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变亮,远处市集上的鸡鸣此起彼伏,静影将身上脏污的衣衫脱下,走到屏风后,拿起那件桓思飞特意送来的衣裙。 裙摆上绣了大片的芙蓉和牡丹,相得益彰,转起身时,裙摆层层叠叠,像大幅的画铺开在眼前。 她细细勾勒眉目,远山眉,螺子黛,红樱唇,珍珠耳饰金步摇,如从前在陈宫中时那般穿戴。 静影将发梳从头梳到尾,口中喃喃念着:“哥哥,若你泉下有知......”能否宽恕她呢? 做好这一切后,静影推开门,对阿香道:“我要去送送大小姐,你留在这儿吧。” 谁知阿香却不听话,她忽然跪在静影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眼角含泪:“姑娘开恩。” 静影微微蹙起眉头,不知她所言何意:“可是家里遇到了什么难事?” 阿香趴伏在她面前,低声啜泣:“阿香知道姑娘不愿屈居桓府这座笼冢,可是姑娘此去,阿香怕是难逃一死!求姑娘垂怜!” 她的声音很低,唯有静影能听得见。 可此处到底人多眼杂,静影没有法子,只能拉着阿香进了屋子,门一阖上,阿香便拼命磕头:“姑娘明鉴,阿香从始至终都只将姑娘当作主子,从来不曾和桓大人说过姑娘半句不好,可若是姑娘今日抛下阿香,奴婢便是必死无疑!” 静影闭了眼——的确,若是就这么抛下阿香,桓槊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可是静影如今自顾无暇,又哪里来别的关心去给旁人。 她将阿香从地上搀扶而起:“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也......爱莫能助。”这话撂在这儿便是不想让阿香跟着她了。 阿香不肯起来,坚定道:“姑娘若不肯带着奴婢,那么奴婢情愿一头撞死在这儿!横竖都是个死,自己了断好过落到桓大人手上受磋磨!”她说罢便要站起来往墙上撞,静影死死拉着她。 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阿香泪水喷涌:“姑娘,您有您的苦楚,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是想求得一线生机罢了,您怨我也罢,恨我也罢,奴婢也只能这样做。” 静影叹了一口气:“可我自己都前途未卜,你跟着我,说不定连全尸都留不下。” 阿香深吸一口气:“奴婢已经决定要跟着姑娘,能活得一时便是一时,总好过在这里等死强,且姑娘这样聪慧过人,定能寻得安身立命之处。” 静影没有办法,只能答应阿香。好在只是带上一个人,桓思飞的贴身侍女寒枝定不会随自己入宫,带上阿香应当不会耽误事。 天越发大亮了,就连太阳也出来了些。 静影站在桓思飞院子门口,寒枝将她拉进门,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阿香,不满地质问道:“你怎么还带了人来?” 静影解释道:“我想寒枝你定然不会随我入宫,但倘若桓家小姐身边没有一二婢仆,只怕惹人猜忌,这丫头蠢笨忠心,不会给大小姐带来麻烦的。” 听到静影这么说,寒枝才落下一颗心,加之静影说得也有道理,便默许了。 转眼间进宫的使者已到,寒枝往静影头上戴了一顶帷帽,搀扶着她走出桓思飞的院子,一路边走边在她耳边叮嘱:“小姐让你进了宫万事小心,尤其是陛下,虽说陛下瞧着不显,但却是个心思阴沉之人,就连咱们大人也曾经在他手上吃过亏,记得,不要相信任何人。”她若有所指地看了看阿香,见她只是低着头随在一边,便没再管她。 “总之,还是多谢你来。”寒枝素来傲气,仗着自己是桓思飞面前最得脸的大丫头,素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和静影说话。 吃惊意外之余,静影借着她的力气登上了轿子:“多谢。” 轿子被抬起,静影下意识往后一仰,再没有旁人了,她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掀开轿帘,看着“大冢宰府”这几个字随着移动慢慢消失在眼前,心头的畅快之感无法言语。 她终于离开桓府了,且是这样正大光明。 只愿往后,与桓槊,再不复见,她也永远不要再回到这座金子做的笼冢里。 小轿颠簸了小半个时辰,才颠簸到宫门口,守卫一听是桓家的女儿,立刻毕恭毕敬的打开了宫门。 “听闻这是桓大冢宰唯一的亲妹妹,瞧着派头也不过如此嘛。” 轿中坐的并不是真正的桓思飞,所以当然比不得正主。 另外一个守卫连忙捂住了他口无遮拦的嘴,小声道:“人还没走远呢,你就敢这么议论,不怕桓大人让你也从马上摔下来!” 这段事全魏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家人也着实是惨,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桓大人! 那个议论桓家小姐的守卫面露苦涩,悔恨不已:“可千万别让别人听到啊!” 皇宫之中,地形颇大,分为七十二宫和三大所,桓家小姐的身份属于外女,所以自然不得入住后宫,但安排的也是顶好的地方,因为已经入夏,所以便选了一处清凉之地。 静影并不敢全然秉持着在陈国时的礼仪姿态,生怕被这些眼尖的宫人认出来。她小心翼翼的随着引路的宫女来到住所“蒲苇居”,待到宫女离开,她才松了一口气,将头上的帷帽拿掉。 阿香惊愕道:“姑娘,这还是奴婢头一回来皇宫呢,原来,您的出路这样的好!”小丫头感叹自己选对了路,不禁面露喜色、 静影却神色凝重:“前途还未可知呢,况且,咱们还得想法子留下。” “自然是!咱们若是回来桓府,只怕性命不保!”阿香是个清醒的,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若想活命,只能全心全意地跟着静影。 她端上一杯清茶,那清茶的水是去年冬天梅花上的雪水,因此还留有梅花香气,被火一煎,便将积年的香气激了出来,一饮下去,唇齿留香。 静影定神道:“从现在起,每一步都是生死之路。”她不相信桓思飞所说,能让自己留在宫中,而且她背地里打得主意恐怕远远不止于此。 摘星楼 宇文温看着飘舞的沈贵妃画像,面色温柔,他面前煮了一壶君山银叶,随着火势,滚水不断翻腾,宇文温取过杯盏,不惧烫意,将茶汤入海。 王内官弓着腰,小声汇报:“陛下,桓家姑娘已经到了。” 宇文温嗅了嗅眼前的茶汤,心情颇好:“是她吗?” 王内官不敢断定:“宫人们说桓家小姐戴着帷帽,身量似乎更小了些。” 宇文温将茶碗搁下,站起身来,对着沈贵妃画像道:“鱼儿上钩了。”
