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今晚很不喜欢这种对话方式。也不喜欢她此刻表现。 “你要一直站在门框边说话么?” 阮雪音再怔,这才抬步进去,“君上找我何事?” 她实在犯困,想回去睡觉,风雪中乘辇过来勉强打起的五分精神被暖阁的风一吹,又踪影全无,烟消云散。 不喜欢。很不喜欢。这人为何冷淡至此,比走之前更见冷淡,就半点不想念—— 霁都和祁宫么? 他心下埋怨,更加不爽,沉了脸道:“找你过来自然有事。” 有事就说,说完我要回去睡觉了。阮雪音也不爽,第一次觉得此人磨叽—— 不仅磨叽,还自私**,想传旨就传旨,完全不顾她为了守十日之约山高路远日夜兼程跑回来—— 如期回来了,总能让人先睡一觉休息好吧? “过来。” 顾星朗已经起身走至暖阁西侧长榻边—— 这方长榻其实是茶榻,也可作棋榻,需要饮茶或下棋时将相应的案几放上来;平时就是一方软榻,占着西侧窗下整片位置,供冬日午间或随便什么时候养神小憩。 他手里还拿了一张纸。似乎就是方才在书案前凝神看的那张。 该是确乎有事。阮雪音不理他平白黑脸且语气强横,依言过去,“出什么事了吗?” 顾星朗坐下,顺手将那张纸递给她,“自己看。” 阮雪音接过那张纸,该是一封信,刚看了两行,秀眉挑起。 “阮佋要嫁阮墨兮去蔚国?给慕容峋?” 这可真,不是小事。 阮仲怎么办? 那个丫头呢? 顾星朗坐在榻边,阮雪音立在他跟前,就着此般距离,他才发现她脂粉未施,一张素脸莹白如玉,周身散着淡淡暖香。 沐浴后特有的温水香,糅着若有似无橙花气。 一时心下碾转,也不知是被什么碾着,腾空又落下,荡开又收拢,直至阮雪音一脸询问目光熠熠盯得他不得不回答问题—— 他干咳一声,“嗯。今夜刚到的信报。崟宫还未正式送出书函,蔚国那边也无动静,是我在锁宁城的人拿到消息先递回来了。” “君上当真在青川各国布下了天罗地网,什么事情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还是错失了不少。”他若有所思,语意沉沉。如此布置自他即位后才有,终究迟了些,许多事情,没能防患于未然。 “那阮仲之逼宫——” 如果所为之人当真是阮墨兮,此事一出,他极有可能提前动手。 “不好说。”顾星朗接口,“逼宫事大,经不起一时意气一念冲动。他若这点忍性都没有,也便没什么可能成事。” “但阮墨兮都嫁了,他还——” “嫁了也可以抢回来。”顾星朗抬眼看她,一脸没所谓, “古往今来这种事还少么?他若没准备好,为阻止阮墨兮出嫁强行动手,不仅留不住心上人,还会断送自己一条命。留得青山在,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登上君位再图蔚国,要夺回佳人,不是不可能。” “抢来夺去,好好的姑娘家被你们说得仿佛一件东西。”阮雪音神色淡淡,语声也淡,“究竟是为佳人还是为个人野心,不知阮仲自己想明白了没有。”她看一眼顾星朗, “这事你要管么?” 顾星朗挑一挑眉:“我管什么?关我何事?” “他不是请你帮忙,愿意拿崟东五城来换?” 顾星朗笑笑:“等他拿得出崟东五城再说。他只是请我正名,又没找我借兵。” 所以他找慕容峋借兵了? ——如果是,慕容峋此次又会否接受阮佋递过去的橄榄枝?蔚国在崟国这场隐而未发的内乱里,究竟什么角色,何种盘算? 而阮雪音想的是,他日锁宁城当真闹起来,自己要作何反应?坐山观虎斗? 以及竞庭歌。阮佋此举,显然有结盟意味,以那丫头的性子,定会力劝慕容峋接受。她应该本就计划让慕容峋娶阮墨兮。 那她自己呢? 暗流不断,新的浪头正前赴后继涌起,青川这一朝的风,是就此吹起来了么?老师所谓茫茫尘世值得一趟,也包括这些? 那些遥远的,七年前又或二十年前的悬案呢? 思绪交叠,她再次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起来。需要睡觉。需要用睡眠处理乱麻般的线索,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就是看这个吧。我知道了。今日实在困倦,无法与君上详谈。蓬溪山的事,东宫药园的事,还有这些,”这些看似与自己无关又因着某些人、某些关系不得不牵扯注意力的破事,“待我缓过来了,明天、后天,总有时间细说。” 言下之意,这便要告退了。 十日不见,进来不到一炷香时间又想跑。顾星朗不言,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阮雪音摸不透他心思,想着也奉旨来了,信也看了,也发表了几句言论算是尽到了责任—— 又有何责任呢?与他探讨这些事情,本不是自己分内,莫名其妙走到如今这般田地,她也颇觉无语。 就这样吧。睡一觉再说。 于是认真一福,算是行礼告退,刚转了不到一半身—— 该是不到一半。 而忽然失重。 