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了。 本该各自南北,但或因生离死别场面,或因蔚国是主理当送客的邦交礼数,分两边的队伍再次并行,慕容峋说,送到边境。 此处距边境也才不到百里,近午时,祁西北风貌已经依稀可辨,顾淳风掀窗帘频回头,早望不见她的半生祈愿花。 “我还是该带它走。你们也是的,为何都决定不带?今年除岁不用么?” 车内是淳风、阮雪音和纪晚苓。顾星朗驾着奔宵于队伍最前同慕容峋叙话,竞庭歌的车在后面。 “不是告诉你了,除岁玫瑰只能用一次,来年祈愿再用新的。一盆花而已,哪里承得下经年累月的愿望。”阮雪音耐着性子,“且今年除岁该在霁都,如何还会行崟国风俗,你带回去,也不顶用了。” “那也是个念想啊。半生之愿,若终了时尽皆达成,我得拜谢它还愿才是。” 半辈子愿望本是竞庭歌戏谑之言,莫名被阮雪音听了进去昨晚还对顾星朗强调。此刻看来,淳风也听进去了。 抑或事实? “你是真说完了半辈子的愿?” “嗯——”顾淳风扬声,理所当然,“我回回祈愿都把能想到的说全乎。一遍遍求,天老爷再聋也听见了吧?再多人候着也该轮到我了吧?” 阮雪音笑起来。 纪晚苓亦忍不住含笑,冷不丁道:“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淳风挑眉:“和谁再见?” 阮雪音知道是说谁,半晌回:“应该不远。” 她现在更担心竞庭歌如何瞒下肚子并生下孩子。蔚宫里可没有东宫药园这样的掩护,更没有可堪障眼的同伴。 马车忽急停。 是连串急停的余波,从队伍最前一路向后传递。阮雪音早料到此往边境还有波折,未动声色;淳风向来沉不住,掀车帘大声问。 自然尚无准信。刚停下,便是当场遣人来禀也没这么快。 阮雪音按住淳风,只拉起一角窗帘凝神听。北风呼啸,足盖住一切人声碎语。 却还是被裹挟着切割着传了过来。 男声。穿过距离与风声已经极碎,听不清内容,但音色耳熟。 一抹黛紫晃过一角窗帘视野内的雪地,是竞庭歌的斗篷色,阮雪音熟悉得很。 “做什么?”她拉高窗帘探头。 “当然是去看情况。”竞庭歌继续往前走。 阮雪音发急又不好大声嚷嚷,眼看对方愈远,只得下车拦,“临近边境准没好事,万一动兵刃你此刻是几条命?回去。” “就因为没好事才要去看,好事有什么意思。”竞庭歌颇嫌弃甩开她手,“行了,弄得你是孩子爹似的,大风堡兵荒马乱不也过来了?” “大风堡孩子爹在护你们娘俩,且是祁崟暗战与蔚国无涉。现下在哪国边境?” 竞庭歌深觉阮雪音再不是昔年阮雪音,不仅对顾星朗的事件件上心,待自己也越发黏糊起来。“他不是在前面吗!” 是说孩子爹在前面,她此刻去照样有人护。 破碎男声持续随风声而来。仿佛比先前更响,断开的句子由听者拼凑散落的字词,渐渐出现眉目。 眉目出现之前,她们俩同时辨出了那人声音。 也便对视,同时往队伍最前去。 乌泱泱跪着一地缟素,都面生,乍出现在新年艳阳下有些瘆人。为首那人站着,也一身缟素,却是不哀不戚不卑不亢,直直注视着马上二君在等答复。 快走到时她们已经听见了后半段。 也就知道了大概。 上官家待罪苍梧多日,迟迟等不到定夺,听闻祁君陛下在锁宁城施行了一套赦免之法,特来当面谢罪,并请定夺。 上官宴沧桑了许多。 阮雪音终有些相信他已经二十七八。 竞庭歌稍待片刻,粲然而笑: “公子好反应。祁君陛下大赦了阮氏一族,只说流放;那么上官相国已经伏罪,其他族人或可同阮氏一般,只受流放之惩。时机、地利、人心,都稳且准,叫人刮目啊。” 上官宴并不理她,依旧望着马上二君。 确切说,是望着奔宵上的顾星朗。 “还请陛下决断。” 封亭关那夜顾星朗说的是凡参与者都须抵命。上官族内有多少人知晓、帮手了当年事,无从查证;而顾星朗留下话即赴锁宁城讨债,临到归国仍无下一步示意,便是将处置之权给了慕容峋。 慕容峋为表诚意、歉意,为将慕容嶙和上官朔之死用到极致,为保蔚国接下来再不受此事牵制,是很有可能诛上官家全族以为交待的。 上官宴和上官妧已获赦免,自不在其列。所以此时举动实为救族人性命之良策,十拿九稳。 “当日让公子带令妹离开,便是将你二人剥离了此案,也剥离了家族。”顾星朗淡开口,“不该再管了。”
第545章 凌寒对 “草民游荡青川二十余载,从来没管过,陛下是知道的。” 上官宴少小离家多年不归,以至于行踪产业皆神秘,全青川都知道。 但顾星朗明白这句话只是在对自己说。他与他相识于少年,他一向如何对待上官家的事,他很清楚。 “从来没管过,从来没求过或讨要过。”上官宴继续道,“应该也就这一次。还请祁君陛下定夺。” 求与讨要针对的是顾星朗。七八年相识往来,有交情堪求;往来便有债,可堪讨要。 “公子希望朕如何定夺。” “如此要事,自有圣裁。草民不敢妄议。” 顾星朗定看他,“任何话,朕从来只问一次。公子也是知道的。” 一上一下,隔着雪后艳阳遥相视。其实不远,但方圆雪地分明如同少时天。 “便效阮氏流放之法。”