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相国府。” “但她当时没有见到纪相。”阮雪音凝神, “她坠马那日,相国府内只有女眷,和同样受了伤的纪齐。纪桓大人回来时,我们刚好上了马车回同溶馆,只看到背影。” 她抬眼看顾星朗, “此后几日呢?她与相国府还有往来么?” “据我所知,没有。” “那么暂且可以假设,今次动静,相府是一拨,煮雨殿同苍梧城是一拨。在韵水城白君那边吹风的,该是两者之一,我倾向于苍梧城。这种小动作,也很像竞庭歌手笔。” 顾星朗默了默。“小雪。” “国与国之间角力是一回事,祁国内政是另一回事。我明白。相府的事,我不会多问,更不会管。”阮雪音依然接得快, “但纪相与东宫药园,我是要跟的。” “我其实,”他突然低了声量,“一直在暗自期盼,今番动静无关内政,只是受国与国角力影响起的波澜。” 阮雪音略体会这话意思,“有风无水,也是起不了浪的。无论实情如何,纪家,至少不会完全无辜。” “老师对我,”他亦凝神,“多年教导,不可谓不上心。”自然指纪桓,“我初即位那几年,若非老师帮扶,也不会那么快站稳脚跟。” “哪怕人心易变,也不会变得这么快。几年前还一心一意,几年后便生了旁的心思。”阮雪音听得明白,接得也顺。 “但如果所有这些,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呢?”顾星朗再道,“那年接连国丧,趁乱作乱不是好选择,也很难获得民众谅解。在这个世代,正义性依然是重要的。” 阮雪音没再接话。她蓦然想到年初在明光台,上官妧暗示纪家与苍梧城或有勾结。彼时她和顾星朗都有心防范,不受此挑拨。但如今局面,哪怕不受此挑拨,纪家之心,也很难叫人放心了。 尽管这次,他们很可能只是顺道凑热闹,并没打算真的出手。 步步为营,滴水穿石,以她短时间内与纪家往来所感,对方该是这类路数。 “你说如果三哥没出事,如今坐在君位上的是他,局面还会如此么?” 他继续在问,阮雪音不得不接: “变的是君位上的人,不是相国府的人,也不是苍梧城的人。该发生的就会发生。” 说不定还更快,因为如果顾星磊即位,纪晚苓已经是皇后了。今天这步棋,根本不用走。 她心下一动。“只是假设。假设相国府有谋划,瑜夫人那边,你作何判断?” 顾星朗正自出神,半晌答: “这几日前朝动静,后宫虽不知详情,多少有些风声,所以各殿低调。闹成这样之后我还没见过她。” 又半晌, “采露殿和煮雨殿交给你了。披霜殿,只能我来。” 很多话,只能他和纪晚苓两个人单独说。 若想问出些真心话,也只有他问,最可能拿到实话。 “嗯。”她静声答。
第382章 蒹葭 六月伊始,芦苇初盛。虽尚在生长期,但披霜殿内的芦苇皆已植了经年,故而格外高大,将石径殿宇都掩去一半。 顾星朗与纪晚苓并行在青绿芦苇丛间,祁宫天地被隔绝成一方水中洲。碧色的纪晚苓缓步其中,也如芦苇一支。 “去年她初访披霜殿,也是这个时候。芦苇初盛,我记得是五月末吧,比你今次来还要早几天。” 景弘六年五月末,阮雪音初访披霜殿,与纪晚苓谈封亭关旧事,用雪地印记解顾星朗嫌疑。 “那个时候,珮夫人还是其貌不扬、避居折雪殿的珮夫人。”她继续道,“短短一年,盛宠加身,引得朝野纷纭,时局震动。” 顾星朗抬手抚过身侧丛丛芦苇,叶片太薄,好在边缘不算锋利,不至于扎了手。 “历朝历代,蒙盛宠者不少,朝野纷纭时局震动,实有些危言耸听之嫌。我的想法,局面之题,一人不足以成事,总是多方角力的结果。” 他收回手, “原来芦苇叶是不扎人的。那扎人的水生植物是哪种?” “荻。”纪晚苓随口答,“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世人都认为蒹葭指芦苇,但也有人说,蒹为荻,葭为芦。” 她转头看他一眼, “五岁便诵完了《诗经》的九皇子,这类浅识还用我说?” 顾星朗自幼过目不忘,诵完便算是背完。 “诵完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老师当年可没告诉我,蒹葭为芦亦为荻。” 他也回头看她,一笑, “看样子却告诉了你。女儿与学生,终归不一样,老师偏心啊。” “父亲待我以慈,待君上以忠,自然不一样。真要说偏心,父亲还是更偏心君上。” 芦苇青绿,花期未至,狭长叶片被黄昏暮色镀了金边。叶叶皆金边,晕影交错,以至于整个披霜殿前庭上空浩浩然浮起一层光海。 顾星朗再伸手,就近折下一支碧叶。颇费力,想是芦杆难断,他用了双手。 “这话听着有怨气。”玩笑意甚浓。 纪晚苓站定,彻底转身看他,“你如今与我说话,也要这般步步为营了么?” 顾星朗也彻底转身,四下寂静,浩荡芦苇间只有他们两人, “步步为营,就不会屏退左右。