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锐王与崟君陛下,有没有一致对外的可能。老夫的意思是,这期间又或临到关头,联手改局,请君入瓮。” 请蔚军入瓮。 竞庭歌眉心一跳。 半晌。 “大人之第一虑,庭歌颇具信心。且有您今日提醒,我会再添筹码以固阮仲心志。大人之第二虑,关于阮仲是否也向顾星朗发出了信号,庭歌会再打探,也烦请相国大人费心,帮忙求证。至于祁国会否下场——” 她敛声,似乎早已想全想透, “假设顾星朗没有收到阮仲信号,或者收到了却不准备借兵相助,那么诚如你我共识,此局结果未知,打的是内乱旗号,除非崟国出现覆灭之象、青川格局将改,否则以顾星朗之审慎,多半会隔岸观火,不会插手。” 她亦挪步,至暮光倾泻处站定, “阮仲败,阮佋败,或者同归于尽。三种结果,只有最后那个结果可能引发祁国下场。”阮氏倾覆,蔚国吞崟国,原有格局失衡,顾家自然不允,“但也只是可能。放在整个局中,发生几率不足两成,此为风险,庭歌认为,可以接受。” “以此险换吞并崟国之机会,”上官朔点头,“确可接受。” “兵贵神速。”竞庭歌继续,“倘若天时地利人也和,在顾星朗作出反应之前拿下此局、灭了阮家,不是不可能。就算来不及,祁国下场,以咱们这位祁君陛下在整个青川树立的宽仁形象,也是有道理可讲,有余地斡旋。”她勾唇一笑, “蔚军入崟国是承锐王殿下之请,结局如此,咱们亦未料及。咬定此项,他能奈我何?阮家既灭,崟国可亡,大不了见者有份,同他分一分地。最不济,他坚持要保崟,咱们让步便是,总不至于打起来。” 她说完了这番话。 而忽觉得哪里不对。 上官朔比她更早动了神色。 呼蓝湖夜宴之前,此局无硬伤。 呼蓝湖夜宴之后,此算有遗策。 杀父之恨就是硬伤。报仇之志就是遗策。 如果顾星朗借此发兵开战,那么没有道理可讲,没有余地斡旋。 祁国不能下场。 只此一念,两下了然。 此漏不补全,此局不可开。
第二百七十九章 知止而后有定 “至于第三虑,本质上与第一虑雷同,且在庭歌看来,发生的可能性极小。但承蒙相国大人提醒,关于阮仲心志,庭歌自当一固而再固,不断强化;而他与阮佋的关系,我也会多加经营,助其水火不容。” 她暂止了先前那一滞,继续推进,将三虑全部答完。 “事已如此,在阮氏父子关系上,老夫亦会尽些心力。至于锐王殿下心志,”上官朔沉吟一瞬, “我虽不知先生是如何成功挑唆了其逼宫,想来,不止于非亲生、受冷待之怨和君位权力之惑。无论先生抓了他哪根软肋,既然用了,那便一用到底,给他必行此举的决心。如此,方可彻底断掉第一虑和第三虑之风险。” 竞庭歌轻点头,也沉吟,半晌道:“关于第二虑,大人作何想法?” 祁国不能下场。此为第二虑核心。但阿姌当年所行多半已经暴露,往事不可追,更加不可改—— 此仇此恨,如何能灭? “灭不掉的东西。”上官朔答,“便只能转移了。” 竞庭歌眸光骤亮。 “给顾星朗一个绝不出兵救阮家的理由。”她接,“大人你说,有没有可能,阿姌所行,并不来自相国您或先君陛下示意,而是另有主使呢?毕竟您送她去祁宫,目的只是传信。您疼爱女儿,自不会叫她做这种一旦事发必将送命的险事。” 上官朔闭眼一瞬。 “自然有可能。”他音色不太对,语调亦如寒风中枯枝摇曳,“上官姌离开苍梧近二十年,这期间还认识了谁,还为谁做事。一切,皆有可能。并不是我这远在千里外的父亲能完全掌控的。” 竞庭歌再次感受到了那种从头到脚向外发散的恸然。 是为时至今日,哪怕人都可能已经归于尘土,却依然要利用这个女儿吗? 竞庭歌心硬。却依然被此如潮水般一再涌动的恸然拍得有些—— 不忍? 有何不忍。她果断拿掉心下就要浮起的,某些似柔似软的东西,切切想。活着的时候就被用得未留余地,如今死了,为大局再尽些绵薄之力也是理所应当。上官姌一生,不就是为此开始,为此结束的么? “令嫒已经为青川此朝争斗交出了一生。”她道,“咱们站在她身后的地方尽她未尽之大业,也算告慰亡者,叫她死得其所。” 又哪里是她的大业呢?上官朔再次阖目,仿佛日暮时分本就暗淡的光线都能刺痛他双眼。 “此事,交由大人安排还是我来安排?”她敛声再追,打断那些可能因为恸然而导致的犹豫不决。 “我来吧。”他答,再睁眼目色清明,“当年之事,我最清楚。先生不明因果不知细节,安排不了。” 你告诉我不就得了?竞庭歌气闷。究竟什么了不得的手段,一个宫婢,居然能在大祁挽澜殿内杀了国君而多年不被发现? 她实在想知道,并不完全因为好奇—— 这般高明,得学起来吧? “大人多半,需要用瑾夫人?”她问,“打乱顾星朗当下判断,引他将弑父之幕后主使往锁宁城那边想,尚在祁宫堪为咱们臂膀的,也只有瑾夫人了。” 上官朔不答。