上官宴忽高声答,“去哪里,全凭君上裁夺。” 个中关要竞庭歌已经点明。没人意外,顾星朗更是早有预判。 “公子此刻领族人谢罪,又提处置之法,是打算荣辱与共?” 上官宴亦定看他好半晌。“杀人偿命,有错当罚。上官一族已是阶下囚,荣辱尽消散,候一个结果罢了。陛下想让草民同行,草民自不敢拒。” “蔚君以为如何。”顾星朗不转头,依然看着上官宴。 慕容峋一身玄衣在飒露紫上,乌沉的袍,北风过而似岿然不动。“封亭关时已经说过,但凭祁君处置。” 车马声再起,因缟素入队行得更慢。惨白素沉的男女老少混在铠甲间,映艳阳白雪格外显得惨淡。 竞庭歌没回车里,跟了近一里路请求探视上官宴。 她有孕至今也不到三个月,阮雪音实在看不下去,递眼色与顾星朗算是帮腔。 上官宴携族人走在皑皑积雪间。 该因封冻路面上走得太久,衣袍下摆间若隐若现的鞋头已经磨破。 “产业遍青川的贵公子何曾受过这般窝囊。”竞庭歌得准,总算到了上官宴身边。 上官宴目不斜视。 “好一招暗渡陈仓,既救了族人,又自此投靠顾祁了?”竞庭歌不喜绕弯子,时间有限,更该直击命门。 上官宴仍旧不看她,只慢声低道: “大局已定,我若是你,便省下唇舌想想蔚国今后要怎么办。” 竞庭歌面色稍变:“你是真打算带着满青川的经营去祁国帮顾星朗?你父亲是谁逼死的,上官家因何流放,被一场大难炸伤了脑子是不是?” 她语速快,声却低,不足为第三人闻。 “他是殉国。”上官宴渺着目光望天地洁白人头攒动,“实在要溯源,是帅不保车。争霸之世国之博弈,爱恨对错皆虚妄,为车者,追随明主罢了。” 竞庭歌半晌说不出话来,终于狠声一哼,“君上是想保相国性命甚至为此开战的。我拦下来了。你虽到得晚,想必有耳闻。” 封亭关细节到今日该已经人尽皆知。 “你做得不错。现下蔚不敌祁,真打起来,枉送人头。” “你既都明白,便不该因此怨怪君上,更不该为报复转投敌国!上官家百年高门世代忠良,出了多少国之股肱,你父亲为全国利不惜自戕,在天之灵若见你今番——” “数年前他做出了选择,”妻子,儿女,以及他自己。上官宴闭眼一瞬,“便是为这个家族做出了选择。无论顾氏父子之死还是旁的,他选了,做了,便是将整个家族的人头通通押在了断头台上。一旦事发,覆灭是意料中结果,获救,” 他没往下说,竞庭歌冷声接: “获救是你上官宴的筹谋,是你拿与顾星朗的多年私交、乘时机局面之便并用遍及青川的产业,来换的。”冷风如刀,割在面庞上刺辣辣的疼,她将风帽拉低, “好一个上官家独子,自幼去国沉浮青川数十载,原是为了有朝一日挽家族于危局。” 她蓦然转头,死死盯着上官宴淡薄的脸,“他做的这些事,你一早就知道?你这些年的经营,也是他的安排?” “两不相知。” “但你了解他。知道他的家国排序谋伐之道,也便料到或有今日,所以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近二十年,虎父无犬子。 上官宴没反驳。 “上官家不能背负叛国之名。”竞庭歌斩钉截铁,“你要救族人性命,方才选择已是最佳,可以;去了祁国,蛰伏以待,到当用之时,出手助母国完成你父亲夙愿。” 整段话几乎以气声讲完。而过分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上官宴持续声淡:“回车里吧。瞧你面色不佳。” “上官宴!” “四国割据,战事永不会止息。为国之争斗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命,和家庭。我少年飘零,看多了疾苦,不想再看。他有百年世家蔚国股肱的枷锁,我没有。大家都想做的事,顾星朗跑在了最前,那我就帮他。” “你的族人会以你为耻!” 竞庭歌气急,忽然声大,近旁兵士并几名上官家人该是听到了。 自然不明所以。上官家对竞庭歌更是全无好感。 午时将近,国境接壤处清晰可辨。 队伍稍停以作休整,阮雪音的湖色裙裾出现在上官宴脚旁。 后者正席地坐在雪上,甚自在;瞥见裙摆颜色并不抬头,闲闲道: “刚见面就一个两个迫不及待来探视,两位君上怕都没有这般艳福。” 顾星朗和慕容峋确实不豫。早先竞庭歌为探他一路央顾星朗,慕容峋就在马上黑着脸;方才队伍停,阮雪音又去求探视,慕容峋目瞪口呆,顾星朗知她为何,虽不悦,到底允了。 “已得君上准许。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上官宴抬头,日光太烈,直眯眼,“借去哪儿?” 阮雪音指了指二三里外一处遮挡。 是个废弃的马棚。蔚人擅骑,山野道旁常见歇马之所。北国冬来出门者少,驭马者更少,积雪一覆,尤显冷清。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04 首页 上一页 349 350 351 352 353 3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