屏退左右,就是想对面交心。” “朝堂局面被君上排成了这样,前庭暗涌,后庭除了珮夫人,三殿主位皆被推上风口浪尖,”她凝眸看他,既深又浅,似乎失望, “你如今为了护她,是全不顾旁人死活了。” 顾星朗眸光动了动,“何至于讲得这般严重。方才已经说过,局面之题,一人不足以成事。你和珍夫人的位置,早在我回宫之前就排好了。风口浪尖,不是我推的。” “但你推了瑾夫人。”纪晚苓淡声,“柴一诺抱御瓶出宫那日,我正好碰见。淳风当时问里面为何还装了些清水,我原没在意。”她轻叹, “星朗,你这般铺排,究竟是冲谁。” “我也想问。”他定定看她,“这番声势,究竟是冲谁。” 专宠之谏,立后之谏,人言藉藉,声势如雷。 “父亲待君上以忠,纪氏待顾氏以诚。”她眸色忽利,一双杏眼波光潋滟, “珮夫人身份特殊,自入宫便有人言。如今专宠一时,君上为其疏远整个后庭,此般状况,人言自沸;此番声势,又哪里用人谋划?君上平心而论,朝堂上谏言种种,从皇家规则到时局利害,哪一句不对么?” “晚苓,”顾星朗微眯眼,“你知道你此刻,在同我争论什么?” “君上既有言,是来交心,”她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晚苓便斗胆,论一论朝堂事。” “前朝有前朝的做法,我有话,自会问你父亲。今日交心,不是来听你针砭朝堂事。方才言论,我就当没听见。” 纪晚苓默了默,半晌抬头,望向将暗暮色中碧沉的芦苇丛, “我记得那时候父亲授课,曾经说过,《蒹葭》看似情诗,历代注家却都倾向于认为其为讽谏诗,讽的是,君主不能以礼制固国。” 她垂眸,羽睫在将暗天色中如一把墨扇, “后庭传统,皇室规则,也是礼制的一部分。君上要听臣妾发合乎身份之言,那么臣妾的意思,便是这首《蒹葭》。” 顾星朗也默了片刻, “你觉不觉得,所有这些文本,尝试解读的人越多,越容易跑偏,最后丢了本源。所谓求之愈深,失之愈远。所以才有学家言,一切往史皆为今史,观点利弊,为现世所用罢了。” “你认为它就是情诗?” “我认为它就是情诗。” 天色愈暗,他复去看她, “后来很多年,我偶尔想起来这首诗,总会想到你。父君赐婚,来日你必居承泽殿,那时候我还在想,终究与披霜殿的芦苇失之交臂了。蒹葭,终归只是我一个人的蒹葭。” 这是他第一次将这段昔日情愫明明白白讲出来。过往十余年,他为眼前人做过许多事,迫于年纪和形势,从未明言。 此为第一次。 羽睫轻扇,纪晚苓半晌回头,迎他目光, “如今我住进了披霜殿,蒹葭仍在,但你不想要了。” “此一句抱歉,去冬已经说过。”顾星朗轻声,“晚苓——” “君上言交心,”她打断,“想问什么,不妨直接问。晚膳还等着。” 半刻清寂。 “此一首《蒹葭》,是否全部?” “是。” “是你的全部,还是家族的全部。” “父亲待君上以忠,纪氏待顾氏以诚。此言真挚,讲一万遍,君上不信,也是枉然。” “倘有一日,”顾星朗继续看她,也深也浅,“不止于此,你将如何。” “不会有那一日。” “我说如果。” 又半刻清寂。 “十一年前先君赐婚,便已定下我为顾家人。磊哥哥不在了,阴差阳错,我还是入宫成了顾家人。他的,你的江山,我会尽我所能好好护着。” 该是顿了一瞬, “霁都城内那座生我养我的百年府邸,我也会尽我所能,好好护着。两下安宁,为我所愿。所以君上忧虑,不会发生。” 天色尽暗,芦苇丛丛皆沉入暗影。 “传晚膳吧。”顾星朗淡声。
第383章 子衿 一桌子碧色,从小菜到汤羹,清蒸的刀鱼上铺着浅翠葱丝,山药熘的肉片间点点青豆。 “回君上,今日膳食,样样是小姐亲手烹制,奴婢们只负责到时辰加热。”蘅儿安排一众宫人布菜毕,恭谨道。 “没规矩。”纪晚苓看她一眼,自然针对“小姐”之称。 “奴婢知错。君上恕罪。”蘅儿忙忙跪伏,“从前君上在时,也都这么唤,总改不过来。” 知错了跪伏了还不忘把话说完,显然话比错要紧。 而此一句从前,显然指纪晚苓入宫之前,以及更早的少年岁月。 顾星朗不动声色,微一笑,“无妨。习惯最难改。慢慢来。” “退下吧。”纪晚苓淡声。 蘅儿诺诺应了,快步倒出偏厅,轻掩上正殿门。 “想着你来定有话说,怕赶不及,都是提前做的。”纪晚苓转回头,看向碗碟中盈盈青碧,“加热的同刚出锅的毕竟不同,将就用些吧。” 这般说完,自嘲一笑,“要君上将就,是臣妾之过。” 顾星朗凝神看半晌桌上菜式, “你倒多年不改偏好,难得下厨,仍旧一水儿的翠绿。” 翠色衣衫,翠色羹肴,昔年纪晚苓初学烹饪,做出来两碟碧油油小菜,装在食盒里一路往演武场送,他就陪过她。 陪的原因也简单。她是女子,不方便进出演武场,而顾星朗是嫡皇子,还是太子的亲弟,送个吃的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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