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一僵,不动了。 铁慈缓缓转身,便迎上一张如雪如玉的脸。 穹苍黝黯,云天浩荡,浩荡长空之下,那张脸便如浮雕,温润又璀璨地发光。 铁慈松开手,一脸坦然的感激:“容卿,多谢相救。” 这称呼可称煞风景榜第一,容溥眼底的光瞬间便散了些许,后退一步,谨容施礼:“殿下。” “出了盛都,就免了尊称吧。”铁慈一笑,“湿衣不雅,能否借件衣裳?” 容溥侧侧身做出请的姿势,铁慈颔首。却不急着下船舱,走上船头,对着岸那头,已经发现她上船却不能及时跟上去,急得跳脚的纨绔群,双手抬起,做了个平身的姿势。 身后容溥忍不住,噗地一声。 皇太女十分促狭,且促狭得坦荡,着实是个妙人。 果然这个姿势做出来,岸上的纨绔们都傻了,热血过去,想起眼前这位到底是什么人,想起她素日性子,顿时三分之一捂脸,三分之一后退,三分之一畏畏缩缩想要下跪。 铁慈早已哈哈一笑,进了船舱。 她进了船舱,一直站在一边的赤雪才走了近来,这婢子一脸灿烂的笑,双手捧着一个锦盒,道:“容翰林救驾有功,皇太女有赐。” 容溥默了一默。 皇太女不仅促狭,内心还足够孤高。 连身边人都如此警惕防范,不轻易接受好意,这些年,她在宫廷中是如何度过的? 他久久沉默不接赏赐,赤雪也不着急,很有耐性地等,连微笑的弧度都没变过。 良久容溥才道:“臣事君以忠。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过题中应有之意。若是为这般小事便得厚赐,则臣当以何面目立于廷下。” 赤雪这才满意地笑了,收了盒子,赞道:“容翰林果然不负谦谦君子美名。” 容溥只能苦笑。 丹霜瞟赤雪一眼。 容公子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几人仓皇落水,行李都没拿,现在身上哪还有能赏赐这样的贵公子的东西? 赤雪这小蹄子,八成盒子里头就装个肥皂。 算准了容溥不会接,不过是又要占他便宜,又想逼他谨守君臣之分罢了。 容溥也未必心里没数,不过人家是聪明人,又心性醇厚。 甲板上,一堆聪明人相对假笑,船舱里,铁慈看着那准备齐全的女装,和相配的琳琅满目首饰,叹了口气。 是个细心人,也是个想法多的,这是要保护她一路去历练的意思了? 可惜她却不能接着这份心。 她在船舱里另寻了件长袍穿上了,衣裳有点长,她把腰带系高,衣袖卷起,露一截雪白又线条利落的手腕。 满头黑发随意以玉簪固定。全身打扮不过用了半刻钟,再掀帘而出的时候,满甲板的人眼睛都亮了亮。 容溥的脸色有微微的变化铁慈穿的是他的衣裳。 然而再迎上铁慈目光,那明净坦然眼神,却让他觉得,再多的飘然动荡心思,都是对这样眼神的亵渎。 她的眸像黑琉璃的镜,映天地之大,便衬出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小”来。 她立在那,便坦荡如大风,卷过这世间一切暗昧游云。 容溥不能接近,只能做个好客的主人。而客人十分潇洒大方,给吃就吃,给穿就穿,不挑剔也不扭捏,遇上好菜定然大声赞叹,喝上好酒也定与众同乐。而且千杯不醉,绝不会失态令自己和主人家难堪。闲来可论政也可比武,你若奏上一曲,也能说出个宫商角徵羽,打拍子绝不会乱节奏,评优劣一定切中肯綮。绝无曲高和寡对牛弹琴之忧,和这样的人同舟应该令人如沐春风,可容溥却觉得遇上了一展绵延不绝玉屏风,位于高殿之上,往哪走都冷光耀眼,不得其门。 大舟顺水而行,因是顺风,十分快捷。其间容溥问过铁慈,打算将历练的第一处选在哪里。往常历练地都由内阁择出来定下,这次铁慈走得仓促,要的就是微服不为人知。 铁慈便道去永平府。 容溥不免惊讶,永平府是最靠近辽东的府,位于北宁布政使司西北角,越过北宁新建的边城,便可遥望万木巨林、长年落雪的辽东。这属于军事重镇,位置紧要不说,还担负着监视辽东动向的重任,而辽东大盗重犯,想要进入内地,永平府也是必经之地,因此这里重军驻扎,龙蛇混杂,地域险要,细作无数,各类事端也无数。 皇太女第一站历练便选了那里,是觉得天高皇帝远,想要避开太后的杀手;还是目光已经放在了辽东,想要提前经略辽东? 容溥有自己的判断,却并不多问。大船入江再转海,一路北上并不靠岸,直到水手报说已经离永平府不远,再过两日便可上岸。 正好这一日捞着好些白鱼,这种鱼鳞细肉嫩,油脂极厚,只生活于北方冰冷的海水之中,最适合做鱼脍。厨下快刀整治了,以青花大盘奉上,大盘碧青,铺一层晶莹的冰,淡粉色的鱼片便如牡丹花瓣一般开放于冰上,薄如蝉翼,可见青花。 铁慈自然不会暴殄天物抓起就吃,对着这美妙的摆盘赞叹半晌,才慢慢夹一片蘸料吃了。 容溥含笑拍拍手,便有美酒佳肴源源不断送上。 甲板前案几一字排开,对着这浩浩大江,皑皑月色。远舟近帆,都隐没在暗银色的星光下。 铁慈不过随便吃了几口,赞一声容家清雅,行路之中,舟船之上,饮馔也如此精美讲究。便倚了舱壁,看容溥弹筝。 清贵世家子弟,诗书琴棋是必备技能,铁慈久经各类宫廷宴会,听过各种献艺,却依旧不得不承认,即使和那些驰名天下的大家相比,容溥技艺依旧可排前三。 而鼓荡高帆之下,他迎风而起的广袖,微微散落的如缎黑发,和朦胧似有光的低垂的脸,总让人想起虹霓之上,谪仙人步履轻盈,越过花云蹈步人间。 铁慈靠着板壁,一腿曲起,一手拈着酒杯,搭在膝上,眼眸流转似有醉意,听到妙处,便举杯遥敬。 玉杯后她微弯的唇角,也像盛满酒液,甜而醇厚,不自醉而醉人。 筝声吸引了四面的船靠近,铁慈远远看见一艘不大的船,于这沧海之上搏浪而来。船上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容溥一曲毕,矮个子大声赞好,然而此刻海天月下筝声渺,这一声好却显得破坏气氛,铁慈不禁怒目而视。 ------题外话------ 明天那谁和那谁终于非正式相遇
