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已至申时,顾星朗起身到枫木圆桌边饮一口茶,再坐下时问道: “下棋吗?” 阮雪音放下手里的书: “好。” 不到半柱香时间,棋盘上黑白子已初具阵势。 “这道病症,宫中太医不识,民间可有?” 阮雪音盯着盘上局势,并不答话。 “你不愿说的,我不会强问。但这件事我不可能不查。所以该知道的,我必须问你。” 阮雪音手执一枚白子摩挲,似在犹豫,半晌道: “我原本以为,这病只有蓬溪山的人能致,也只有蓬溪山的人能治。” “这是一种毒?” “我宁可叫它作药。但如果能害人性命的药都算毒,那么也可以称作是毒。” “你原本以为这毒只蓬溪山有。那么是惢姬大人制的。” 阮雪音看向他,心道不知他是真厉害还是运气好,蓬溪山的事情,他随便病一场便能挖一件出来,且还有人为他治病,也没怎么受罪。 “你不回答,那么嫌疑最大的还是你。毕竟除了你,没有找出第二位识得此症的。毒杀祁君,后果不用我说吧。” “你这是激将?” “我这是查案。” 阮雪音有些恼:“你这是恩将仇报。” 顾星朗却不恼:“我只能问你。你不回答,我只能逼你。很合理。”他低头看一眼棋盘,“该你了。” 阮雪音认真看回盘中局势,落下手中那颗白子。 顾星朗没看她走的棋,依然目光如星看着她。 “如果我不受恐吓呢?当今祁君会为查案杀了救命恩人?” “如果救人的是你,下毒的也是你呢?” “我图什么?” “我不知道。人情?毕竟你要问我借东西。救命之恩是大恩。” “问你借东西的人情,我已经攒够了。” 顾星朗微笑道:“东西在我这儿,够与不够,我说了算。所以,你要不要告诉我这毒的事情?” 阮雪音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两码事。”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把它们算作一码事。” 阮雪音静静凝了他片刻道:“你比我以为的要坏。” 她极少与人打交道,这种时候只能用“坏”来概括自己的恼意,或者说失望。却不知一个女子说一个男子“坏”,有时候也可以理解为撒娇,而且是严重撒娇。 顾星朗果然愣了一下,平静之色被划出一道口子,瞬间气势减半。 却听阮雪音叹口气道:“我可能错了。或者说老师错了。” 顾星朗收敛神色,凝眸道:“你发现这宫里还有别的人,可能有,并且会用。” 阮雪音点头。 “谁?” “事关重大,没有实据,我不能随便说。” “在她们两人之中?” 他没说“她们两人”是谁,阮雪音却一听便懂了。 她的表情就是回答。 “是上官妧?” 阮雪音有些意外于他的直接。“何以见得?” “惜润不像。虽然我不相信直觉,但——” 他没有说完,似乎陷入了某项思考。 “但她是真心倾慕你。情意不会说谎,尤其是女子。所以她不会害你。” 顾星朗不料她也能说出这种话,觉得有趣:“这话从你嘴里讲出来倒新鲜。” 阮雪音不知他是褒是贬,也不在意:“那时候她准备天长节献舞,总叫我去看。每每说起你,那种神情,我很难描述,但完全明白。” “你可倾慕过谁?”他突然对这个问题生出兴趣。 “你是问蓬溪山那些飞禽走兽里,有没有我喜欢的?” 顾星朗笑起来,因为这话很妙。她四岁入蓬溪山,每年回一两趟崟宫,根本没见过什么人,真要说倾慕,只能去喜欢那些飞禽走兽了。 涤砚正好进来,看见顾星朗脸上的笑有些吃惊。这种笑法,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十年前?十多年前? 只听得阮雪音道: “我最喜欢我的传信鸟。你们叫它粉羽流金鸟。” 顾星朗笑意还挂在脸上,阮雪音也觉得这个话题比较轻松,弯起嘴角笑了笑。 此时涤砚的声音响起来:“君上,夫人,晚膳已经传上来了,是否现在用?” “九哥宫里的晚膳可有淳风一份?” 人未到声先至,话音落下,才见顾淳风一袭鹅黄宫裙翩然而入。 顾淳风和顾星朗长得不算太像。前者五官整体偏大,倒也是个美人;而后者在男子中算清秀挂的,当然因为真的很好看,所以不能叫清秀,得说是登峰造极的,清俊?清朗? “越发没规矩了,也不着人通传,朕的寝殿是你说进就进的?”话虽这么说,顾星朗脸上却不见恼意。 顾淳风嘻嘻一笑,福一福道:“九哥这殿门禁已经设了五日,今日终于开了,臣妹自然要来探望。”转眼看见阮雪音,也不意外,想来这几日合宫的人都知道这个时辰她在挽澜殿。 “九哥怪我不通传便进来,原来是有佳人相伴,不欢迎我。”她走近些,看见两人间的棋盘,不由得挑眉:“说好的侍疾呢?怎么还费起脑子来了?” 顾星朗笑笑摇头,有些无奈,顾淳风继续道:“九哥今日感觉如何?可大好了?” 阮雪音思忖当初在御花园遇着她如此盛气凌人,此时听她跟顾星朗说话,倒是娇俏可人。只听顾星朗反问道: “你瞧我气色如何?” 淳风眸光一转,笑容颇具意味:“九哥今日的气色,瞧着倒比没生病时候还好。想来是珮嫂嫂连日陪伴的功劳。”
