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围成的死局,连反抗路径无从摸索。 “再往后,你打算如何?”她犹豫,终是开口问。总不能就这样隔三差五送东西。安抚不了人心,场面上也过不去。 顾星朗显然听懂了。却未立时回答。 阮雪音默然。 其实自古后宫,有人暖便有人冷,许多君王根本也不理会。但这一朝祁宫人少,冷暖太显;又个个出身金贵,后有母国,场面必得顾。 上官妧行差踏错,姑且放在一边; 惜润并未做错事,又来自百年交好的白国,自然不能说冷就冷; 而纪晚苓。不知他们俩如今情形如何。听雪灯亮,她作何反应,纪家呢?她几度想问,话到嘴边咽回去,扪心自省,竟是不敢。 “这种事于我也是第一次。”半晌,他道,“与初为君而学习为君不同,后者经过千百年积淀,已经自有一套完善道理妥帖逻辑,我只须博采前人经验和所长,再加改良便可。” 前人,自然指历代君王。此刻所言,自然是君王道。 “但这件事没有经验可循。事情本身也不具备足够自洽的逻辑。” 没有哪朝君王一生只许一人。太祖陛下也没有。此为经验匮乏。 皇家需尽可能绵延香火。牵涉时局的后宫嫔妃需长久维持关系。一生一人,此为逻辑不洽。 “所以问题在我。”顾星朗道,“因为我坐在了这个位子上,又一定要你,又愿意践行你的愿望,某程度讲,我也认同你的观点。” 一生一人的观点。因为这个人出现了,所以认同。 “认同且愿践行,且心意如此,那么无他,只能继续往前走,一点点尝试,尽可能摸索出相对周全的办法。” 阮雪音继续默然。 “其实你,”半晌,她道,“可以去看她们。尤其是惜润。”纪晚苓他自会去看,无须她提醒,“我从来没说过不让你看。” 尽管“看”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分享。然局面如此,她如何能像寻常女子那般要求夫君呢? 只能妥协。 “但不能留宿?”顾星朗看着她,眼中带笑。 阮雪音呆片刻,“你想要留宿的话,当然也可以。”不是她管得着的。 “不想。”他凑近,声音到了她耳际,“我只要你。” 他该是故意呼了气。这个登徒子。阮雪音一个激灵,脑中空白,心下酥麻,赶紧退了两步,“还有些事,想跟你讨论。” 自从将话挑明,顾星朗越发爱逗她,真的很有趣,叫人心痒。 “来。”他三两步至东窗下棋桌边坐定,通体舒泰,讨论什么都行。 阮雪音依言过去对坐,刚到桌边一个趔趄被他拉到了怀里。 又! 她坐在他腿上,怎么适应怎么别扭,“真有事。”她道。 “我知道。”他回,一本正经,“说吧。” 这样怎么说? 她瞪眼看他。但他确是满脸正经,一副论事之态。 阮雪音理了理思路。本来甚为清楚,现下一团浆糊。她尽力忽略他周身温度层层包裹,忽略揽在腰间的那只手渐渐不安分。 “上官家很有问题吧。” 顾星朗眉心微动,“上官家一直有问题。” “我是说,很有问题。” “怎样叫'很'?”他看着她,目光坦坦。 他依然不打算告诉她阿姌的终局。也不打算说大花香水兰的下文。 她不想为难他。且今时今日她若执意要知道,实在有恃宠施计之嫌。 如果是交换消息呢? “我们怀疑教上官姐妹药理和易容术的,是她们的母亲,上官家第二任主母。”她道,“我还一度怀疑,上官夫人和老师是故人,且都与东宫药园有关。” 顾星朗毫不意外。惢姬同东宫药园可能有关联,这个思路还是他抛出来的。 “一度。”他道,“看来你此次回去,惢姬大人说服你了。她怎么说?” “其实没有。”她答,犹豫片刻,挑出与东宫药园有关的内容说了。 “如此牵强近乎欲盖弥彰,”顾星朗道,“如果她和上官夫人并非旧识呢?上官夫人的时间节点并不能证明她的行踪。” 的确牵强。漏洞百出。阮雪音也作此想。 但也无法就此结论。 而老师口风之紧,顾左右而言他,而模棱两可,而混淆视听,除非决心相斗,否则根本套不出实在话来。 “但老师和上官夫人多半是旧识。”她再道。 只等那丫头确认《广陵止息》的版本,再探上官家。 “你们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自然指她和竞庭歌。 “快了。”她答,“上官夫人那边,你有可能查吗?她的身世,具体哪一年出现在苍梧又进入相国府。” “所有事情都可以查,只是不能保证结果可信度。时间越久远越难保证。小雪,”他静静看她,“东宫药园案已经过去二十年。上官夫人的来历就更早。我可以让人去查,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我这边最后能拿到的线索,也许还不如你们。” “如果阿姌有重大问题,”她不知道阿姌杀了谁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但完全可以做类似判断,“我总觉得,与其母脱不了干系。上官家除了为慕容氏谋天下,很可能还有其他秘密。” 