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峋微眯了眯眼,“来日他登临大宝,若没能得到心上人,岂不竹篮打水,恨你入骨?” 竞庭歌一脸无辜,“若真有那一日,他都是崟君了,想要一个女人还愁没办法?来日方长,他就是要你们几个中谁的皇后,也是可以抢的。争霸之世,只要他足够强,要什么没有。” 慕容峋自己作为一个豪气干云的男人。 仍然被这番豪气干云之言震得回味了好几息。 而对方还站在月光下继续她的豪言。 “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给他的说辞。他能不能登上君位,崟国还会不会继续立于青川到第四百年,得看我们的。”她走近两步,将声音放低,“我只能谋划和磨嘴皮子。也会尽可能少费兵力而促成目标。但我们终归要出兵,下了场就难保不打,此事还得看你的。崟国那边,你必得研究透了。” 月光愈淡,夜色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的玄色外袍完全融入浓黑之中,竞庭歌的眼睛却在一片暗沉间闪耀如萤火。 “既如此,”他道,“明早我会在朝上商议两国联姻事宜,如无意外,就此敲定,也好尽快给锁宁城那边回函,然后昭告天下。” 他还站在陡梯边缘,说完这句话,再次转了身。 竞庭歌没反应过来。 她呆立片刻,半晌挪去高台边缘往下看,十余盏灯火移动,自然是御徖殿的宫人在照路。慕容峋走在后面,霍启跟在近旁,两人衣服颜色都暗,而慕容峋通身至黑渐渐完全看不见周身轮廓。 长夜无尽。灯火有熄时。 火之明,却怕风又怕水,故而赢弱,守不了长夜。 她盯着夜色片刻,又回头去”三个字。 也看不大清,就着檐下两盏灯勉强识出比划,却仿佛并不好看。比阮雪音的字还不好看。 明日去相国府。她想。让那只鸟再等几天。
第二百六十四章 舌战含章殿 她还没来得及让那只鸟多等几天。 她都没来得及去相国府。 含章殿内,众臣屏息。首当其冲一人年约四十,个头不高,讲话温吞,名唤彭进,乃从四品城门领。 彭进身前约一丈处的地上,哀哀躺了一只大鸟,通身粉羽,羽毛尖端隐隐泛浅金色,正自低鸣。 竞庭歌蹲在近旁打量其左翼上箭伤,眉头深蹙,终是伸手拍了拍它脑袋,站起身来向龙座上慕容峋一拜,“此鸟伤得不轻,还请君上尽快送往太医院救治。” 殿中依旧安静,众人俯首,眼中风云变幻皆映在莹黑地面上。 慕容峋没下旨,盯着她手中那张信纸道: “信上内容,先生还需解释了,再论如何处置此鸟。” 竞庭歌挑眉,暗忖你什么都清楚,救鸟要紧,何必在此拖时间走过场? 但满朝文武当前,她确得依着规矩来,方不枉长久以来对方护自己在蔚宫。 “此为诬陷。”她答,“这信不是我写的。” “但,”彭进开口,温吞而诺诺,“此信件确是从粉羽流金鸟翼间搜出。先生抵赖不得。” 竞庭歌回身挑眸看他,既冷且烈;又转了视线去看群臣中一位赤衣官袍长者,年近五十,须发尚黑,眼睛与脸一般圆,嘴角天然上扬,不笑而自成和气,正是御史大夫陆现。 “陆大人怎么看?”她突然问。 陆现似没料到她会调了矛头向自己。至少是假装没料到。 他略一沉吟,生就带笑的脸上一派清和,“竞先生既说不是,”他抬眼向慕容峋,“君上,其中或有误会。” 竞庭歌心中冷笑,懒待看他惺惺作态,也转而向慕容峋,“连陆大人都这么说。君上,未免损伤无辜,先将此鸟治了,是我通敌叛国还是有人故意诬陷,一查便知。” “君上明察!”只听殿中扑通一声,彭进跪下,因为温吞而诺诺,那一字一句显得格外诚挚有力,“微臣不知个中是否有差池。但我们不小心射下这只鸟时,确实当场从其羽翼间搜出此信。不止微臣,好几名将士都亲眼所见,若非如此,”他看一眼竞庭歌, “臣不敢在含章殿上冒死进谏。” 他重咬了“冒死”二字。 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没人敢随便动竞庭歌。 “亲眼所见。”竞庭歌笑起来,“当时都有谁在场,谁将此信搜出来的,庭歌不惧一一与他们对质,更不怕君上严查。”她再次转身,看向跪在地上诚挚而诺诺那人,明明只是对他说,声调却异常高,仿佛要让全殿人听见, “我本不愿当场撕破脸,彭大人,”她声音清亮,“粉羽流金鸟自出现在世人面前,从未被射伤或者射杀,盖因它们穿行云间,根本不在人为射程内。” 她说的是“它们”,不是“它”。陆现眉心微动。 “我的鸟随我入苍梧已经五年,深谙此间地形与规矩,鲜少在人前露面;真要传信,更不会去城门附近低飞惹眼,让你们就此射下来。” 她低头去看地上大鸟,其鸣哀哀,左爪上纤细腿脖子间一抹极淡且旧的湖色似纱似线,若非有意去看,否则根本瞧不出, “最重要的是,这只是我师姐的。我用我师姐从霁都差过来的她的鸟,往锁宁城传信,向崟君泄露蔚**政机要,我脑子被驴踢了吗?” 慕容峋听到这句实在想笑。费大力气憋住了。 “先,先生与祁国珮夫人是同门师姐妹,珮夫人是崟国公主,”彭进伏在地上,虽诺诺却出口有章法,全不似一介碌碌武将,“先生又生在长在崟国,与珮夫人,”他停顿,犹豫半晌方讲出来后面两个字,“勾结,一起为崟君谋事,不是不可能。” “哈!”