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所有这些猜测判断她都从未与他讨论过。 哪怕现当下无论她说什么都可能不会受他责难。越是如此,越该自觉。 她想起来他的睫毛。 “我哪知道。”淳风作答,撇着嘴,“可能懒吧?又或者对当官没兴趣?” 不对。他要扬名立万争取竞庭歌,怎能不入朝为官博功名? “怎么又迟了?说你不认真还不承认,还跟我瞪眼,你这——” 纪齐远远就看到了阮雪音。而并不知道那是阮雪音。遥看姿态裙衫不是阿忆,绝对不是婢子,肯定是主子。 他以为是哪家小姐。柴一瑶之类的。 这顾淳风又来找他晦气。他暗道。所以此刻扯着嗓门由远及近喊过来,他没好脸,语气也比平时更加不善。 阮雪音未动声色。顾氏与纪氏之亲厚,淳风和纪齐这种冤家尚且如此,顾星朗同纪晚苓相处十几年,又该是怎样相熟相知呢? 而纪齐终于到了跟前。 也就变了脸。 淳风旁边这位之貌美之通身气度,非霁都城内任何一家高门小姐可比。一袭湖色裙衫虽款式绣样清简,其材质并领间袖口风毛之上乘却显然非皇室中人不可用。 此人乃四夫人之一。他与先前那教习作相同判断。 又莫名熟悉。不是长相,只是感觉。 是为绝色却与名门闺秀完全两样。卓然出尘,翩然若仙。像她。 “见过珮夫人。”他出口比脑子快,几乎是瞬息反应。 “纪公子。”阮雪音颔首致意。 顾淳风颇惊奇,挑眉道:“你没见过我嫂嫂吧?怎的突然这般有准头。” 纪齐挠头,不太好意思,“世间仙女皆出蓬溪山。错不了。” 顾淳风眨眼再瞪眼,“你可真是——”转而去看阮雪音,对方倒没什么反应,遂转回来向纪齐一脸正气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叫我九哥知道不扒了你的皮。” 当面品评容貌,确实不合规矩,有轻薄不敬之嫌。纪齐反应,赶紧躬身揖手:“纪齐失言。珮夫人恕罪。” “无妨。”阮雪音淡淡一笑。 当真惜字如金,除了必要应对连半句客套话都没有。姐姐所言不虚。纪齐暗忖。 顾淳风转一回脑子又转一回眼珠子,嘻嘻笑道:“嫂嫂来陪我练马,顺道参观骐骥院。便宜你了,刚好沈疾今日有事,让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得见当朝珮夫人。” 听雪灯亮,“当朝珮夫人”之名已是与“当年明夫人”比肩。阮雪音很不习惯,颇觉尴尬。纪齐深觉有理,却不知该怎么回,总不能来一句—— 荣幸之至? 于是挑了另外一项应道:“沈疾哪天没事?除了最开始那十来日每天来教,最近加起来怕超不过三回?还不是我这冤大头日日这时候在此守株待兔。” “嫂嫂,”顾淳风面露嫌弃,“守株待兔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吧?”又转向纪齐,“你到底姓纪嘛?堂堂书香世家连个四字成语都用不对,当真有辱家门。” 纪齐自然要回嘴,两人如常要掐架,便听阮雪音开口道: “总算知道殿下为何说,半个时辰的马你们骑得如开茶话会了。”她微一笑,“如此来回呛声,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没得骑,上去一炷香功夫就得下来。” 纪齐不便更不能反驳阮雪音,就此噤声,顾淳风撇一撇嘴: “嫂嫂说得是。所以跟你说这人费劲。让他陪练,事倍功半。” 那还不是你一再配合。阮雪音心下好笑。他唱你和,曲调自成。 “这马真好看。通身洁白,连四蹄都浑白如雪。”她转了话头,悄然终结这番浪费时间的小儿女互掐。 纪齐挑眉:“珮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马?”当初竞庭歌可是遥遥一眼就讲出了“照夜玉狮子”。 阮雪音轻摇头。 “所以我跟你说,”顾淳风嘻嘻哈哈,阴阳怪气,“你那位仙女识得这么些名马,并非来自蓬溪山真传,而是来自蔚君陛下真传。你这些个九天揽月的心思啊,还是趁早收起来,总归没你什么事。” 九天揽月这词用得不错,阮雪音心道,淳风确实进益了。等等—— 她刚说,蓬溪山和慕容峋?所以“那位仙女”是竞庭歌? 九天揽月。她眉心微挑。纪齐是对竞庭歌动了心思?这怎么联系上的。上个月骐骥院初见,聊过几句又赛马救人,自此难忘了? 她不寒而栗,想到当初淳风也是在霁都城里见了阮仲几面,打过几次交道,便一心一意要嫁—— 倾心与嫁娶,择一人终老,对这些少年少女来说竟是这般随意又—— 如此理想化的事? 比自己还理想化。几乎可称草率。却莫名可爱,赤子之心。她暗叹。 “这话怎么说?”猜是好猜,该问还得问。总不是那丫头又使了什么伎俩? “嫂嫂你可不知道呢。”淳风继续阴阳怪气,笑容更加叵测,“这小子两年前在苍梧见了竞先生一面,誓要娶得美人归。我说,你这么大志向,天天在这里跟马玩儿什么过家家?还不赶紧入仕为官建功立业起来?” “顾淳风你——”少年心事被就此当众调侃出来,他根本顾不上礼节规矩,脱口一声公主名讳。 