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看着床上沉睡的皇帝,月光一线抹过他眉宇,眉端紧锁。 铁慈默然立在月光中。 父皇平日里对着她总是喜笑颜开,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父皇睡着的时候,眉头皱这么紧。 这傀儡帝位,这浮沉山河,这森冷宫廷,这如山禁锢,终究夺去了她记忆中意气风发的青年皇帝模样,换了今日的沧桑中年。 如果她始终不能唤醒皇族血脉,那么这沧桑中年,又将面临怎样的月冷寒声,烟火皇城。 半晌之后,她上前,给父亲掖紧了被角。 然后转身离去。 春夜的月色溶溶濛濛,桃花杏花收了蕊,枝干斜斜映着苍蓝的天,那一点轻红薄艳,望上去也像天际彩色的星。 铁慈最后遥遥看了看点芳殿比别处更多,探出宫墙的桃花,悄然迈出了内宫宫门。 宫门入夜不可开,但是她在宫中多年,能用的人还是有几个的。 出了开了一缝的宫门,越过月色汤汤的宫门广场,师傅安排好的马车已经在广场边缘等候,赶车的车夫是个聋哑人,也是师傅派来的。 她不用宫中侍卫,不调动太女九卫,萧太后就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 铁慈将一个东宫执事令牌挂在车外,便避过了一路的宵禁盘查。 马车一路出城,直奔城外渡口。 铁慈自出生后从未离开过盛都,此刻却在车中坐得笔直,绝不回头。 马车经过顾府,这一片连绵都是大臣豪族府邸,从一户户石狮红灯前驰过,各家门户里隐有动静。铁慈心中一动,掀开车帘,却在此时听得里头一阵喧闹,砰地一声大门开了半扇,一只靴子刚刚探出来,瞬间又被人拖了回去。铁慈看见那靴子被倒拖出直直一条线,顾小小的大叫声从里头传来:“啊啊啊啊不要碰我!” 隐约还有户部尚书顾大人的怒吼:“拖回去!半夜三更揣着包袱要干什么!跟谁私奔吗!” 私奔的对象坐在马车里,短促地笑了一声。 顾府里头忽然唰地一下,扔出个巨大的包袱,里头顾小小凄声惨叫:“给我收着,我会去找” 铁慈喝:“丹霜!” 丹霜一抬手,丝带甩出,接住了那个包袱。 卷回马车时,整个马车都震了震。 铁慈扶额。 顾小小这是要搬家咩? 巨大的包袱挤得她没地方坐,铁慈一瞬间想扔回去,先打开包袱看看到底是什么,片刻后,她伸直手臂,拎着一条犊鼻裤,怒吼:“顾小小,你毁我闺誉!!!” 顾府门口的插曲,没有拖慢铁慈的脚步,半个时辰后,她到了行风渡口。 这是盛都最大的渡口,承接着南来北往的水脉和运输,渡口巨船林立,一些小船挤在巨船的阴影中摇荡。 依旧有一个聋哑人接着,比划着告诉铁慈,不慈大师已经为她备好了一艘中等船。 这是铁慈要去见师傅的原因,要想不惊动宫中朝中离开盛都,师傅能帮上忙。 铁慈正要跟他上船,忽然听见岸边传来乐声。 是琴音,凄切缠绵,倒映这半江明月半江花,生生将那春夜繁景,衬得瑟瑟几分。 铁慈听了一会,愕然:“这大半夜的,谁在奏哀乐?” “哀乐”戛然而止,随即一阵急咳。 铁慈一听这咳嗽,素来雍容的人顿时变色,拔腿便走。 然而已经迟了。 身后一把声音哀哀切切。 “殿下” 铁慈一听这一波三折的呼唤,便全身鸡皮疙瘩自动排队,抖啊抖地控制不住。 她转身,果然看见她那惨白前未婚夫,弱不胜风地斜斜靠着一棵歪脖子柳树,身后两个小厮,一个捧巾,一个捧盂。 铁慈每次看见这两个标配,都免不了恶毒地想,这两人是不是随时备着以防他家公子吐血擦嘴漱口来着。 可惜每次都很失望,没等着。 对面那家伙那一脸怨妇表情,瞧得铁慈产生怀疑,主动退婚的那个莫不是自己? 既然撞上了,倒也不必装不认识,铁慈落落大方打招呼:“齐公子,你好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齐慕晓脸色更难看了,站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幽幽地道:“殿下,您这是在怨我了。” 铁慈笑了笑。 这几天这话已经听第二次了。 这一个个的,总让她错觉,负了人的是她好像。 她温和地道:“齐公子这话从何说起?男婚女嫁,不合则散。缘分深浅,本就不是由人定的。” 齐慕晓盯着她,轻声道:“殿下这是祖父的意思,我事先并不知情” 但你也并没有挽回的意思。 铁慈又笑了笑。 被退婚虽然她不在意,但终究是身为皇太女的耻辱,这白莲茶还要装模作样纠缠不清,怎么,婚退了,又怕得罪人,这是来弥缝了? 正想着用什么方式解决他,听那边白莲茶又幽幽地道:“自从知道殿下要历练,我便在这渡口等着了,殿下若要走,一定会最快速度走,订婚多年,没人比我对殿下更了解” 了解我,所以你敢退婚后还在这里堵我? 铁慈眨眨眼,意味深长地道:“是吗?可孤觉得,你还是不够了解孤啊。” 齐慕晓愕然抬头,就见素来尊贵雍容的皇太女,微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晓晓,你与孤订婚多年,孤就想着你素来情深义重,断然不会这么绝情主动求去,你如今一说,孤算是明白了,你果然对孤余情未了,为此不惜和家中决裂,这真是再好不过,那今夜,你便随孤一起离京历练吧!” 齐慕晓:“!!!” ------题外话------ 木有留言,你们都在攒,你们都不爱我了,嘤嘤嘤,满地翻滚。
