就连桓思飞都被蒙在鼓里。 桓槊当真是心狠手辣,做事又滴水不漏,若非他是魏国臣子,若她此刻还是陈国公主,只怕心中倒还真的会生出一点怜悯来。 只是......外头火光颇盛,估计是陆影又漏夜作案惊动了京兆府的衙门,这些差官也不是吃素的,陆影行凶之下双拳难敌四手,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可好死不死偏又掉在她门口。 这可......真是个伤脑筋的活计。 救吧,若是一不小心便可能被杀人灭口,可若是不救......也非道义。毕竟陆影曾经多次帮助过自己,若真放纵不管,他今夜可能真的要失血而死了。 “我姜韵从不欠任何人的,今夜救了你,往后便互不相欠了。”她将烛台放在窗台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陆影拖到了屋里。 从前以女子的眼光来看陆影,觉得她身量颇高,可如今他成了男子,倒不觉得如何壮硕了,只是静影的力气不算大,且还在虚弱中,所以每拖他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额上的汗也更细密地冒了出来。 等到将陆影拖到地毯上时,静影再也走不动了,侧身倚靠着床榻,静静休息着。 她撇眼看了一下陆影,喃喃道:“真是福大命大,可为人卖命,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你可以走的,为什么不走呢?华......华公子。”他大概是发起了烧,脑子不甚清楚,所以说了胡话,静影听见一个华字,忍不住凑上去听,只隐隐觉得这个华字在哪里听过。 哥哥的名字里,便有一个华字。姜景华,轩朗雅致的男子之名,如玉质温润,就仿佛哥哥的为人,总是那般儒雅随和。 思绪收回,她蹙眉探向陆影额头,果然发了低烧,静影取来毛巾打湿了,慢慢盖在陆影额上,又用多余的巾子擦拭他的手臂。 “得罪了。”低烧持续不退,若这般下去,恐怕人都得烧坏了,静影别无他法,只能摒弃那些男女大妨,将陆影衣衫解开,细细擦拭起他的身体来。 折腾了好一会,他的烧总算退了。 静影的手泡在凉水里,小腹处的痛感又真实起来,她自嘲一笑,也不理会。左右死不了罢了。 忽而觉得,她和陆影其实算是一种人,都对自己的身体如此地不爱惜。 静影本想着,天亮之后她便要紧随桓思飞的安排进宫无,万一陆影在那之前醒不过来那可就...... 好在陆影及时醒了过来。 他的目光颇为复杂,黑色眼珠死死看着静影的面孔,似乎多有纠结:“是你救了我。”这不是一句疑问,而是已然肯定。
第39章 入宫 “你长得颇似我一个故人。”他提前开了口,眼中显现出一种悲伤的感觉来,前尘旧事涌上心头,陆影盯着那张脸,不由陷入了回忆中,可也只是稍稍回忆,因为他知道,往者不可追,逝者已矣,再回忆也不过徒增感伤。 “多谢你救了我,恐怕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他苍白得倒和静影有的一拼。 静影将药箱拿来,轻轻擦去他肩膀上的血迹,那刀口深已见骨,血腥味涌来,静影强忍着恶心替他包扎:“若是不好好处理,只怕会长脓,到时候可就危险了。” 烛光微闪,于这静谧夜中,彼此都无言。 陆影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问道:“你不怕我会杀人灭口吗?”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透露出一种危险的讯号。 静影勒紧了纱布,自嘲般笑起来:“那我倒要多谢你了,替我解决平生一大憾事。我活,还是不活,从来都不是我自己说了算,若你能了结了我,我高兴还来不及。”自然,若是能活下来,便应当是还有未尽完之责。 她抖了抖手巾,浸在冷水中,一阵哆嗦。 陆影见她面色不好,于是在她靠近时,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探查一二。 “你......”他有些惊愕:“你胆大如斯!桓槊若是知道,不会饶了你的!”他略懂些岐黄之术,方才把住静影的脉门,这脉象分明就是落胎之像! 静影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做自己的事:“你若想告诉他,便去告吧。只是桓槊现在远在外省,你就算是现在飞鸽传信,也来不及了。” 陆影眉头蹙起:“你要背叛他?” “既然从来都无忠诚,何谈背叛。倒是你,直呼主人名字,难道不算不敬么?”静影缓缓道。 陆影冷哼一声:“桓槊可不是我的主人,我不过是和他打赌输了罢了,我们江湖中人,向来有恩必报,当然,有仇也必报。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将你的事说出去。”他既然得了静影的恩惠,当然不会恩将仇报。 原先不过是瞧着她和故人相似,加之可怜她的境遇所以才略加帮助,没成想,今日倒呈了她这么大一个人情。 静影笑了笑,将药箱阖上:“你不告诉他自然是好,可若是你要说出去,我也不怕。左不过是再加些折磨,早就习惯了。” 听她这么说,陆影不禁有些不是滋味:“怎么,他还是那样对你么?我听府上下人说,他待你极好。” 静影摇了摇头:“血海深仇,强掳之恨,哪个女子能放得下。” 良久寂静无言,静影收拾好残局,才道:“你走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陆影忽然郑重其事道:“今日的恩惠我记下了,我陆影一向恩怨分明,若有来日,必当涌泉相报!”他抱拳时,倒颇有江湖侠士的风采,和小院里那个娇滴美艳的陆姨娘全然不同。 小院看守虽算不上多,但也不少,静影让陆影从窗户离开。 他失的血已然止住,稍稍恢复了些力气,所以将窗子打开,直接翻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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