竞庭歌冷笑出声,看着伏地之人如俯观蝼蚁,“我若欲为崟君谋事,还千里来苍梧作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珮夫人不也去了霁都?” 竞庭歌不动声色再瞥一眼陆现。 “你今日所言所行是何人授意,我心中有数。至于你方才说珮夫人入霁都,彭大人,”她走过去蹲下,死死盯着他,声量依旧高昂,“此话你敢去对祁君陛下再说一遍么?听雪灯亮,珮夫人宠冠祁宫,是祁君陛下心尖上的人。你含沙射影暗讽她为细作为崟君谋局,如此诋毁,连带着将祁君陛下之圣明也一并踩了,如今还,” 她站起来,回转身看一眼地上粉鸟, “为陷我于不忠不义而动手射伤了珮夫人的爱鸟。这笔账,你是等着祁君陛下来找你算么?” “先生莫要动此大气。误会而已,不值得于朝堂上争执,小事化大。” “小事?”竞庭歌闻声再转,看向终于开口圆场之人,正是上官朔,“相国大人,庭歌入苍梧五年,来时虽是乱局,也因为种种原因与诸位有些过节——”她扬眸看向殿中众人,一如站在沉香台上远眺青川山河, “时至今日,乱局已解,庭歌与诸位一样为当今君上谋事,俯仰无愧天地,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做对蔚国不利的任何事。” 她收回目光,重新向上官朔,“相国大人,今日诽谤诬陷,且不说彭大人他们决意要个说法,如此屈辱,庭歌也受不得。”她正了身姿朝慕容峋长拜,“还请君上彻查此事,也好向祁君陛下同珮夫人有所交代。” 慕容峋沉吟片刻。 “让太医院的人过来,”如此场合,只抬过人,没抬过鸟,他颇觉怪异,顿了一顿,“好生医治珮夫人的粉羽流金鸟,必得照料至完好如初,若少了一根,”是鸟不是人,不能说头发,“一根羽毛,拿太医令本人是问。” 霍启应了,即刻吩咐下去安排。竞庭歌见他避重就轻不言查实之事,待要再开口,殿中忽又有人发声,却是陆现: “竞先生一口咬定此鸟为珮夫人所有,”他事不关己,和气一笑,因着嘴角天然上扬,也不知到底笑没笑,“我等孤陋寡闻,竟不知这世所罕见的粉羽流金鸟倒有两只。” 慕容峋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辗转于霁都、蓬溪山和苍梧三地的传信鸟是同一只。 “三只。”竞庭歌高声答,满殿清越,“我老师、我师姐和我各一只,分别为我们师徒三人传信,互不通用。任何一只粉羽流金鸟都不会听除所有者以外的另两人使唤。”她低头看一眼地上粉鸟,“我就唤不动它。它只按我师姐说的办。” 陆现显然诧异,一壁点头,又颇感慨,“原来如此。可惜但凡我们有幸远观到此鸟,都仅一只,此刻无论竞先生说有几只,也都无从验证了。” 此一言很有些质疑味道,但因对方神色语气过分平整和善,听着并不那么像质疑。 却实打实是质疑。 竞庭歌暗自冷笑,转而向慕容峋道:“若庭歌此时唤我的那只入殿,君上可能护其周全,别再叫人随意射下来?” 慕容峋一怔,用眼神询问她此言虚实。 竞庭歌不着痕迹点头。 “都往两侧退开些。”他扬眸向殿中众人,又向霍启,“传令下去,粉羽流金鸟降落宫中,所有人不得搅扰,更不能动手,若有差池,”他停一瞬,“重责。” 你应该说格杀勿论。竞庭歌心中切切。 满朝文武旁移,大殿正中空出来,便见竞庭歌抬右手一个指势到嘴边,紧接着一声长鸣。 四下安静。殿中更静。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 殿外忽起微风,方向明确而一鼓作气。除了气流声,没人听见鸟鸣或振翅之响,那粉色大鸟悄无声息出现在含章殿上空,仿佛根本没有扇动双翼,而直接滑翔至竞庭歌身边,旋即看到了地上同伴。 它回望一眼竞庭歌,似是询问;竞庭歌摇头又点头,它迈步至同伴跟前,弯下长长脖颈用脑袋在对方脑袋上蹭了蹭。 众人皆是第一次于近处观此鸟。粉羽若霞,如鹳如鹤,却比前两者大出近一倍,站立时几乎与人等高,却极其温和,从面貌到行为皆温和。 “陆大人可注意到了它们俩脚爪上缠丝?” 陆现波澜不惊,脸上依旧浮着笑意,立在原地凝眸向两只鸟的脚爪上细看。 半晌。 “有。如此隐蔽,若非竞先生提醒,旁人根本瞧不见。” 竞庭歌也笑,“那大人可瞧清楚了,那丝线颜色是否一样?” “不同。” “大人可能辨出分别是什么颜色?” 陆现微蹙眉,颇有种被当作孩童盘问之感,“该是浅湖色,和,”他看一眼对方身上裙衫,“烟紫色。” 其实不好分辨。不知是年头太久还是沾了灰尘之故,那些本就蒙着些灰度的浅淡蓝紫乍看都像灰色,非两厢对比一再识别不能区分。 竞庭歌自然明白,巧笑道:“陆大人好眼力。这两股丝线是幼年间我与珮夫人初开始训练它们时所缠,彼时鸟儿都还未受规训,难于区分谁是谁,我们便以缠丝颜色辨之。”她转脸向殿中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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