第21章 海上生明月 齐慕晓:“!!!” 我是谁,我在哪?我这是遇见了什么了?! 铁慈微笑款款将他一拉,她手上何等力气,顿时齐慕晓一个踉跄跌了过来。 铁慈却也不想扶他,正想撒手让他跌个马趴,忽听远处一阵喧嚣,火把晃动,蹄声疾速,似乎有很多人正在接近,隐约还有人喊:“果然到了,大家快点!” 铁慈变色,急声道:“齐慕晓,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知道!” 齐府也在达官贵人云集的太平街一带,那里官宅连绵,长檐交接,大学士家的碧桃,总会被左邻大理寺卿家的丫鬟摘去,大理寺卿家的榆钱儿,最早一批都是被右舍兵部尚书家下锅。 齐慕晓如果出来得张扬,那就瞒不住人。 齐慕晓愕然道:“这没有啊” “你出来时候带了多少人?” “也就七八个小厮,赶车的,伺候的,垫脚的,穿衣的” 铁慈:“嗐!” 你才该是皇太女! 几句话的功夫,人群已经到了近前,果然鲜衣怒马,金辔雕鞍,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京城高官家的纨绔们。 也是这次历练名单中的倒霉蛋们。 铁慈拔腿就走。 看那群人冲得太快,她怕惊马撞着娇弱的前未婚夫,拖着齐慕晓便奔。 齐慕晓却以为她是真的要抓他去吃苦历练了,被她拖得跌跌撞撞,惊吓地道:“殿下!殿下!” 铁慈不理,埋头狂奔。 她出来得隐秘,没带卫士,此刻渡口全是对她心怀恼怒恨被她牵累的贵族子弟,趁这夜里,无人知晓,假作误会,逮着她狠揍一顿是十有八九的。到头来推说不知道,法不责众,这亏她就只能自己吃了。 她铁慈什么都爱吃,就不爱吃亏。 她在那边狂奔,齐慕晓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放了我!放了我!我不能这样跟你走!你你” 铁慈不理。 那引路的聋哑人没武功,被丹霜夹了一起奔,丹霜问他船在哪,聋哑人一指。 铁慈一看,足足还有一里远,而身后马蹄近在咫尺。 齐慕晓见她不放开,大惊之下猛拽她袖子,哭道:“殿下殿下我知道您舍不得我可是咱们没缘分您就您就放了我吧!” 铁慈:“!!” 她转头,盯着齐慕晓,齐慕晓被她盯着一个瑟缩,捂脸呜咽道:“殿下您就别再纠缠我了吧” 张开的手指缝间,缓缓流出一道白沟。 铁慈:娘的还擦粉! 以后再看见雪白的男人,都是擦粉的,统统打死。 她忽然笑了。 在齐慕晓耳边,悄声道:“齐郎可真是无情哪。” 齐慕晓一抖,没敢看她。 铁慈又笑:“望你以后,莫要后悔。” 她伸手,将齐慕晓往后一推。两大损婢心有灵犀,一起扑向齐慕晓,齐声娇喝:“殿下!” 人群大叫:“在那!”马蹄声狂追而去。 铁慈一个转身,撒开大长腿狂奔。 却在即将到那船前之时,看见有人跳下水中,手中寒光一闪,戳破了船身。 铁慈:“” 她心中警兆一闪。 纨绔们是一起追来的,追来的方向还在她身后,凿船的人却在她前方,很可能不是一批人。 有人要绊住她。 那此事就变得分外危险。 不仅仅是让纨绔打一顿这么简单了,会有别有用心的人浑水摸鱼,在人群中趁机对她下手。 铁慈反应极快,一个转身,噗通一下跳入河中。 河水里就无法形成围殴了不是吗? 岸上纨绔们已经发现齐慕晓不是铁慈,此刻看见铁慈落水,齐齐发出一阵欢呼。 咱们把皇太女追得像丧家之犬,还逼跳了水! 喜大普奔! 岸上纨绔们喜大普奔,水里铁慈却看见水下寒光连闪,水下果然还有杀手,此刻都游过来包抄。 铁慈水性极好,那些人却像浪里白条,几乎一瞬间便逼到了近前。 铁慈伸手去拔靴筒里的匕首。 却在此时,身边忽然多了一物,铁慈转头,看见一根船篙伸在她肩侧。 再一抬头,就看见斜上方黑黝黝的船底。 她没有犹豫,一伸手抓住了船篙,哗啦一声借力破水而出,空中连踏两步,跃上船头。 她跃上船头那一霎,船身一震,轧轧连响,几支弩箭电射入水,江水一阵翻滚,片刻后颜色变深。 船头灯光摇晃,映出一张带血的苍白的脸,猛地冒了一冒,片刻后又沉了下去。 这决然悍厉的杀招,显然惊着了那些水鬼,水面咕嘟嘟一阵,波纹向远处扩散。 而这船也很快地向江心驶去,同时派出了两艘小船,去接随后入水的丹霜赤雪。 铁慈立在船头,看见侍女被接上船才放了心,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忽然一件披风盖上肩头。 她一抬手抓住了披风,也抓住了拿着披风的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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