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国宫殿中花植是重新布置过的么?她暗思量。与书册中描绘山茶满园已是两般面貌。 至于此间芬芳究竟来自鲜花还是熏香,她一时有些分不清。然站在门口终非礼数,她往里再走几步,至大殿中央,朗声道: “阮雪音不请自来,实在唐突,幸得白君陛下宽宥,参见陛下。” 空无一人,她还是打算跪拜,却在屈膝之时乍听见一阵极轻行进声由远而近,整齐非常。 轻而实,非宫人,乃兵士,至少也是练家子。 速度极快,便在阮雪音转头四望之际,脚步声抵达殿中。 铿铿! 其声清越,陆续而齐整依旧,入目是约莫三十人上下兵士,面无表情,刀刃出鞘皆迫寒光朝着同一处。 朝着她。 以至于满殿昏暗霎时被映照出非昼非夜的奇特清明。 “陛下好大的见面礼。”
第410章 却非之盟(上) “兵刃相围而心静意定,”只听一道沉郁嗓音起于正北浓红帷幔之后, “珮夫人果非寻常女子,叫人钦佩。” 须发微白,通身凤纹,眼前老者眉目皆慈,但神情语意俱深重。 也不过五旬,却已是六旬模样。 “陛下谬赞。”阮雪音改了主意,不打算再跪,只深长一恭算是行礼。 半晌无人语。 “珮夫人不打算问朕,此番所行,是为何意。”对方缓步至正北君位前,慢慢坐下。 “陛下自有圣裁,问与不问,无甚区别。”阮雪音再次扬眸四顾,一笑, “最坏不过一死。您有刀,我有命,交付得起。” “好一个朕有刀,你有命。”座上老者也笑,“如此英气豪气,”他忽顿,语意难辨,“倒叫朕想起一个人来。” 只能是女人。否则不会是这般措辞这种类比。又一个故人山海别的故事? 总不会又是东宫药园里的人。 念头及此,她心中升起些异样情绪。与最早揣度老师、上官夫人时的不安已有不同。 东宫药园残骸尚存,此事基本有定。那么在青川各处不断发现残骸,从蓬溪山到苍梧城再到白国宫室—— 残骸越多,破解机会越大。 她几乎要脱口就着这句话往下追。 事有轻重缓急。她敛思。“陛下打算一直这般刀刃相迫向雪音问话么?”这般说着,再望左右视野内那些寒光。 “珮夫人觉得,朕是要这样向你问话?”实在慈眉善目。 “我想不出其他缘故。” “你是觉得朕不会,还是不敢杀你?”微白须发之下仍有笑意。 “陛下是要杀我?” 老者笑点头,“嗯。” “原来陛下今日召见,不为解困局,只为杀来使。”阮雪音也笑点头。 “竞庭歌率使团赴霁都,是为出使;珮夫人随小女入韵水,是为暗潜。朕若将此事昭告青川,理亏的是祁君陛下。” “随惜润入宫是雪音自己筹谋,祁君并不知情。真要说,此事为惜润与我合谋,陛下不会愿意声张的。” “珮夫人是将朕作小儿哄骗啊。” 他实在很像那些神话卷轴里的大罗仙人,从样貌到言行。 “雪音不敢。” “朕今日杀你,于公于私皆有依据。”笑意牵动短须开合, “润儿去岁入祁宫,原本一切安好,自珮夫人擅宠,从此失了君恩。女子一世困于高墙,唯有夫君可堪依傍,如今祁君陛下慢待,作为父亲,朕已经想不出比这更糟的结果。此为私。” 意料之中。也是顾星朗对她此行最担心处。阮雪音站在满殿寒光包围中,敛首静听。 “青川如今局势,纵横捭阖,各国明里暗里出招,不到终局决断时,谁也不敢肯定彼此站位。竞庭歌入苍梧辅佐当今蔚君登大宝,已是有改格局,” 否则今日蔚君便该是慕容嶙。 “如今珮夫人来韵水,直言要见朕。”便听对方继续,“夫人,时局已经足够复杂,竞庭歌又加剧了此间复杂,无论朕还是其他几国,都不想看到你也半只脚踏进来。” 他稍顿,满殿幽香沁脾,缕缕似杀机, “这天下无论姓顾,姓阮,姓慕容还是姓段,总归不是蓬溪山的玩物。” “蓬溪山为谋,十几年来诸国国君也都有亲往拜会请教之惯例。为何隐山林答问便可,入诸国谋局便不可?” 阮雪音问出此话,没停,似乎根本不想知道答案,只继续道: “陛下方才说无论这天下日后姓什么时,也提了段氏。雪音一直以为,白国是无意争天下的。” 高高在上的老者微眯了眯眼,“珮夫人是在挑朕话中错处。” “岂为错处。无意识脱口之言最该当真,最像真心话。陛下,”寒光照得她面庞冷白如月华, “白国要争,今番局面可争不了。为长远计,您得选一位最拖得住战局的人为储。” 她用了“拖”字。老者再眯了眯眼。 “珮夫人此来,是要像竞庭歌六年前入苍梧一样,干预立储?” “不敢。只有几句谏言,想说与陛下听。至于如何行事,全凭陛下决断。” “这是祁君陛下意思?” “雪音再说一遍,君上全不知情。” “既非祁君示意,”老者点头,“珮夫人有何见地,朕不想知道。”他稍抬眼皮, “动手吧。” 寒光再起,头里一名兵士忽至阮雪音身前,刀锋直抵喉间。 