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竞庭歌随口答,答完呆一瞬又道:“是吧。老师清心寡欲隐于深山数十年,哪还有一把年纪突然站队的道理。” 但上官夫人究竟是谁。她与老师若有关联,又会否牵扯出旧事,怎样的旧事?据此往下,很可能触及另一个关键问题: 老师是谁。 “而你和阮雪音,或近或远,恐怕要各自为营了。”慕容峋还在继续,声音被严冬北风摧割得愈加锋利。 “不好说。”竞庭歌淡淡答,“但她确有帮顾星朗的可能。所以若真有隐情,”她定定然看他,“你就更不能瞒我。” “你一会儿不是要去相国府?”慕容峋不回看,举目去眺宫阙外远山。 自然眺不到。 宫阙重重,红墙金瓦明耀不似人间,将天高云淡山长水阔挡在咫尺之外。 “我这里能对你说的,已经说完道尽。你若还不死心,去问上官朔。女儿是他的,这一局起于我父君在位时,个中细节,他比我清楚太多。” 竞庭歌沉默片刻,双腿微抬轻击马肚子,同时一声低唤,身下飒露紫迈步小跑起来。 慕容峋停在原地半晌。终也策马跟上。“大婚之日定了。”他道。 “哦。”她答。 又觉得过分简短容易生误会,再问:“是哪一日?”年关将至,来不及准备,怎么都该是明年了。 “一月十九。” “太史司精挑细选的黄道吉日?” “嗯。说是尤宜嫁娶。” 尤宜嫁娶。竞庭歌心下轻嗤。嫁娶宜不宜,岂是一个日子能说了算的。世间万事,但凡关乎人,症结也都在于人。 以及时间。时间堆叠,人变而事异,宜也会变成不宜,不宜却很可能终于相宜。 时间本身就是意义。 便蓦然又想起早年间阮雪音这句断。 竟也有几分道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木秀于林 相国府坐落于苍梧城东。 府门低而阔,相比祁国纪家之高而窄,正好两种建筑风貌。 这不是竞庭歌第一次来上官家。第三次。而前两次都是直截了当找上官朔,以同僚身份会面相谈于东厅,不曾见其家眷,从主母到少爷小姐。 上官夫人抱病多年,本就不太露面; 上官宴十几岁开始打理自己的生意,据说总不在苍梧; 上官妧彼时尚在闺中,此类议事场合,没有出现的道理—— 两次都是议要事,议完离开,时间短暂,连凑巧碰上都没有过。 故而祁宫煮雨殿是真正初见。 不知因着北国冬日萧索更胜南国,又或上官家这一代儿女纷纷远走,此入相国府,竞庭歌格外觉得冷清,冷清而至于寂寥,与同为相国府的纪氏门内之兴旺形成鲜明对照。 那般兴旺圆满,两子都在膝下,儿媳贵为长公主,女儿在相距不远的宫内为夫人,却也不热闹,端肃而显得沉闷。 祁蔚两国这一朝各自相国主持下的家门,都这般不寻常,与历来鼎盛高门之气象全不一样—— 外界看来自然仍算盛景,甚至算盛极,毕竟百年高门不常有。然“外界”一词的意思,本就是不明内情,不知因果,依据表象揣度希冀罢了。 至于两位相国本人,无论纪桓还是上官朔,都已历经两朝,站在这片大陆上至高处度过了他们这些后辈所未曾历的更漫长岁月。 他们当然怀揣了更多故事。他们的话,比那些哪怕天赋卓绝的年轻君主们所言更有价值,更值得一听。 “老夫在此等先生进来,已是换了第三盏茶。” 依旧在东厅,申时过半,光线开始柔和,苍梧城终年常驻的暖阳将北国冬寂消解下许多。 “有劳相国大人久等。您知道的,每每过来,庭歌总忍不住逗留园中观摩片刻。”她莞尔,“一直觉得大人您的府邸布置特别,又说不出来所以然。今次再看,终有所悟,”她回身向厅门外,仿佛这样便能纵观全局, “您这前庭,全无高树,目之所及,所有植物都最多不过窗台高度,以至于敞亮非常,又略有些,”她一顿,似觉抱歉,“缺层次。” 哪怕端肃沉闷少花植的纪府,也是高树低株有所区隔的。 “苍梧风大,树高易折。且老夫喜静,高树一经风吹便哗然作响,实在扰人清思。”上官朔淡远一如往常,目色宁和,“树欲静而风不止。止不住风,便干脆不要栽树。此番道理,先生必定明白。” “高树遮阴。”竞庭歌笑意更深,“苍梧晴日多,夏秋季节更是日光过强而至于刺目。以庭歌好恶,相比风过高树的吵闹,烈日更叫人难以忍受。相国大人所言自然在理,庭歌这番缘由亦能说得过去。世间诸事,终不过因人而异,自取所需罢了。” “先生所需,倒是一直取得顺遂。” “多亏得相国大人相助。那日含章殿之争,庭歌还未及向大人致谢。”她颔首,巧笑嫣然。 “老夫所行一切,皆为大局终局计。先生既明此理,便当死守承诺,倾毕生力为我蔚国谋事。” “自然。”她嘴角轻扬,只眼波余光处骤起寒意,“可惜并非人人都如相国您这般明达知理。大人,庭歌自问不是小气之人,但也不会无限度受人欺压。陆大人若继续固执己见,庭歌也便顾不得什么计全局而止内耗。像他这般三五个月生一次事端,不断累势造势,怕是还没走到终局,我已经先被算计出了局。” “陆现那边,老夫已经劝过。先生常日里出入肃王府,也该花些功夫打消肃王殿下余念。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先生方才所言,老夫只当是气话。” 