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虽不爱听她指摘纪晚苓,到底感动。这世间坚定相信他的寥寥几人里,一直有淳风。 “九哥,以你这为祸人间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现成宫里就有瑾嫂嫂、珍嫂嫂,哪个比她差?你呀,听淳风一句劝,切莫再一棵树上吊着了。” 顾星朗再次哭笑不得,伸手戳一下她额头:“你这些词啊句都从哪里学来的,可是最近又偷跑出宫了?” 淳风嘻嘻笑道:“不敢不敢,没有九哥的令牌,谁敢放我出去。” 行至前殿,晚膳已经摆好,一大桌子菜色,其中有几道红艳艳的,竟是辣菜。淳风瞠目: “这是给病人吃的吗?而且九哥不吃辣啊。” 涤砚恭谨道:“殿下,珮夫人喜辣,这几日都在挽澜殿用晚膳,这些辣的膳食是为她准备的。” 淳风煞有介事转头看顾星朗,压低声音道:“你还说你不是中了美人计?” 顾星朗一脸淡定:“你刚说的什么词来着?为祸人间。且看是谁中谁的美人计吧。” 淳风顿时两眼放光,面露崇拜之色,抱拳道:“我小瞧你了九哥。厉害厉害,臣妹拭目以待。”
第三十六章 且坐令 话说太医院得了密令,并不敢将此次顾星朗的病症细节外传,因此合宫的人只知君上抱恙。五天过去,顾星朗痊愈,除了太医院那几位惊疑,倒也无人觉得不妥。 而最受后宫众人关注的,自然是有关珮夫人的下文。连续五日侍疾,突然而耐人寻味,那么接下来,君上会去折雪殿吗? 顾星朗依然没有去折雪殿,但另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发生了:连续三晚戌时,阮雪音都去了挽澜殿,且是涤砚大人亲自带辇轿去接。 最最耐人寻味的是,戌时一过,阮雪音便会从挽澜殿出来,由辇轿再送回去。 连续三晚,皆是如此,一个时辰,做什么呢? 没人往侍寝的方向想,因为听雪灯没亮。大祁的规矩,后妃不宿于挽澜殿,也包括不在挽澜殿侍寝。据说太祖定下这道规矩,是为警醒顾氏历代君王严加自律,无论坐享怎样的声色犬马、人世繁华,回到挽澜殿,便得记起自己是谁,身负何种责任。 当然,也是顾夜城自己于显武七年打破了这道禁令,便是名垂青史的夜宿挽澜殿。尽管有些打脸,毕竟直至太祖驾崩,显武一朝也只有明夫人能留宿挽澜殿。因此没人认为太祖陛下自制力不足,反而增加了这位传奇帝王性情中人的一面,而夜宿挽澜殿也成为近百年来,大祁乃至整个青川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帝王情事。 因为这个故事太过出名,以至于挽澜正殿上绕檐顶一圈的逾百盏听雪灯,也被蒙上了浓重的传奇色彩。历代入挽澜殿当差的宫人,入殿第一课,就包括学习“点灯”的规矩。 祁宫中亮灯,无论室内还是室外,统一叫掌灯。只有一种情况叫点灯,便是点听雪灯。 这件事仪式感过重,在祁宫乃至大祁人民心中的地位太高,以至于历代祁君都不敢在此事上“作弊”——但凡有嫔妃留宿挽澜殿,哪怕没有留宿,仅仅是侍寝,亦不敢不点灯。 仿佛太祖陛下永远在看着。 遵循这道规矩,就像遵循祖训。 然而太祖之后,从太宗到定宗,听雪灯是真的没有亮过。算起来,当年见过听雪灯照亮霁都夜空的小孩,最小的如今也年过八旬了。 那些老人常说,可惜啊,那般盛景,你们是无缘得见了。 听雪灯没有亮,所以珮夫人去挽澜殿不是侍寝。那是做什么呢? “连续五日侍疾,已是点眼,君上无所谓,我是万不想被她察觉的。” “我不找你,你也要来找我。”顾星朗正在批折子,放下手里的笔淡淡道。 “借东西一事,我已经等了几个月,不在乎这几天。” “你连续五日侍疾,满宫都在议论。如果当真是她,你已经暴露了。”他走过来,坐到她对面,“你一直没说,到底为何疑心她。” “我在她身上闻到过。” “什么?” “那种味道。配制这种药,所用药材极特殊。我一直以为除了我们师徒三人,不会有第四人认得这种药,是因为老师说,这其中有一种药材天下间只蓬溪山药园有。老师从不说没把握的事。” “有没有可能,五年前竞庭歌将它带去蔚国,泄露了出去?” “有关蓬溪山的事,我们一个字都不能外传,尤其是药园。这是门规。如今我跟你讨论此事,完全是因为你中了此药,已经知晓。她的性子比我更谨慎,不会泄露。” “如果她在蔚国也遇到了类似情况,比如慕容峋中毒,她为救他不小心泄露了呢?” “问题在于,如果慕容峋曾中毒,谁让他中的呢?这个第四人,是永远存在的。” 顾星朗默然。 “而且,她应该没有带这个药去苍梧。” “为何?” “她不会治。” 顾星朗意外:“你是说,惢姬大人只教了你医术,却没教她?” 阮雪音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于是道:“我们俩学的东西,本就不一样。” 顾星朗知她有意终结这个话题,也不追根究底,转而道:“你所说的气味,我却从未闻到过。” “这也是我想问君上的。我那次闻到,是她从我面前走过,距离不过寸许,她的裙纱甚至碰到了我的鞋。按理说,你与瑾夫人有肌肤——” 她本想说肌肤之亲,突然觉得太直白,一时尴尬,改口道:“瑾夫人会侍寝,与你距离更近,你竟一点都没闻到过?” 顾星朗显然反应过来她本来要说的那四个字,也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确实不曾闻到。