竞庭歌直觉得那是默认。 “瑾夫人此次托我带回的那封书信,”她浅笑,“其实有内容吧?多年来阿姌小姐不断从霁都传回的那些,也都是白纸对不对?相国大人真是好强的手段,好缜密的心思,怪不得能与同样缜密的祁君陛下无声拉锯了这么些年,而力保阿姌小姐在祁宫安然无恙。” “竞先生身为女子在这些事上的敏锐聪慧,亦是老夫平生所罕见。”上官朔道,“可惜了,此法不能用来与瑾夫人联络。哪怕是白纸。” 往来苍梧霁都的所有东西都不能从煮雨殿进出。以前是,如今更是。 竞庭歌了然。“大人在祁宫,当真再无其他人了么?” “没了。”上官朔微沉眼眸,“祁君陛下捞人太过厉害,他那套定期排查宫内各司人员的法子,以及管控日常进出宫门人员的逻辑,我虽所知不全,这些年下来,到底从小女回传的书信描述里观摩到了一二。”今日第三次,他淡扫上竞庭歌面庞, “瑾夫人这条路不通,便只能用珮夫人了。” 竞庭歌挑了挑眉。 又眨一眨眼。 “大人,”她颇郑重,“我这师姐,不是谁想用就用得动的。” “所以才要先生你出手。”上官朔道,依然平淡,“你们师姐妹自有你们关心的事,以此为契口再打开旁的路子,不是不可能。” 竞庭歌冷眼观他神色,“大人知道我们关心什么?” “先生与珮夫人,老夫的两个女儿,你们四位都识得同一种药。先生今日来,该是想见拙荆吧。” 那封空白信件果然内容充实。竞庭歌暗忖。自己在煮雨殿同上官妧的谈话,那几句有关其母的试探,都被她一字不漏传回给了其父。 却是如何做到的呢?她花瞬息回忆有些遥远的蓬溪山岁月,没听老师提过类似的法子。那丫头知道吗? “大人既心如明镜,庭歌也便不绕弯子。我与珮夫人确实对相国夫人,”她一顿,“倍感亲切。两月前像山初见,夫人主动过来招呼相谈,是庭歌怠慢了。” 你知我知,场面功夫却须做足, “今日庭歌来,确是想与夫人再叙,若方便,还请大人再引见。” “她不在府中。”上官朔波澜不惊,过分平和而至于真实,“先生入苍梧五年,想必早有耳闻,拙荆身体不好,多年来养病不出。正值隆冬,相国府内虽炭盆充裕,她仍觉挨不住,每年此时,都在蔚南过冬。” 苍梧城已属蔚南。 苍梧之南,自然更南,很可能已近边境。 “相国大人可方便传话,许庭歌前往拜会?” “竞先生可愿在珮夫人那头使力,扭转此局,将定宗陛下崩逝改成另一个故事?” 竞庭歌静静看着上官朔那张沟壑浅淡又深不见底的脸。 后者也淡淡看她。 “现下所谋种种,皆以顾星朗已经知晓此事为基础。”她道,“如果他根本还不知道呢?” “那也要靠先生证实。”上官朔答,“你我都倾向于认为,祁君陛下已经发现;万中无一的可能,他没发现,那么第二虑便几乎不存在,先生只用拿稳锐王。当真如此,自然皆大欢喜。所以老夫才说,先生要开珮夫人这道契口。” “大人所言,庭歌不明白。” “咱们不知道祁君陛下发现了没,珮夫人也不知道么?先生,引淳风殿下最终发难的是《广陵止息》。你详述其典故,自是受祁君陛下引导;但祁君陛下能起这个话头,却是因为午间听到了琴音。这《广陵止息》,是谁叫你们弹的?” 竞庭歌心下一跳。但那丫头的意图明明是—— “相国大人,”她答,“珮夫人提议我与瑾夫人对琴,是为对曲。瑾夫人的《广陵止息》同我所奏一模一样,而以大人耳目之灵通,想必已经知道,我回苍梧以后几乎听完了此曲所有版本。没有第三人,奏出我们这个版本。” “先生想知道四姝斩和《广陵止息》之巧合,老夫自当帮忙。但在那之前,请先生务必倾尽全力从珮夫人处再探些虚实,祁君陛下是否已经发现,她又是否知情,能拿获准信最好。” 厅内愈暗,上官朔颀长的身影投在沉了暮光的地面,身形愈长,却略显佝偻, “我可以对先生交代一些拙荆的事,毕竟你与珮夫人拉锯,需要以此作饵。这般排布,先生以为如何?” 竞庭歌依旧站在暮光里。她放眼向厅外,庭院深深,门掩黄昏,百年世家的建筑形貌终是在此昼夜交替之时散发出岁月之苍茫。 “好。”她答。
第二百八十章 云中锦 数九开始这日,粉羽流金鸟自苍梧返回。 左翅上箭伤并未好全,但已经不影响飞行。鸟儿落窗台,阮雪音赶忙让它进来,待要关窗,另一只鸟影却紧接着滑翔入眼帘。 此刻两只大鸟于寝殿内立定,画面颇神妙。阮雪音稍加询问,方知是竞庭歌那只不放心同伴带伤长途飞行,遂一路护其回来;又兼有话要传,有东西想要,而阮雪音那只短期内不可能再飞,它正好过来递话拿东西。 递过来的话,首先是两项陈述。 一为《广陵止息》版本结果;二为上官夫人探究进度。 皆是实话: 她与上官妧所奏版本,绝无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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