整个人失重,受力处在右手腕上。 只是顷刻,长不过一片飞雪落地,顾星朗伸手拽了她右手腕往回拉,许是真的用了力,也可能是阮雪音正在转身重心不稳—— 她跌下来,跌到他身上,不算入怀,因为他没有圈过来手臂。 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昏沉沉不解此地何地,但一定不是这样坐在他腿上。 便在下一个顷刻,比流星过穹天更短,她身体意识远快过心脑反应,整个人蹭地就要弹起以离开这团惶然氤氲。 没有成功。 他右手依然握着她手腕,左臂圈过来,死死箍住了她的腰。 “顾星朗你做什么?” 许是困意袭来,许是骤然紧张导致困意袭来,她起不得,动不了,绷紧了神经半晌质问出一句天子大名。 顾星朗却并未在意。 “谁让你走的?” 阮雪音太过紧张,怔了半晌答:“我已经说过告退,也行过礼了。” “我没答应。” 你也没不答应。 毫无意义。口舌之争解不了此刻困局。 “放手。” “放不了。” 什么放不了?什么叫放不了? 困意侵袭,整个人动弹不得,阮雪音完全失了脑力,“放不了”三个字如暴雨前夕黑云压城而城将欲摧。 浴后温水香裹着橙花气就在掌心之下鼻息之前。她目色飘忽,纤长睫毛垂在莹白脸颊,鼻子小而挺,因为紧张而气息微促,因为紧张而一点樱唇泛起不寻常水光,嫣然如灼灼桃花。 他略往前一探,覆上那一点嫣红轻啄了一下。
第二百五十章 夜宿挽澜殿(三) 只是一啄,唇瓣分开,而他没有退回原位。 鼻息相接,鼻尖近乎相抵,他箍着她的腰,看进她眼睛,而阮雪音将将从那瞬天旋地转的突袭中醒过神来。 醒过神来,旋即震惊,大脑强行运转,指挥她再次起身离开。 依然不成功。腰间那只手箍得更紧,分毫不得动弹。她徒劳后退,徒劳推拒,他再发力再收拢,两个人几乎贴上,鼻尖完全碰到,气息交缠,双唇只剩咫尺。 “你走了十日。”他说,声音有些喑哑,灼热气息扑过来,似乎要将那些话迫进她肌肤,“我每天数日子,怕你不回来。朝思暮想,相思成灾。这宫里没了你,像是没了四季。所以放不了。也不想放了。” 她也根本没来得及消化这几句话的意思。 如草木如深海的冷冽馥郁再次覆上来,初时浅啄,进而碾转,再而轻吮,最后全然涌入口腔,带起涟漪四起渐渐如漩涡深沉。 阮雪音觉得整个人也都被搅进了漩涡。跌落漩涡,几近溺水,双手在深海中摸索试图抓住哪怕半朵浮萍—— 皆是海水,浮浮沉沉,无依无靠,无所逃遁,只能用力去推那面堵她在漩涡里的高墙,那抹灼热温度,那片坚实胸膛。 推得越狠,箍得越紧。她全无退路,抵挡不得,渐渐失了力气,被那愈加暴烈的漩涡一路往海底至深处拉扯。 而再次失了重。 他翻身压她在榻上,漩涡至深,空气稀薄,又忽然起了凉意。 肩头发凉,然后被灼热寸寸覆盖,凉意往下,该是半截胸口也露在了空气中。 好在是暖阁。只是凉意,并不觉冷,但阮雪音还是开始颤,止不住轻颤,脑中轰鸣,呼吸难继,心跳惶然如擂鼓。 凉意却没有继续往下。 漩涡骤停,暴烈海水亦止了搅动,灼灼热气倏忽拉开距离。 她有些怔,不知今夕何夕,不解此地何地,只下意识想到一句:可以走了吗? 而第三次失了重。 彻底失重,整个人悬了空,他将她打横抱起来。 风声忽起。该是他疾走带起的风声。 风声四起。呼呼刮过耳边,由暖至凉再至微冷。 她看不清周遭事物,廊道盆栽快速从眼前掠过,纱帘也掠过,寝殿门口两名宫人的脸更快地掠过。 她没看清他们的脸,也就没看见他们的表情。 但该当是都抬了头。 而她越发不能直视周遭人事,不能思考,不能反应,整个人颤得厉害,不知是冷还是怕。 只有他环在她周遭是安全的。她伸手抓住他前襟,将脸完全埋进他怀里。 风声更大。不止是走路带起的风声,还有巨大纱帘落下的气流声。 宽阔大理石阶上的纱帘。玉白色一重重总共七重的纱帘。 顾星朗抱着她,分明在一阶一阶往寝殿深处去。而那些纱帘,重重叠叠影影绰绰,如落雪的沉月光的白,分明在一层层一重重放下来,隔绝他们与门外的冬夜,半道深渊,万丈红尘。 纱帘不会自己落下来。自然是有人在放。上一阶,落一重,最后一重轻纱轰然落下时,风声也止,众声皆止,而她终于不再悬空,不再失重,整个人软绵绵触了底—— 这方床榻比折雪殿的更宽大,这方天地充斥了他的气息,既暖且燥,如倦鸟归林。 她知道又不知道。确定又不确定。她抵不过漩涡抓不住浮萍,除了沦陷别无他法,却始终揣了残存的一丝不甘。 几乎本能地,她再次抬手去抵他胸口,试图最后给他一次警醒,一个反悔机会,也给自己,片刻机会。 他完全不想要这个机会。他气息深重,他擒了她手腕锢在两侧,玉白龙纹锦帐铺天盖地落下来,他的吻也铺天盖地落下来。 长夜深寂。 紧闭的窗将飞雪月光通通拦在万丈红尘外。垂落的帘一层叠一层,将春日莺啼和锦帐摇曳挡在沉沉天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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