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还有三位。 慕容峋当初说现存《广陵止息》至少五个版本,竟然真的只是“至少”。此番举国觅琴师,舞乐司经过好几日筛选,最终送过来七位。 七个版本。 还不知有无遗漏。 因着时间所限,找的都是有琴师名头的人。那些隐匿山水间的无名高手,只能漏网作罢。 而当真没有一模一样的。 酉时将至,暮色始沉,她听完最后一位所奏最后一个音,昏头涨脑不知白天黑夜。 兴师动众,白费功夫。 她脑仁儿疼,从绣峦手里接过半盏茶勉强喝了。 倒也不算白费功夫。目前看来,自己与上官妧所奏版本确实罕见,排除漏网之鱼的可能,几乎堪称绝版。 连自幼听琴极通乐理的慕容峋都说没听过。 基本上可以定论了吧? 慕容峋也来了繁声阁。玄色大氅裹满阁外长风,带进一股子寒气。 霍启拿了大氅出去,绣峦见状,赶紧也退。阁中剩他们两人,竞庭歌也便不起身,依旧歪在座椅上道: “你这身衣服太黑了。” 玄色大氅脱了是玄色龙纹常服,从头黑到尾,仿佛永远不会天亮。她蹙眉, “你们慕容家的审美也是独特。蔚国第一尊贵的家族,终年着一身黑。” 贵气倒贵气,盖因那通身金贵丝线将各色图样绣得精致繁复隆重之至,尤其慕容峋衣上的龙纹—— 排山倒海竟有些张牙舞爪之势。她在祁宫看过顾星朗的,要清简利落收敛得多。 “你这身衣服太素了。”慕容峋答。 竞庭歌一身烟紫也是变着材质样式穿,却全无绣工,件件素净。 “我一个谋士,”她懒懒道,“穿花戴朵的做什么?又不是后宫嫔妃。” 便想起来阮雪音裙摆袖口上那些刺绣,或为橙花或像是,合欢?倒简单清透,但到底大不同了。 而这么两句话不知触了慕容峋哪道霉头,他沉了沉脸,终没回应,缓步至阁中那方琴前,抬手随意拨响一根弦。 “听得如何?有结论么?” “没有。” 他扬眸,“是没有结论还是没有一样的?” “没有一样的。” 慕容峋点头,“我都没听过。自然稀罕。”而他之所以说《广陵止息》至少五个版本,因为五版他都会。 “你今日有兴致吗?奏一曲?”竞庭歌看他站在琴前,突然心血来潮。 慕容峋挑眉看她。 竞庭歌眸光轻转,越发来劲,“就弹那一版。真的想听。” 她总让他弹那一版,认为比她的版本更好。 “你今日不是听了一下午?还没听够?” “他们哪能跟你比。” 此为实话。蔚人本擅奏乐,所以上官妧精通音律。慕容峋自幼热衷声色歌舞,各种乐器信手拈来,其中又以琴技为最佳,更胜舞乐司一众国手。 在竞庭歌看来,单论琴技,慕容峋才是真正国手。 她在祁宫听了上官妧的,确实好,但不如他。 慕容峋并没有因为这句恭维而愉快而荣幸。过分习以为常。 他思忖片刻,似在考虑,终是将那方琴单手捞起来,转身往外间行, “出去弹。屋里这么热,如何能奏《广陵止息》。” 此言得之。竞庭歌恍然。《广陵止息》肃杀冷冽,温室怎配得上?所以自己听得昏胀欲吐。 暮尽山远,琴音乍起。 繁声阁外平台不如沉香台高,也不如沉香台大,但偏在一隅,深寂见巧,足以望远山,也可观月色。 暮色方尽,月色未至,竞庭歌坐在近旁看他拨弦铿锵,嘈嘈切切,暗忖这《广陵止息》当真更适合男子弹奏—— 力量,意志,气势。是为战曲。 而慕容峋骑射武艺俱佳,此曲于他,自然相宜。这么一位以武见长的国君端坐奏琴,也着实有几分可爱。 尾音落,新月升。今日初九,已经是上弦月,但不知云层遮蔽还是夜色太浓之故,仰面望去,那月极细而疏,酷似新月。 又格外明亮。亮得发白。 琴声隐没于高台,竞庭歌却深觉余音还在耳际。不止耳际,那袅袅琤瑽向蔚宫各处弥散,传至巡夜兵士身畔或守夜宫人窗边,在宫中当差日久的都于瞬息间反应,是君上奏琴了。 “阮佋今日来了书函。”慕容峋收手。依旧坐在琴前。月光落在玄色外袍上,将那墨黑映照得有如深渊。 竞庭歌挑眉,“何事?” “求亲。” “替谁?” 慕容峋觉得她明知故问。要不就是脑子卡了。“阮墨兮。” 竞庭歌全然反应。也便不用再问是求谁。 “好。”她道。
第二百六十三章 永夜执 好什么好? 你娶我娶?就好。 慕容峋料到她反应不会叫自己高兴。且打从明确表示和明确被拒之后,大半年来他对此类情形的接受度已是日渐提高。 今日问题的关键在,决定一下,无可挽回。 阮墨兮是崟国唯二的公主之一。是崟君阮佋唯一宠爱的女儿。顶着崟国第一美人的名头。 她过来,哪怕不为后,也必为夫人之首。而阮佋在信函中意思,分明是要这颗掌上明珠入主中宫。 否则便是天大的委屈。 那也就意味着竞庭歌,不可能再以谋士以外的身份站在自己身边。 心比天高,都不一定会嫁人的姑娘,又怎会与人共侍一夫,又怎会甘于人下? “信函何时到的?”他沉默,竞庭歌再开口。 “我来繁声阁之前。” 怪不得。完全没听到风声。 “所以朝臣们尚不知道?” “目前是。但明早势必要讨论。” “讨论也不过是走过场。无论上官朔还是陆现,无论哪派,在这件事上,只要他们还一心一意忠于蔚国,就都会一边倒地支持。”月明但缺,光华不盛,她转头看他,“于阮佋那边,你也没有理由拒绝。也不能拒绝。所以这件事已经有结论了。” 