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又叫将离,也是近来开花我才知道,嫂嫂说的。”她把着那细枝,轻轻再摇,三两片粉白柔瓣终簌簌落下来。 “那殿下,”他结巴,“还让臣摘。” 顾淳风莫名,“你一个大男人,就跟在旁边,难道要我自己摘?”方才经过芍药圃,她瞧手中这朵极美,便叫他摘了来。 “殿下,”沈疾再咳,“这花还给臣吧。”伸手就要去拿。 “干嘛?”顾淳风下意识一护。她的花,还什么还? 沈疾颇尴尬,半晌憋出一句: “意头不好。” 淳风眨眼片刻,忽反应,双颊骤红。 “拿去拿去。”她手一伸,将花递到他跟前,又撇开脸望别处,嘴里叨叨: “一朵花而已,矫情死了。” 沈疾面庞也红,但因肤色偏黑,看上去便成了猪肝色。 阿忆候在不远处,甚觉不忍直视,又恐被宫人们瞧见乱嚼舌根,赶紧上去,胡诌几句晚膳时辰快到,巴巴扶了淳风离开。 沈疾接了那支粉白大芍药,留也不是扔也不是。细杆上还有顾淳风掌心余温。 呆滞半刻,终迈步,就这么颇滑稽地往挽澜殿去。 一个高大武将,拿着支粉花,走得稳重,面上更稳重。往来宫人瞧见,暗打量,却也只敢窃笑,不敢置评。 阮雪音远远看到沈疾时,便是这幅诡异画面。 “珮夫人。” “沈大人。”阮雪音点头,看一眼他手上花枝,“这是要回挽澜殿?” 带着一支新鲜芍药。她颇觉异样。 给顾星朗? 她不寒而栗。 “是。”沈疾答,隐约觉得对方视线正落在自己右手,有些无措,“那个,下午带淳风殿下去箭亭练射,才刚送了殿下回去。” 他忙于解释,拿着芍药那只手下意识起落,粉白花瓣颤巍巍。 阮雪音怔一瞬,旋即恍然,再看那支芍药眼里也多了三分笑,“但花没送出去?” “夫,夫人。” 沈疾寡言,却并非不会说话,更不会结巴。 自然是心下正起伏,不便亦不愿同旁人交待。 “去吧。”阮雪音也不勉强,说完这句,便要离开。 “回夫人,”却听他再开口。 阮雪音停了步势。 “殿下方才说,芍药别名将离。臣觉得意头不好。” 所以没送出去?还是淳风因此没收? 阮雪音好笑,点头道: “是有这个别名。但芍药也有好意头。尤其,” 尤其适合相悦的男女互赠。 没法儿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她改了话术, “《诗经》中有一首《溱洧》,讲的是春来水涣涣,溱、洧两河边游人如织,少女邀少年一同去赏春水,少年答自己已经赏过了,少女说你就陪我再去看看嘛。少年于是相伴,两人在河边嬉戏打闹,临别时赠一支芍药定约,便是这句: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注)” 沈疾敛首静听,似在消化。 阮雪音再微笑:“所以芍药也叫多情花,因为古有被作为信物相赠的传统。至于将离这个名字,我一直觉得,是指它花期短,又恰在春夏之交。” 她凝神看他手中大朵儿, “谷雨看牡丹,立夏观芍药。芍药盛开,只在五月,夏季始至,春天将离。民间因故,称其五月花神。” 细杆被手掌温度烘得有些发了软。就着握势垂向地面那些花瓣,也不如刚摘下来时精神,兀自在柔和日色中蔫儿蔫儿散着香。 “臣明白了。多谢夫人。” 日色更柔。 黄昏已至。 灵华殿宫人们正往来备晚膳。一名小婢疾步从外间回来,眼看便要进大门,忽停,扬声道: “你们谁摘了这么一大捧芍药放门口啊?也不拿进去,久不沾水再都败了,白瞎了这么好看的花!”