竞庭歌微挑眉,沉吟片刻道:“当真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人您。我出入肃王府,便是君上也才于数月前知晓。” “肃王是真正战将。”上官朔继续,并不接对方话头,“来日起争斗,以他兵略战力,若能彻底为君上所用,必成大事。因故老夫还是要提醒先生,”他难得浅沉声量, “对于肃王殿下,相比算之灭之,招之揽之才是上策,才叫做为全局计。他终究姓慕容,终究谙家国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是不可能。尤其先生你出面。”这一个“你”字略重,竞庭歌听得分明,“女子在朝堂,自有其优势。先生能整整两年出入肃王府而无一次吃闭门羹,已是连老夫都不能及之优待。” 时间流逝,日光愈柔,柔过以至暗淡。 竞庭歌与那愈柔而愈淡的日光一起沉默,半晌, “相国大人对庭歌还真有信心。”她回,语气怪异,“要说全局,距离用慕容嶙那天尚有漫长时日,您就这般确定,在那之前,他不会先起事端?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怕就怕还没到用人之时,人先动手将咱们给端了。” “所以老夫才说,请先生多花功夫劝服肃王殿下。攻心之术乃先生强项,在这一题上,取其心志比取其性命更有价值。” 竞庭歌不确定慕容峋是否已经对上官朔说了她的盘算,关于阮仲和崟国,以及借此诛杀慕容嶙之计划—— 所以对方现下才有此言。 她自是千叮万嘱过不止一次,为稳妥计,须暂时保密。而慕容峋如今对于自己作为臣工的态度—— 她越发看不懂。她与上官朔两个,他更偏向谁,更信任谁—— 早年间是明确的,彼时上官朔也根本不在他阵营,只能是自己;他登基后的第一年,依然是自己,因着她至高功勋,因着三年并肩之谊,也因着那些不可言不可说的微妙情愫。 无可否认,哪怕已经明确拒绝,她仍是多多少少、或主动或被动利用了慕容峋对她的念想。因着这份念想的存在,他能在大部分事情上最终同意、支持、原谅她一切先斩后奏之举。 如此状况于近半年间发生了变化。标志事件是静水坞午后那次对话—— 他来质问她夜半驾飒露紫出宫所为何事。她和盘托出了见阮仲和与之相关的全部盘算。 然后他连番逼问,强调了一堆君臣之道。 那般严正得近乎生疏,前所未有。 她当时诧异,到底不觉得如何;此刻回过头来再咀嚼,结合阿姌之事被刻意隐瞒的部分,结合上官朔方才所言—— 他若当真转头就将此事告知了后者,且两人已经达成共识绝不对她透露半句阿姌隐情—— 那么他的心态已经起了变化。 为君后的变化。 天平两端重新抬落,最后趋于齐整。 所谓制衡。
第二百七十七章 高堂明镜,青丝暮雪 她不知该喜该恼。 自古君主当如是。慕容峋若真的日渐领悟为君御下之道,懂得拿捏与制衡,当然是好事,幸甚至哉。 但她不是普通臣工。 反复向他强调普通,却终究被静水坞、沉香台、像山十月初三的灯火说服了她在他那里的不普通。 那么他就不该对她用这些所谓制衡之术。 不该。 只是一念,旋即醒转。用了便用了。为人臣者,理当了然并接受此项。 她压下心头烦乱,思忖片刻对方先前之言,敛声答:“相国大人一向高明,您的建议庭歌自当斟酌。至于成功与否,”她神色微冷, “不知大人所说女子优势具体为何,总归与从前一样,但凡出手,庭歌都会全力以赴。只是人心之变数无法预估,今日劝服,保不齐明日又再生异。就像大人的掌上明珠蛰伏祁宫十二年,到此番出事前究竟何种心态,”她一顿,眼中微芒四起, “大人若能及时发现,又怎会走到今日地步?” 上官朔没什么表情变化。但竞庭歌自觉从未见过他如此表情。有些类似十月像山秋猎时谈话之苍茫,又比苍茫更见深邃,以至于恸然。 过分隐秘的恸然。却从头到脚向外散发,连日光也因此染了月光的白。 而她蓦然瞥见那些藏于黑发间的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上官朔刚逾五旬,却擅保养,脸上沟壑浅淡常常看不分明。她总以为他是没有白发的。 如今看来,相国大人之擅保养,极可能是他那位长于药理的夫人手笔。而上官夫人看起来—— 她想起秋猎最后那日印象,又忆及回程路上绣峦奉漪之议论。最多不过四十,且貌美,对照自己此番在祁宫所见,上官妧容色确承其母。 而老师已经至少五十。 相差十岁。 真有关联么? 她暗自蹙眉,那丫头究竟靠不靠谱?总不是哪个环节想错以至于全盘歪了? 但四姝斩这个依据。实在无可辩驳。以及《广陵止息》。 “先生那日在御徖殿所述,”上官朔沉沉开口,向来清明的目色似有些浑浊,“是否如实,又是否详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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