第三十五章 相见欢 “连日陪伴”四个字她说得尤其重,阮雪音莫名听得耳根发烫。顾星朗倒淡定,只佯怒道:“一个姑娘家,说话如此没羞没臊,是得快些把你嫁出去,让你夫君好好管管你。” 淳风面上一红,继而想到什么,坏笑道:“九哥自顾不暇,就不要管臣妹的闲事了。” 顾星朗此前一直半朝阮雪音坐着,这时候转过来坐正,理一理衣袍下摆,姿态甚是洒脱好看。他看向淳风自在笑道:“朕有什么自顾不暇的?” 淳风狡黠一笑:“九哥这后宫目前虽只有四位夫人,却是一个比一个痴心。今早瑾嫂嫂还跟我埋怨,说九哥抱病,她一心想要侍疾,九哥偏偏不让,连瑜嫂嫂、珍嫂嫂也不行,只要珮嫂嫂。臣妹光光听着,都闻到好大的酸味儿呢。” 阮雪音有些无语,心想这兄妹俩拌嘴说闲话,非扯上自己,好像这后宫争风吃醋的戏码也有自己一份儿。 顾星朗却眸光一闪,若无其事道:“哦?她还说了什么?” 淳风转眼见枫木桌上有一盘子蜜饯,走过去拈一颗放进嘴里,继续道:“九哥便这么着急知道瑾嫂嫂说了什么,也不怕珮嫂嫂吃味。”一边说着,饶有兴味看一眼阮雪音。 阮雪音却是再也不想坐这儿听这些有的没的,起身福一福道:“既然淳风殿下来探望君上,臣妾便先告退了。” “今日有你爱吃的甜酒酿汤圆,不吃了再走吗?” 这自然的语气倒把淳风吓一跳。 阮雪音一愣,继而道:“多谢君上美意。臣妾确实还有其他事,便先告退了。” 顾星朗想问的还没问完,但淳风杵在这儿,也没法问,于是点点头:“去吧。” 涤砚送阮雪音出门,淳风转头看向顾星朗,脸上尽是探究意味:“九哥最近对珮嫂嫂很上心嘛。” 顾星朗站起来朝台阶下走,不以为意道:“怎么说?” 顾淳风眨巴着眼睛高深莫测道:“连人家爱吃什么都知道,不过是侍了五天疾,又不是侍了五天寝。” 顾星朗蹙眉:“你这丫头,如今说话真是不羞不臊,看以后谁敢娶你。” 淳风嘻嘻一笑:“这我可不担心,九哥指婚,谁敢违抗?再说了,淳风不过小你半岁,现下就我们俩,九哥你就不要装老成了,还丫头。” 顾星朗摇头道:“瞧你这张狂样,朕都不敢送你去祸害别人。” 淳风紧跟着往下走,边走边道:“那臣妹就赖在宫里。好不容易这后宫又热闹起来,戏我还没看够呢。想想就精彩。” 顾星朗心道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也真是自幼被宠坏了,如今这后宫的戏,不是精彩,是惊心。 于是敛起神色道:“不该你管的事情便不要管。还有,别跟你这几位嫂嫂走得太近。” 淳风瞪大眼睛:“几位?不是只用防着珮嫂嫂吗?” 顾星朗再蹙眉:“谁跟你说要防她的?你平时就是这么满宫里嚷嚷的?” 淳风委屈道:“又不是我嚷嚷的。自她入宫你根本没去过折雪殿,要不是这次侍疾,她也没来过挽澜殿。还用我嚷嚷吗?”她撇撇嘴,“不过九哥,你这次为何只要她侍疾?难不成,”她又露出狡黠笑容,“发现人家生得漂亮,到底没忍住?” 顾星朗哭笑不得:“在你看来,朕的眼皮子这么浅?” 淳风煞有介事点点头:“也是。珮夫人虽然美,倒也没美过其它几位,算是平分秋色。不过九哥你这艳福真是前无古人啊,就是咱们太祖爷的后宫,也没有同时出现过这么多青川一等一的美人。你这是什么命啊!” 顾星朗心想最近差点儿连命都没了,这种“好”命,不要也罢。继而想起来什么,问道: “看起来你跟你瑾嫂嫂倒常走动。” 顾淳风点头:“我们俩生辰只差五天,性子亦合拍,确实相处甚好。” 顾星朗好笑道:“两个娇蛮之人,居然没打起来,还相处甚好。” 淳风嘟嘴道:“九哥说我娇蛮便罢了,对自己的爱妃也这么不客气,看我不告诉瑾嫂嫂去。” “你尽管去说,朕当着她也是这么说。” “九哥你真是个祸害。” “你这说不过就骂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淳风忿忿道:“人都说女子恃宠而骄,我看九哥你才是。仗着她们个个喜欢你,得意忘了形。” 顾星朗心想若真如此倒好了,自己也省心不少。原本以为只用留意阮雪音,现在看来,上官妧的问题比他预想的要大。 不觉已走至庭间,淳风还在聒噪:“不过九哥,你后宫这几位大美人里,你最喜欢谁呀?” 顾星朗有些无语看向她,正要开口,却听她又道: “别告诉我还是纪晚苓。” 顾星朗无奈叹气:“她如今是你嫂嫂,你还这么直呼名讳。” 淳风不以为意:“我自幼便这么叫,习惯了。再说平时在外面我也是会称一声瑜嫂嫂的。” “你们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宫中,你最该和她多往来。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我喜欢谁便和谁好。纪晚苓对三哥痴心,本也无可厚非,可她怀疑你,入宫一年多闭门不出,跟谁欠了她似的。我虽不知道,想来她也对你说了不少冷言冷语。既如此她为何入宫为夫人?为了折磨你?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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