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翊也就哼了一声。便有一个清秀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遍地绮罗,笑道:“小十八,如今可发达啦。” 慕容翊笑道:“十一哥见笑。不过是我这府里简陋窄小,一时难以容纳罢了。” 十一王子慕容章呵呵一声,道:“有点碍事,我帮你清理一下,免得绊了脚。”弯身捡起几件东西,大袖垂下,顺手塞了一个璎珞圈在自己袖子里。 慕容翊目光流转,笑容从容中微带炫耀,仿佛根本没看见。 进了正厅,席面早备。众人也有来过他府邸的,见过他往日府邸模样,便是没来过,也知道他不过靠那王子份例过活,并无进项,府中定然简素。然而今日那素锦之上堆满绣缎,白墙之间挂遍彩帷,更兼珠箔银屏,金灯银爵,团花簇锦,满眼的纷华靡丽。简直不把人眼睛刺瞎决不罢休的嚣张。 席上八珍玉食,嘉肴美馔,慕容翊高踞上座,频频劝酒,一脸的春风得意,以至于王子们一开始还对这婚事不以为然,此刻看这荣华贵盛,和慕容翊发自真心的得意,不由渐渐也恍惚觉得,似乎这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倒是便宜了最不受宠的小十八。 十一王子更是频频看这一室的装饰,默默计算着价值,越算越脸色不佳。 酒至三巡,客人未醉,慕容翊已半醺,便指着那些物件,一一说来历给客人听。 “看见没,这个镶宝珠八蝠捧日金盘,是皇太女日常用来盛水果的。出自名匠之手,其底部雕刻十八瑞兽图腾,只有皇家能用,一共就一对。她见了我的画像后,便命人送了另一只给我。可是这玩意儿太重了,端起来真的很累啊!” 众人:觉得累你还抱着不放做什么? “这个莲青穿花龙纹梅瓶套,出自内造的云窑。云窑瓷器件件精品,皇太女优中选优挑出这一套,让人棉布十余层包裹了送来。这瓷色如雪,洁如玉,轻薄可见日月之光,倒还不错。只是颜色太素了些,哎呀,小姑娘的眼力见识也就这样啦” 众人:瞧不上人家眼力见识你干嘛把那瓶子给我们每人桌上放一个? “这件琉璃翡翠十八子手串,颗颗光润,是皇太女日常亲手戴着的,哎,这些姑娘玩意,非要给我做什么!” “这个紫晶兽钮椭圆私章色泽倒还纯粹,皇太女嘱咐我,闲来无事给她写信时,便用这个私章。谁有工夫总给她写信!” “这件” “那件” 主人滔滔不绝,客人脸色如同食粪。 这高贵妖艳的画风,实难承受。 好容易等慕容翊说得口干,喘一口气,从怀里掏东西,众人正准备见缝插针扭转话题,就见他掏出一张纸,微笑看了半晌。其时华灯璀璨,灯下美人肌肤如玉,端丽皎洁,众人都忍不住凝神去瞧,见他看信时眉宇带笑眼波流动,虽不发一言,却情意四溢,显然那便是不一般的信了。 众人心中便有猜测,却又不愿意问,以免听他那似憾实炫的语调吹嘘。短短一张纸,慕容翊看了许久,良久才一笑,将那信纸收回怀中,和众人道:“少女怀春,一纸相思,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众人:来了,又来了。 你这看似谦虚实则浮夸的笑容。 七王子忍不住道:“如此倒要恭喜小十八了,皇太女竟对你一见钟情,情深义重。如此甚好,小十八也没什么职衔,正好往那盛都做太女夫,好生伺奉皇太女。而我等事多人忙,也只能留在汝州,为父王分忧了。” 这是讥讽慕容翊不受宠才做太女夫,做了也没前途。 慕容翊笑得眉眼弯弯:“七哥此言差矣。弟弟能做上这太女夫,也是为父王分忧啊。说不定将来弟弟能分的忧,比哥哥们还多呢!” 这话一出,室内一静,然而当众人都将意味不明的目光投来时,慕容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凡学高论。 众人:“” 但接下来众人都没心思吃饭了。 慕容翊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难道他去做太女夫,是父王有意为之? 难道这太女夫不是个鸡肋,父王于其间另有深意,慕容翊此行带着任务? 众人联想到父王深藏的野心,和朝廷的关系,不由都想到了“高级细作”这四个字。 以太女夫的名义打入朝廷和内宫,掌握皇太女继而掌握更多资源和人脉,将来里应外合 如果真是这样,那将来成了事,可是大功一件,说不准父王给小十八许诺了什么,听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这么算下来,这一场婚事绝不吃亏,至不济还有一场富贵荣华 众王子越想越坐不住,当即纷纷告辞,慕容翊也不多留,亲自送出来,一脸的踌躇满志,春风得意,不住拉着哥哥们的手,嘱咐他们日后去了盛都务必去他宫里坐坐,他和皇太女贤伉俪定扫榻相迎。众人面上假笑应着,心里呸地一声。 瞧这轻狂样儿! 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贤伉俪上了! 等人都走了,灯光转寂,那些金银玉器,满室绮罗,都悄无声息收了。慕容翊立在长廊的暗影里,半身月影半身夜色,阑干边昙花乍开又谢,只留淡香一抹,远处宫灯暖玉般的辉光描摹他眉眼,是比这红雕栏绿庑檐更华美的轮廓。 有黑影悄然越过高墙,落在他身前。 “三、五、十三、十四等诸王子直接回府就寝,六、八、九等王子召集幕僚议事七、十七王子去了母族外家十一王子夤夜入宫。” 慕容翊唇角微微一勾。 他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一番炫耀实为攻心,攻的是诸多王子觊觎大权的心。 僧多粥少,儿子多了能分的宠爱也少,大部分别说中枢要职,肥差也没几个。权力固然有莫大诱惑力,但若是没有权,有很多很多钱也是好的。 其中更以好赌,已经欠了很多外债的老十一为其中翘楚。 现在,想必老十一已经连夜进宫,去寻了他那颇受宠的母妃,向大王进言,想要替代自己为太女夫了吧?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题外话------ 这章原本想叫凡尔赛学高手慕容翊
第19章 辽东宅急送 夜半时分,在宫中不惜钱财,收买人脉的宝相妃,也得到了一个消息。 这让她从儿子得尚皇太女的欢喜中迅速清醒,匆匆披衣起床。 灯火照耀她铁青而苍白的面容,半晌忍不住喃喃怒骂出声。 “金氏和十一那一对贱皮子!竟敢抢我翊儿的太女夫尊位!” 她披了衣裳便要往外走,却被急急赶来的嬷嬷拦住,又不是得宠的妃子,这半夜三更往大王寝宫赶,不是触霉头嘛。 宝相妃也并非不明白这道理,皱眉坐在床头思量半晌,问:“大王今日下的王令还在我这里是么?” 嬷嬷道是。宝相妃是慕容翊之母,定安王便将朝廷书和王令传给了休心院。 宝相妃紧紧抿了抿唇,半晌幽幽道:“说不得,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一个时辰后,已经睡了的慕容翊被叫起。说宝相妃得了急病。慕容翊急忙起身,匆匆赶往休心院,还没进门便问:“白日还好端端的,如何忽然得了急症?太医可看过?什么症候?可吃了药了?” 嬷嬷们小心翼翼答着,说是听闻喜讯娘娘高兴,晚饭多饮了几杯,又吹了风,半夜便忽然烧了起来,太医已经来看过,说是风寒入体,颇有些沉重,因此才唤了公子来。 慕容翊进门,便见宝相妃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帕子,眼下青黑,一脸憔悴。他素来见惯她盛气凌人精神亢奋,倒少见她如此虚弱,倒有些不习惯。便在她床边坐了。 此时婢女熬了药送来,慕容翊亲自接了去喂,宝相妃倒也没推拒,半阖着眼,喝了几口后便道:“半夜奔波,寒气入体,且用些夜宵热粥吧。” 便有侍女送上夜宵来,在宝相妃的榻上安了小几,将宝相妃扶起,母子两个对坐用夜宵。慕容翊并不习惯和母亲太过亲近,刚想托辞拒了,宝相妃已经道:“你要走了。上次没能好好吃的饭,这次便由娘补上吧。” 慕容翊心中一动,默然坐下,宝相妃神情恹恹,亲自给他盛了粥,勺子在瑶柱鸡丝粥中轻轻搅了搅,散去热气才递给他,又唏嘘道:“方才身烫头晕,睡不着,将诸事回想了一番近些年,娘亲心急,待你苛刻了些,你莫见怪。” 慕容翊搅动勺子的手一顿。 宝相妃素来是个刚硬的,极少低声下气给人赔罪,更不要说给儿子赔罪,这么多年来,他见惯她金刚怒目,凌厉如锋,从未想过她也有放软声调说这些的时候。 想到刚刚自己做的事,不免心中五味杂陈。 再一抬眼看见难得没有按品大妆的母亲,发鬓松散,隐隐露出一线霜白,竟是有白发了。 能生下姿容如慕容翊,宝相妃自然也是难得的美人,她又极其要强,便是日常在自己宫里,也衣裳整束,发髻溜滑,称得上艳光照人。慕容翊也从未想过,母亲竟然也有露出老态的一天。 慕容翊盯着那一线微白,五味杂陈的滋味便化成了淡淡的酸楚,为了遮掩此刻眸中神情,他举起碗,灌了自己一口。 碗挡住了视线,因此也就没有看见那一霎宝相妃眼神的微喜。 喝了一口粥,慕容翊才道:“母妃,外公去时,曾劝您过刚易折,让您戒痴嗔,开心胸,忘得失。随缘冷暖开怀酒,懒算输赢信手棋。放得开才见大天地” “这吃人的宫里什么都不在乎你我早死了!”宝相妃脱口而出。 慕容翊愕然。 许是察觉自己控制不住的态度激烈,宝相妃喘一口气,缓下语调:“我省得。你也莫太操心。” 慕容翊听出她语气中的敷衍,心中叹息一声。宝相妃又道:“别不信娘,你过得顺意,我便放得下。” “什么叫顺意?” “成为太女夫,获得皇家身份,叫你老子高看你一眼。日后在太女身边好好筹谋,太女夫虽说不能入仕,但太女是要做皇帝的,等她做了皇帝,天下事决于一人之手,又有什么不能改的?你且” 慕容翊蓦地笑了一声。 “敢情这是要我做以色侍人的妖姬啊。” 他忽然便不想说什么了,意兴阑珊站起来,道:“母妃好好休息吧,儿子还有事,就不” 眼前场景忽然水波般晃动起来,诸般事物连同母妃的脸都在盘旋浮沉,那张脸上薄薄的唇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却觉得那双眸子光泽黏腻,像择人而陷的漩涡。 天地在飞速坠落,青绿沥金团鹤平棋天花仿佛当头砸下,在最后陷入意识混沌之前,他终于听清了宝相妃最后说的几个字。 “娘都是为你好” “丹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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