双方都没再动。 阮雪音没退,那名兵士没进。 刀锋抵在喉间,没有痛感,应该丝毫未破。 “珮夫人是真不信朕敢杀你。” “我信。” “那就是不怕死?” “怕。” 老者笑了,“好面子。再怕也不愿露怯。” “也许吧。”阮雪音也笑,“主要还是躲了没用。我不会武功。又没带帮手。” “朕今日杀你,祁君会为你开国战么?” 阮雪音认真想了想,“不会。所以陛下若实在想取我性命,务必此刻动手。” “他不会为你开国战,你却愿为他豁性命。珮夫人终究是女子,未能免俗啊。” 阮雪音再认真想了想,“开国战,用的是旁人性命。祁君陛下爱民如子,若非万不得已,不会做这种事。至于豁性命,雪音此刻也并不是为了他不要命。” “原来珮夫人不是为了祁国来的韵水。”老者意味深长,“为你母国?” 阮雪音方觉恍然。“原来陛下是想确认,这份人情该欠给谁。” “珮夫人,”老者长叹,“你是最难的。崟国公主,祁君宠妃,苍梧竞庭歌的师姐。这盘棋上,你是最不稳定的那颗子,祁臣们伐你,实在理所应当。哪怕你真有可能助祁,他们也犯不起你临阵倒戈的险。你比竞庭歌更不能入局。” 最难的。阮雪音听完才懂,是说她对他们所有人而言,最难。 “算在祁国身上。”她道,“白国立储之事若得解,其中若有雪音一份功,还请陛下,将此情欠给祁国。” “所以还是为了祁君啊。”老者再笑摇头,“天下人都以为是你算计了他,其实是他算计了你。你父君,你母国呢?不管了?” 阮雪音脑中忽搭起来一些线,“陛下知道什么?” 老者的眉眼掩在浓红艳紫帷幔之间并满室幽暗芳香中,“夫人想问什么?” “锁宁城将乱。原来陛下知道。” 半刻深寂。 “夫人当真好辨力。难怪那句风物长宜放眼量,没能让祁臣们转开目光,反叫他们更加不安。” “锁宁城果然是局。陛下落子何处?” “鸣銮殿一役,听说夫人极擅医理。”老者不答此问,闭眼一瞬,“夫人现下远观,觉得朕还有几时?” 阮雪音怔了怔。 “陛下可放心,容雪音号脉。” 再刻深寂。 老者忽抬手,向着满殿兵士,“退下吧。”
第411章 却非之盟(下) 五旬年纪,六旬模样,风烛残年之脉象。 阮雪音三指搭于对方寸口脉,半晌未言。 “御医说,好生保养,或能撑过今年。”老者缓开口。 “陛下景况,确实不好办。”阮雪音收回手,“按理说,” “按理说,朕为天子,多年来受举国最好的医者照料,不至于此。” “陛下之症,与积郁不无关系。”多半为立储之题,“但仅仅积郁,也不至于。陛下日常作息如何?包括睡眠,包括饮食。” “都遵御医嘱,多年坚持,未敢懈怠。否则也捱不到今日。” 话里有话。“陛下此言何意?” “朕这身子骨,十几岁时便坏了。”老者甚平静,“御医们至今不敢定论,段氏此代到了朕这里后继无人,是否与此有关。” 十几岁时便坏了。阮雪音心里重复这句。“陛下少时,生过重病?” 老者微眯了眯眼,“你是否觉得此事听着耳熟?” 阮雪音一怔,旋即听懂,心跳忽快,“是。” “珮夫人可方便透露,你兄长当年是如何生的怪病?” 阮佶的病起于八岁,终于八岁。那一年晚些时候,还发生了另一件永载青川史册的事。 “崟太子染病之时,雪音尚未出世。待雪音出世,他的病已经好了。故而我的所知,并不比世人更多。” 老者双眼再次眯起,“朕倒没顾上对这个时间。珮夫人刚巧生于永康四年。” 阮雪音点头,“且就在那一日。” 老者反应半瞬,眸光微动,“是失火那日还是——” “行刑那日。” “十一月二十二。” “陛下对东宫药园案也是谙熟于心。” “主要还是崟太子的怪病牵动神思。”老者长声, “世人只知崟国小太子大病之后身体一落千丈,盖因伤了脑子,根本瞒不住。却鲜少人知,朕也生过怪病,早于他十来年,此后身体也一落千丈,没伤着脑子,9严防死守,也便瞒下来了。” “陛下所谓怪病,是何症状?”满脑子东宫药园的碎片开始拼凑,阮雪音有些顾不得轻重缓急。 桩桩件件,逢人遇事,都在引她往回追。 “高烧不断。据闻小太子当年也是此症。” 是。所以崟宫医者普遍结论,阮佶是被烧坏了脑子。 “陛下言身体一落千丈,又是怎么个落法?” “畏日光。”老者道,繁复至极的凤纹在光缎衣料上泛起异彩,“沐日光而通身疼痛。” 所以满殿无光。阮雪音忽反应。确是怪病,闻所未闻。 “敢问陛下,所谓通身疼痛,是哪里痛。” 皮表,筋肉,又或骨髓。她没明问,老者却答得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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