所以她方才果断道出一声“好”。 “如果我拒绝呢?” 竞庭歌挑眉,倒还平静,“你怎么拒绝?崟国第一美人还入不了蔚君陛下的眼?人家主动将女儿送上门来,且不论时局利弊,光是这份天大的脸面,你一个耳光说扇就扇?不结盟,邦交也不要了?” “两年内我们是要出兵助阮仲逼宫的。”他道,“我还承这份脸面,娶他女儿做什么?锁宁城内一旦拉开阵势,我们入局,撕破脸不过瞬息。还差这一两年的损颜面失和?” “我再说一遍,”竞庭歌屏气,“我们是借帮阮仲之名让他放我们进去,让蔚国的军队顺利入崟国境,一旦进去,究竟帮谁——”她认真看进他眼睛,淡薄月光将他的茶棕色瞳仁照得更淡, “谁胜算大帮谁。最佳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我们坐享其成,一举拿下崟国。如若不能,那也要站在胜者一方,邦交还得要,盟还得结,因为你的最终目标是这片大陆。所以同阮佋的关系,还须护着。他这宝贝女儿,你必得娶了。” 毫无感情。只有利弊。 慕容峋听懂了,更深信她此刻神情绝无伪装。 半晌。 “好。”他答,又去看茫茫夜色中宫阙屋瓦,宫室真多,而都在他脚下,“晚了。回去用膳吧。” 竞庭歌不意他就此止了争执。他擦身过去,她有些怔。 “你至今没告诉我,是阮仲主动来找你,还是你得了消息给他献的计。”繁声阁长长的陡梯尽头,慕容峋就要抬步下去,忽而又问。 “你都没得到消息,我怎么可能先知道?”竞庭歌答,语声淡淡,“他也不可能莫名其妙来一封书信向我求助。要找也是找你。” “别卖关子。” 竞庭歌长沉一口气:“是我撺掇他逼宫的。” 慕容峋长吸一口气。 “你早先说,他的缘故等不了。”他道,“我思来想去,应该不止是君位。一旦他坐稳了那个位子,一生有多长,为君时间就有多长,没什么等不了的。所以还有别的缘故。而你用那个缘故撺掇的他。” “不错。”竞庭歌点头,颇欣慰,暗忖此人脑力的确年年见长。 “是什么?” 竞庭歌犹豫一瞬,“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缘故。”她突然展颜,“真的很可笑。这几年我起计用计,发现但凡涉及人,需要以软肋或**攻之的时候,不过就那么几件事。世人所求,每个人一定要完成的心愿,来来回回就那些。抓到了就能用,然后搅出天翻地覆的水花来。” 她忽觉荒谬,想起早年间阮雪音总说,日升月落有定时,世事不过如此。 那个丫头,她又知道什么?她都还没趟世事这汪浑水。 “所以他想要什么?”自然指阮仲。 “他想要一个人。”竞庭歌答,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述。 慕容峋挑了挑眉,“女人?” “你倒很少这么有准头。” 慕容峋重嗤:“一个男人逼宫争君位,想要借此得到一个人,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是什么人。”他蹙眉,“能让人为之动手逼宫,自然非等闲。青川这一朝最出色的女子,一大半去了祁宫,剩下的,” 他不动声色将目光放在对方那一头青丝上。 一个在这里。一个就要来了。 阮仲总不至于要顾星朗那边的人。 他不是阮佋亲子,那么阮墨兮也有可能。而她就要嫁过来了。而竞庭歌同意。 如果是阮墨兮,她不会这么爽快同意,毕竟要对阮仲有所交代。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他变了脸。“竞庭歌。” 他声音发沉。 竞庭歌正自思量,根本不知道对方已是将最大嫌疑放在了自己身上,而忽然道:“我一直想问你。从最普遍的,男人的心态来说,如果这个女人已经名花有主,无论是已经嫁人还是,”她顿了顿,觉得不太好说,“总之他不是她第一个男人。他会因此介意,甚至改变心志吗?” 这话问的叫慕容峋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那要看他有多喜欢那个女人。”半晌,“以阮仲为例,多半不介意,更不会因此改变心志。他都要逼宫了。你以为一个男人一生能做几次这种决定?破釜沉舟,那就是非她不可。无论那个女人现在何处,身侧是谁。古往今来,这种故事不少,尤其在皇室。” 竞庭歌了然,“我没有问题了。” 慕容峋再挑眉,“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重要。”她应,“时候到了,你自会知道。终归也只是策略,我从来没向他保证过,事成便能抱得美人归。我只是给他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让他知道,有路可走,不是全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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