第40章 晕倒 她的手抚过鎏金的铜兽首,轻轻闭上眼,细嗅香炉里逸出来的淡淡芬芳,魏人崇尚佛法,就连宫室里的香都燃的檀香似的浓香。 “这想来便是书经上说的返魂香了。”静影拍了拍那香炉,帷帽被丢在一旁,她赤足踩在波斯厚毯上,不由惊疑:“竟是波斯来的稀罕物件。”那波斯毯踩着时如赤足立于云上,不会划伤脚底,触碰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静影转身走进卧房,卧房以屏风相隔,上绣大簇大簇的木芙蓉,清新雅致,与屋内的陈设相得益彰,而走进里间,入目便是王崇文的《春江月》,静影大惊,连忙小跑过去,想要看看是否真迹。 “都说王崇文一画难求,因其得罪主上,所以生平大部分画作都被销毁,这一幅《春江月》乃是他巅峰之作,竟出现在这里!”静影是爱画如痴之人,看见这幅画后便再也走不动道,站在画前细细观摩许久,才坐了下来。 这的确是王崇文真迹! 步摇轻晃,阿香站在一侧打着扇子。 这一切精致的陈设,岂非更显得魏帝对桓思飞的重视?若他知晓自己乃是李代桃僵,是否会气急败坏,直接拉了她去杀了了事。 “姑娘,宫中真是精致啊,奴婢先前见着桓府的一切已觉得是人间罕有了,而这皇宫,更是仙境啊!”阿香啧啧赞叹,手上却没有停止给静影打扇子。 小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魏宫的确算是富丽堂皇,最难得的是布置陈设人的高雅品味和细心,比起桓槊那猝然暴富的土气风格比起来,已经算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只怕我无福消受。”静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到按照惯例,有臣眷入宫,后宫主事之人应当召见的,想来这召唤很快便要来了。 静影唤了一声:“阿香,将那小瓶子里的药给我。”好在她提前让桓思飞置办好了药物,只要将这一颗小小的药丸吞下肚,不到片刻脸上便会起些红色的小疹子,看起来非常严重,但却不会伤到根本,她便打算拿这一招来探探虚实。 据桓思飞说,沈贵妃在世的时候她还时常被贵妃召进宫,可自从贵妃薨逝,她便再也未踏足过魏宫了,而魏宫中这些嫔妃大多都是后进的,不认识她,而以前认识她的宫女大多都是沈贵妃宫里的,因为沈贵妃死得凄惨,所以陛下见之伤心,将她宫里的宫人统统都打发去了庵堂中,日夜为贵妃诵经祈福。 只要小心一些,便能够蒙混过去。 纵然不小心被魏帝撞见......她这张脸,说不定也是保命符。静影摸着自己的脸,将药丸吞吃下肚,然后又以薄纱敷面。 她和桓思飞都属瘦削的女子,所以在身量上大可以以假乱真,只是......桓思飞棱角分明,自己却是一幅婉约的面容,不过只要遮住了脸,再梳个桓思飞日常梳的发髻,应当便不会有人能认出来了。 这是一步险招,但虽险,却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果不其然,日落时分,宫中宸妃便派人来传召静影过去问安。 这宸妃的父亲在朝中并没什么重要实职,但因是辅佐过先皇的老人,历经三朝,所以颇有名望,朝中士大夫大多都十分敬重他,所以连带着宸妃也水涨船高,虽无什么宠爱,但在后宫的地位却是不一般。 魏帝没有立皇后,贵妃之位更是一直空悬,所以宸妃便成了事实上的后宫之主,这些年来一直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宸妃所居“关雎宫”,取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然而比对起关雎宫微薄的圣宠,这名字似乎有些讽刺。 不过宸妃倒也不十分在乎。 宸妃是一个年轻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然而长年的管理后宫,所以周身的气势很盛,只轻轻一瞥,便将啊香给吓得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她梳着雍容华贵的发髻,头上戴的全是红宝石的头面,就连耳饰也是浑圆斗大的东珠,光是这么一颗,投到市面上,便是寻常百姓几十年的吃用。 难怪宇文温不喜宸妃,这样打扮,明明是年轻的脸,但望过去时却能让人产生一种,面前之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贵妇。 静影不敢造次,想到陈宫里父皇的那些妃嫔最害怕的便是变老失宠,所以立时乖巧地行了一个端庄大气的礼,而后半跪于宸妃面前,道:“宸妃娘娘千秋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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