第22章 阁下好贱 小舟上,那高个子将矮个子一拉,对大船抱拳致歉,却又忍不住道:“好酒香!” 铁慈耳力非凡,听得清楚,她杯中酒是盛都名酿千秋喉。一瓯天地,千秋入喉。又有“一见此酒误千秋”的美称,这酒据传是一位神秘人酿造,限量供应,千金难换,酒香能传数里,那个高个子能闻见也不奇怪。 铁慈向来是个疏朗大气的,见这人好酒,便一笑道:“如此,便与兄共饮。” 她本就靠着船舷,此刻小船正在大船之下,她手腕一翻,便要将自己杯中没喝的那酒给翻下去喂那高个子。 手腕还没翻,却见那船舱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手中一个巨大的盆子,看面积足可以做脸盆。 脸盆凑到她手腕下方。 铁慈:“” 抓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她低头看那手,手腕雪白,腕骨精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星光下如玉雕成。 颜控铁慈立即咧开嘴,抓过旁边的酒壶,豪气地倒下去。 大船之上一线酒水如细虹,贯入大脸盆。 脸盆随即收了回去。 片刻之后,脸盆掷出,同时掷上大船的还有一线白光。 铁慈要接,丹霜眼疾手快先接了,拿到手怔了怔,才递过来。 铁慈接了,触手冰凉彻骨,却是一块骨头状的东西,用细细的银链子串着。冰骨白色底透着微黄,边缘已经被盘得十分光润。这东西散发着幽幽寒气,久捂也不热,让人想起冰川上千万年不化的雪。 一壶酒,犯不着拿人回赠,而且这酒明明是她赐那高个子的,却给这船舱中的家伙截胡了。铁慈就不大高兴,但她莫名地很喜欢这东西,想了想,还是对小船招了招手,对下头指了指。表示谢意。 那小船便荡了开去。 自始至终,小船都笼罩在大船的阴影里,别说船舱里的人,连那高矮个子两人的脸都没看清。 铁慈将那骨头往脖子上一挂,立即冻得打了个寒战,却觉得瞬间耳聪目明,神智清越,越发喜欢了。 容溥推开古筝,凝视着那骨头,半晌才转开眼光。 她不受他任何恩惠,却愿意接受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礼物。 至近至远君臣。 铁慈却不管他的目光,慵懒地招了招手,示意自己醉了,请容卿自便,便带着两个侍女进了船舱。 属于她的舱房灯火很快熄灭了。 大船渐渐安静了下来。 黑黝黝的舱房里,铁慈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赤雪无声无息走了过来,铁慈看见她也不惊异,打手势问好了么。 赤雪点头,表功似地举了举硕大的包袱。 一旁丹霜嘴角抽动。 说个故事。 有个人,被人救了之后,还卷走了救命恩人的财物,半路溜走。 呀,这谁这么缺德。 皇太女哟。 缺德的皇太女表示,身上没钱,要想跑路,只能靠打劫。 既然打劫,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 先得月的容溥目前是什么心情没人知道,铁慈心情却不错,因为她已经看见先前那艘小船,果然再次慢慢靠近了大船。 先前她最后对着小船招手示意的时候,做了个底下等的手势,同时抛下了自己身上一块佩玉,作为提前给的船费。 那船上果然是个聪明人,如约而来。 三人顺船缘而下,最后铁慈落在小船甲板上时,小船纹丝不动,船头上那个高个子赞道:“好功夫!” 铁慈抱拳以示谢意,躬身便要入船舱见过主人。高个子忽然道:“我家主人不见外客。” 铁慈怔了怔,她是男装打扮,姿态神情都很中性,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少年了。 想必这舱中是个女子。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坦诚自己的女子身份,高个子又道:“别多想,是个男的。就是长得丑,不见人。” 铁慈顿时肃然起敬。 当面怼主人的护卫,有个性,我喜欢! 船舱里忽然有人懒洋洋地道:“总比你美一丢丢。” 铁慈忽地转头,浑身毛孔唰地一下都张开了! 好听! 这一把华丽的声音! 低沉,磁性,微带沙沙的回音,像醇风拂过耳膜,浑身都禁不住地颤一颤。 传说中的低音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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