却没人觉出来不对。 “我这是为你好。”淳风再抢,“再说了,我嫂嫂不是别人,她是你心上人的师姐,竞庭歌的终身大事,真要找个人说上话,还得是她。你呀,赶紧套套近乎,指不定哪日能叫上一声师姐呢?” 最后一句自然是严重调侃,她才不信竞庭歌会嫁他。 而此一番从天而降叫人哭笑不得的逻辑却甚合阮雪音今日心思—— 无须花时间寻摸话题让纪齐多开口,竞庭歌就是话题,他两年前去苍梧也是话题,有话题就有话说,有话说便不愁套不出旁的东西。 淳风真乃福将也。 纪齐显然也有些被说服,甚觉在理,眨了眨眼道:“那个,珮夫人今日难得出宫,几时回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山有木兮木无枝 “自然跟我一同回去。所以没两个时辰,你抓紧吧。”淳风抬手拍一拍他高出太多的肩头,“我自己骑,你办你的事,不用管我。” “那不行。”纪齐一脸正气,过分正而显得欲拒还迎,“我哥是奉旨教你骑马,他没空的时候让我看着你,那我也算承了半道圣旨。既是圣旨——” “行啦。”顾淳风大手一挥,“别说我不会告你的状,”她眨一眨眼,“今儿我嫂嫂在,咱们干嘛都不会受责罚,她随便跟九哥撒个娇就能了事。你安心聊你的,我先去了。” 阮雪音瞠目结舌。她自觉从来没有靠撒娇让顾星朗就范过,倒是那个家伙三天两头耍赖使小性子,可这话要往外说,谁信呢?反而淳风此言讲出来,能让听者皆信其有。 她如鲠在喉,于面子于规矩都分辩不得,只深感自己这本就点了灯的招摇名声要被淳风彻底煽坏了。 纪齐心情复杂,自然是为其姐。但君王家事历来如此,东风西风总有一时占了上风的,他复杂半刻,也便罢了,由着顾淳风麻利上马撒开了跑,自己同阮雪音站在场边观望。 一边观望,也就忍不住要入正题。 “竞姑娘此来霁都,可有与夫人说起她,”他一顿,再次不好意思起来,“如何考虑终身大事?” 直接了当,确是真性情。阮雪音暗忖。 “上个月公子舍身救人,一直未能当面道谢,如今她已经返回苍梧,我便在此代为谢过。” 她颔首,纪齐赶紧回礼,一堆“应该的”“不敢当”说得诚挚而急促。 “至于公子方才所问,可是诚如淳风殿下之言,对她有意?” “不瞒夫人,”他干咳一声,“纪齐十八年来所见名门闺秀不计其数,能如她一般叫人,”他再咳,“一见心折的,还没有第二个。” 一见心折。阮雪音暗挑眉。就像话本子里的情节。比淳风还草率。 “她并未与我说过什么。”她答,“纪公子想必有耳闻,我这师妹心气高志向远,对嫁娶之事不甚上心。她在苍梧五年,过得惊涛骇浪,近来总算平静了些,但也是暗涌连连。”前几日含章殿上争端不知是否传到了霁都。慕容峋若有心护竞庭歌声誉,应该会下禁言令。 “恕我直言,”她收回思绪,看向纪齐认真道:“这世间任何男子若将心思放在她身上,恐怕都是多摧折而少称意。公子人在祁国出身纪氏,更是如此。” “多摧折而少称意,”纪齐重复这一句,“也包括蔚君陛下?” 阮雪音转头看他。 纪齐感觉到了,转脸去迎,被对方眼中高山深水之清滟慑得发怔。 而终于有些明白她为何能与姐姐一较高下。 “我一直想知道,”阮雪音道,异常冷静而显得声音语气俱冷,“像纪公子这般对她有倾慕之心的人,在她居于蔚宫常伴君侧一事上,看法也与世人一样么?” 如果一样,还倾哪门子的慕? 纪齐再次干咳。 “不知珮夫人所说世人看法,具体为何。但从纪齐的角度,竞姑娘住在蔚宫乃权宜之计。苍梧城近两年形势特殊,纪齐虽不如父兄那般了然,到底知道些。说穿了,这也是蔚君陛下对竞姑娘的一种保护。只是,”他一顿,有些犹豫, “蔚君陛下已是一国之主,哪怕竞姑娘居于宫外,要护其周全也不是不可能。为竞姑娘名声计,自然是出宫居住好。所以我先前才问珮夫人那句话。这其中,是否还有隐情?竞姑娘不在意终身大事,那对蔚君陛下作何考虑?后者应该,不会对她全无意思吧。” 以阮雪音之行事为人,这种情形,她更愿意将话说绝,就此断了对方念想,也算救无辜少年于水火。毕竟竞庭歌这趟浑水,非同样高明甚至更加高明的男子不能趟。 但她今日有自己的目标。也就不能切断话题。 “纪公子属意我师妹,相国大人同小纪大人知道么?” 相国府已经在张罗纪齐的婚事。是骠骑将军府柴一瑶。淳风说的。但她不好表现出自己什么都知晓,尤其在纪家人面前。 “不知。”纪齐叹息出声,“没法儿说。他们肯定不同意。还会说我异想天开。珮夫人,”他问得认真,“你也觉得我此念荒唐么?读书方面我不如兄长,但也懂得,自古谋士未必终身事一主,竞姑娘年方二十,这几年在苍梧,来日却难定论。暂时阵营不同,不会真的成为问题吧?你是崟国公主,君上不照样为你点了灯?” 可当真是。阮雪音甚觉惊奇。不止真性情,根本脑筋思路简单过了头啊。且不说竞庭歌的情况与自己并不相同,单就点灯一事,连上官妧都想到了情意以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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