第379章 破局 景弘七年五月末,立后之事终由民间蔓延至朝堂。 第一日初谏,第二日公议,到第三日,当今君上发问于明銮殿: 既要立后,众卿认为哪位夫人最宜? 谏议大夫杜昇谏瑜夫人。 太史令并一众文官兼部分武官附议。 瑜夫人之父、相国纪桓却谏珍夫人。条分缕析,从人到时局,百利无一害,核心逻辑正是数日前映岛别院中回顾星朗的话。 附议者不多,以通政使纪平为首。余下寥寥几位赞同者的依据,更多是近来白君之怒。 两种意见,支持人数悬殊,眼看寡不敌众,不日便可定论。 骠骑将军柴瞻突然出列,谏瑾夫人。 附议者皆为武官,人数占殿上武官之一半。 一时间三位夫人皆置身立后的风口浪尖上。 满朝哗然。 本需详加斟酌但多少易于决断的一题,局面骤乱。众人各怀心思,或该说各自摸不透旁人心思,早朝散,结论是再议。 前庭喧嚣,后庭反陷入沉寂。 这日阮雪音出门,总觉得御花园中往来宫人比平素要少。云玺也同此感,主仆二人默观,却是不讨论不置评。 到了灵华殿,庭中幽绿,东侧荷花玉兰下有鹅黄裙裾翩翩,是顾淳风在荡秋千。 没人推,她自己摇,竟荡得奇高。阮雪音抬手遮日头望,颇觉叹服,慢步过去,见那粗壮秋千绳已是纷纷然滋出来许多细绒,该是有年头了。 “稍等一下啊!”顾淳风起落往返在天上,扬声招呼,“这回停了我就下来。” 想到二十余年她都是这么过的,哪怕经历去岁变数,冬去春来,如今依然可以高高荡向天际—— 阮雪音有些高兴,心道这般生命力,无论日后怎样风雨,该都扛得住。 自然,她与顾星朗一样,希望他们这群人中总有人能避开风雨,全身而退。 他们都希望这个人是顾淳风。 “嫂嫂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折雪殿今日无饭,上我这里来蹭?” 时近正午,日头高悬,满庭松月樱早已过了花期。阮雪音含笑不答,经过那一把把仅剩绿叶的碧伞时轻叹: “今年花开没几日我便出了宫,总共只赏过一次,可惜了。” “那自然还是跟九哥出宫高兴啊。四月草长莺飞,与情郎夕岭漫步,岂不比闷在灵华殿里同我赏樱强多了?” “各有各的好。”但四月这趟,所获太多,确实远胜松月樱,更胜夕岭。 两人入正殿,北侧长案上安置着一方彩釉梅瓶,其间大捧粉白芍药开得热烈,粗略看去,至少二十朵。朵朵大如玉盘,清艳幽香像是要从瓶口溢出来。 “开得这般好。连一个花骨朵都无。”阮雪音驻足称赞。 “可说呢,昨日我还问过她们,好歹先摘些半开的骨朵来。这种盛放的插不久,没几日便要扔,怪可怜的。” 阮雪音心下一动,“是你殿里的人摘来的?” “是吧。”顾淳风眨眼,“前几日不知道谁,摘了一大捧忘了拿进来,放在殿门口。这捧好像又是新插的。”便去看案几上瓶中那些,又转眼问阿忆, “昨晚才拿进来的吧?” “是。” 阮雪音饶有兴致,“是哪位宫人摘的?” “这就不清楚了。”阿忆答,“仿佛又是谁从外面抱进来的。” 阮雪音微一笑,同顾淳风往偏厅去,随口道: “放在大门外,不像是哪位宫人摘的,倒像是有人专程采了来送你。” “啊?” “婢子们常年在后庭当差,都知道采鲜花要摘骨朵,或者半开的,便于插瓶水养。一股脑全摘这种花开正盛的,多半外行。”她低下声量, “像是男子干出来的事。” 顾淳风呆了呆,乍想起几日前同沈疾在园中拉扯过一支芍药。 但那呆子当时说意头不好,要回去了啊。 又怎会一扭脸送过来这么些? “那个,”她清咳一声,“嫂嫂想说谁?” 阮雪音瞧她神情,甚觉有趣,“也没别人了吧。” “可是,”四下无人,顾淳风再咳,“他嫌这花意头不好,风声鹤唳得很呢。” “你如今是越发会用词了。”阮雪音再笑,“有一日近黄昏我碰见他,恰聊了此事,芍药虽别名将离,却有美好意头。” 遂大致将古已有之的传统说了,又想起来外间粉白色那些,补充道: “书上说,白芍的寓意,是情有所钟。” 那呆子哪会知道什么寓意。顾淳风心下嘀咕,面上到底挂不住,边咳边去桌旁自倒了一盏茶饮下。 “你哥让我带话,”难得见她窘迫,阮雪音更加得趣,穷追不舍,“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了,暗示一下,他好赐婚。” “哎呦。”顾淳风撇嘴蹙眉,一张娇俏粉脸上生拗出来好几道褶,“这才哪儿到哪儿,且呢。” “你究竟,”阮雪音也好奇得紧,“说是试试,大凡能试,总有几分喜欢?” “嫂嫂你就别问了。”顾淳风别扭,默半刻,“我同你说过的,原本,” 原本盼着不期而遇、天降姻缘。比如泉街熙攘中青衣笠帽的阮仲。阮雪音记得。 但对方没往下说。 “沈疾,我以前从没想过。这般熟悉、三天两头见的人,突然间,”她抬眼看阮雪音,“我得慢慢适应。所以才说,试试。” 而相比其他人,沈疾是她唯一愿意试试的对象。阮雪音约莫明白,略思忖,终没再说。 却听顾淳风转开话头道: “嫂嫂你读了这么多书,知道这么些掌故说法,”她换了情绪,嘻嘻笑,“九哥想要讨好你,很难吧?可是这花那花的天天送?白芍寓意情有所钟,他也知道么?” “他没有送过我花。”阮雪音微笑。不止于花,事实上除了锁骨间这枚羊脂玉莲蓬,再无其他。 “嫂嫂。”顾淳风心情复杂。昔年对纪晚苓,那可是穷尽心思能送的都送过。 不就往相国府搬了那棵著名的紫丁香? “是我的问题。”阮雪音不知她所想,只读得对方满脸遗憾,笑解释: “我不喜欢收东西。至于花木,长在土里看着就好。” 芍药淡香随和风入偏厅,满室馨芬。顾淳风伸长脖子,朝正殿门槛处张望,又凝神细听,确定无人,方转回来低声道: “立后之事,前朝已经闹起来了。嫂嫂知道么?” 阮雪音意外,“你听谁说的?” “我自有办法。”顾淳风眨一眨眼,声量更低,“我想知道,这是有人在算计九哥,还是九哥在算计别人?” 阮雪音默半刻。 “你为何觉得,是他在算计别人。” “怎么会有人支持上官妧?”顾淳风嚷完这句,自觉声大,赶紧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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