一位多年来几不出门、不为世人注意的神秘主母。 的确是条线索。顾星朗暗忖。 “如果最后所有事都连成了一件事,那才有趣。”他道。 所有事指哪些事?阮雪音想问,终没开口。 而封亭关又是怎样一个故事呢?除了段氏,顾、阮、慕容三家都是当事者,各执一词,最终拼出来一个荒唐难解的框架始末。 她还欠着纪晚苓一个封亭关。 “你——”她想和他完整对一遍封亭关线索。他当然在查,已经查了好几年。 “还有?”顾星朗挑眉。 阮雪音一怔,“你累了?”自然累。日日扎在政务里,内外都要近忧远虑,晚间休息还要听她讲这些烦心事,“那先不说了。” “累倒不累。”他凑至她耳畔,“主要是饿。”他气息渐炙,“喂饱再说。”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弹新月白 此人当真是喂得饱的么? 耳际颈间厮磨已起,她无法,权且受着,一壁被这句极尽轻浮之表述激得面红耳赤,又实打实思考起个中道理来。 从她回来那日起到今日。 真真无一夜消停。大家都这样,世人皆如此么? 可他早先去各殿,分明以十天半月为期,分明自制。 一念及此,她颇觉不安,莫名生出些“君王不早朝”之惶恐。她躲了两下,自然无果,反惹得对方厮磨更甚,又去推他: “你听我说。” “不听。”他不得空,再不上“听我说”的当,依旧辗转在脖颈间答得含混。 “没有你这样的。”肩头莹白溢出来,那根细带亦让他熟练挑开。 顾星朗根本不同她对话。 阮雪音气息渐乱,被对方周身之蓄势待发搅得也没了对策,“人之情无节则流,故长幼贵贱莫不为之节制。”她张口就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节为五德之一,万物**则,诸事须适度,君子——” “阮雪音,”他终于被她叨叨得不耐,从那堆至白至柔至滑至软的温香中勉强挣出来,“你三月入宫,现在几月?整整大半年未尽任何责任义务,欠下多少账,如今刚开始还,便借口说辞一大堆,还敢同我讲君子之德?” 他眸色黯沉,气息深重,但理智残存,一番歪理说得因果顺畅。阮雪音乍听颇受威慑,再一忖目瞪口呆: 究竟是谁防她如防火防盗防大敌,安排最远的殿宇,头几个月连面都不见,打起交道来揣度猜忌没停过? 怎么倒头来竟成了—— 自己不尽责任义务?还欠账? 三月至今,她眨一眨眼,那是多少账? 顾星朗就近盯在她脸上,已是将她眉间心下所思所想看了个透,“多少账我说了算。什么时候还完也我说了算。” 她还想分辩,他不给机会,直接堵了两瓣唇,停在前襟上的手游走再剥离而渐渐深入。阮雪音嘤咛出声,开口不得,只能乘着此间空隙嗫嚅道: “那也不能在这里——” 窗户是关上的。但月光依然透过窗棂漏在了棋桌边,也漏在了这方纠缠翻搅的狭窄天地间。 他动作不停,凑至她耳边又说了一句话。 阮雪音初时呆愣,旋即双颊血一般红,整个人都似要烧起来。 而顾星朗当真没迟到过一次早朝。 更未曾不早朝。 外界观他,依然自律而勤勉而分毫不错,根本想不到此人在窗门之内是怎样无赖轻浮登徒子。 接连数日,饱受摧折,阮雪音被磨得没了脾气。今日醒来,姑且连床都不想起,打算就这么躺一整天,彻底恢复恢复元气。 却是思来想去仍觉不妥。 合宫的人都盯紧了折雪殿,顾星朗每晚来是人尽皆知的事。自己白日里好好出现在人前也便罢了,一朝完全没了影儿,传出去是下不得床榻,还不得被热衷嚼舌根的广大看客编排得言过其实? 她一呆,想起他昨夜所行,却是很难言过其实。只怕看客们还功力不够编排不到那种程度。 遂再次从头烧到脚,拖着一身行将散架的骨爬起来,吃饭沐浴毕,于未时上了明光台。 十二月初九,距离竞庭歌离开霁都已有大半个月。除去返程路上所耗时日,她回到苍梧也有至少十日了。 粉羽流金鸟是听雪灯亮的第二日傍晚后出发的,十二月初四。该是已经到了三四天,至今未归。 她举目向北,天色晴冷,自然望不到苍梧。 那丫头到底有没有将此事提上日程?听琴了吗? 数千里外的蔚宫,竞庭歌正歪在繁声阁听琴。 蔚宫冬日处处好,哪怕听曲儿的繁声阁也铺着地龙。未时已过,她才刚听完第四位琴师演奏,已是非常不耐,心里将阮雪音骂了二十遍,刚进入第二十一遍。 她倒是只费脑子不费劲。她骂。 随便分析推断一番,力气活儿都让我干。她再骂。 本来就只会这一首,翻来覆去弹了十几年,倒不至于想吐,自己弹终归好些。但如此刻般一遍又一遍地听—— 只是版本不同,差别都在微处,已经四遍,还没有出现与她和上官妧一模一样的版本。 而她已经听得想吐。 地龙烧得正旺,又是午后,她哈欠连天,心道早上起那么晚都白瞎了。 她好几年没午睡过,盖因来苍梧之后不用早起,都是一觉睡足。这会儿破天荒犯困,自然是因为琴音反复,她听得要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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