她身上倒是——” 这个话题进行得着实艰难,继续往下说,总让人展开不必要的联想。 阮雪音却渐渐进入论事状态,平静道:“玫瑰香气很重。” 顾星朗挑眉看向她:“的确。” 阮雪音点头:“我也闻到了。如果不是她本身喜爱玫瑰浓香,便是有意为之。那药材气味跟普通药材味不同,又真的很淡,混在玫瑰香气里,你闻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要身上长久带着某种气味,除非有意涂抹,总不是一两天能办到的。” “不错。我和师妹这些年轮流陪老师打理药园,许是因为不参与制药,身上气味并不持久。我来霁都四个多月,那种味道早就消失了。” 顾星朗心想你身上的橙花香倒很好闻。却听她继续道: “我没进过煮雨殿,那里面,有种植什么你觉得奇怪的植物吗?” 顾星朗思忖片刻,摇头道:“我对植物不敏感,就是有,也不一定认识。”他看向她,“你倒可以找机会去看一看。” 阮雪音叹一口气:“真是麻烦。我对复杂的事情不感兴趣。” 顾星朗颇意外:“我以为你们蓬溪山的人动惯了脑子,不算一算、想一想、谋一谋,会浑身不自在。” 阮雪音有些无语:“你在说你自己吧。” 顾星朗笑笑:“能算和愿意算是两码事。但你觉得我有选择吗?” 不知为什么,阮雪音觉得那笑有些自嘲,甚至有些伤感。 “你对这个位子,并没有那么稀罕?”话出口她自己也吓一跳。 顾星朗骤然盯向她,眼神莫测:“你这么问,让我觉得很可笑。你自幼读史,理应知道,对于皇族而言,尤其是君王,稀罕不稀罕,喜欢不喜欢,所有个人心愿都是不存在的。它们都让位于天下。”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你在掩饰。有时候越强调责任,越容易显得不甘心。” 顾星朗继续盯着她。她也盯着他。 涤砚入得殿来,便看到这幅画面,气氛诡异,他有些紧张,犹豫片刻方轻声道:“君上,戌时将过,是否送珮夫人回去?” 顾星朗敛了神色,语声淡淡道:“送吧。”
第三十七章 连环套 阮雪音与上官妧甚少往来,为数不多的那几次亦是话不投机。 但她确实很想弄清药的问题。几日前她遣粉羽流金鸟传信回蓬溪山,老师的意思,也要她查。 她掰指头一数,原本只带着一项任务入祁宫,然后为了这项任务,多出了查顾星磊之死的任务。现在又多出了药的事情。 在山里十几年,虽博览群书,也受老师日日训练,分析学习各种所谓谋算策略。真正涉世,开始实践那些原理逻辑,才发现很多事情,不是心里明白就能做好。 能算和愿意算,是两码事。他说得对。 和上官妧过招是在所难免了。 说不定对方也在等她。 但以目前她和她的交情程度,直接冲进煮雨殿未免不妥。主要是她自己脸皮薄。 得让惜润再帮一回忙。 便在次日,阮雪音敲开了采露殿的大门。 “珮姐姐最近忙着照顾君上,听说这几日夜里,涤砚大人也会亲自接姐姐去挽澜殿,惜润以为姐姐没工夫搭理我呢。” 段惜润亲自倒一杯茶放到阮雪音跟前,笑容仍是柔暖可人,只是眉宇间隐有些怅然。 阮雪音一时没理解那些怅然,微笑道:“君上已差不多痊愈,我白天也是清闲,便过来看看你,顺道一赏你庭中的蔷薇。” “君上抱病,我和瑾姐姐忧心,也都是希望去侍疾的,可惜君上一概不允,只要姐姐陪着,这么些天,我们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段惜润不大会掩藏情绪,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到此时阮雪音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日淳风在挽澜殿说上官妧埋怨不能侍疾,不是夸大其辞,而是确有其事。因为显然段惜润也对此事耿耿于怀。 她有些不解,自己向来不得宠,只是侍个疾而已,竟如此严重吗? 这类浑水她尚未趟过,暂时想不明白,亦不愿费心思了解,于是宽慰道:“君上宠爱你们,侍疾这种苦差事,自然舍不得叫你们来做。” 段惜润巴巴看着她:“说出来不怕姐姐笑话,平日里君上倒是每隔十来日便会来看我,有时坐一坐,有时也会留下。”她俏脸一红,继续道:“可连续五日和君上朝夕相处,却是从未有过。惜润是真羡慕姐姐的福分。” 阮雪音这才有些理解她的惆怅,以及淳风口中上官妧的醋意,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到底看懂了这小女儿家的心思。所谓痴心,莫过于此吧。可惜顾星朗不能一心一意对待她们中任何一位,最要命的是,还有披霜殿那块“心头肉”。 想起那时候在御花园初见淳风,她警告她时说的这个比喻,阮雪音无声笑起来,真是生动啊。生动又贴切。 段惜润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想到了跟君上相处的时光才笑,更加忧愁:“早先君上远着姐姐,想来如今是解了嫌隙,以后惜润能见到君上的次数,可又要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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