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沉香台,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若把耐心放在我身上,那便是浪费时间,也浪费你自己的心力。整个蔚国多少名门佳人等着进你的后宫。你就放眼去挑,把她们通接进来,彼时春色满园,你总不会再一心放在这冷僻的静水坞。你现在是没有地方可去,所以一根筋转不过来。” 他却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竞庭歌,你对我,”他停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 她初时没听懂这句话,解读了对方眼神,方缓缓答:“自然是君主。你为君,我为臣,一直如此。” 慕容峋深黑色的瞳孔变得有些晦暗: “一直如此。从未有过别的吗?倘若我没有坐上这君位呢?” “君上,”她突然改变称谓,“这世上所有发生了的事,都是没有倘若的。你若总去假设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发生过,便是作茧自缚,自寻烦恼。” “只是假设,你就当我发疯。你此刻回答我,如果我没有登基,不是蔚君,你会不会做我的女人?” 竞庭歌只觉胸口一窒,连带着心跳都少了一拍。她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反应,只能依照脑中所想回答: “我不知道。也许不会。如果你不是蔚君,那我此刻必然站在当朝蔚君身边,为他谋事。你知道我要什么。这个时代对女子有太多不公。我只能抓住有限的机会,别无选择。”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是我的。” 这是一个陈述句,又莫名很像问句。 竞庭歌不明白今晚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对于这件事,他们为何突然便到了剑拔弩张、不依不饶的地步。 但其实跟人相关的事,从来没有哪一件是突然爆发的。如果你觉得突然,只是因为它还在暗流涌动时,你没有注意到。 或者你选择性忽略了,那些经年累月的翻涌与沉淀。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把这件事想得简单了。 “既如此,那我还等什么?” 她也根本来不及听懂这一句。 但直觉告诉她得赶紧抽身离开。 她被抵在桌边,退无可退,只能去掀他左臂试图强行突破。慕容峋的脸却突然完全挡住她视线。 下一刻,她的唇被封住了。 时间突然静止,仿佛河流骤然冰封。只有极短的触碰与试探,他撬开她牙关长驱直入,顷刻间搅乱一池静水。 四周温度几乎是在瞬间变高的。以至于她一时无法确定,那是来自唇瓣或身体的温度,还是沐浴后残留的余温。 他握着她手腕的右手骤然发力,而之前抵在桌边的左手此刻已环上她的腰,炙热的温度透过寝裙一层强过一层传至肌肤。 隔着层层裙纱,腰间还是迅速变得滚烫,她骤然醒转,使出浑身气力、几乎是用整个人去撞开他。 收效甚微,但已经拉出了足以动手的距离。 “啪!” 室内极其安静,连外间倒水捣衣声都不可闻。所以这一声听起来格外响亮,也格外叫人心惊。 她扬起右手给了他一巴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两个人依旧站得很近,身体却已经完全分开。 但愤怒、失望这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情绪,通通没有出现。 两个人都有些呆。 慕容峋自然是没挨过掌掴的,便是父君都没对他动过手。 竞庭歌当然也没扇过别人巴掌,尤其对方还是国君。 气氛变得非常,诡异。 竞庭歌心跳依然很快,虽然时间极短,但他适才发了狠,所以她此刻觉得嘴唇隐隐发胀。 谁也没有看谁,两人就这样没有任何交流,静静站着。 又过了片刻。 他突然转身走了。
第六十三章 不羡白玉杯 南国初秋。 阮雪音托着右脸颊盯着眼前那张信纸看。就是七月中旬粉羽流金鸟带回来那张,和那些绢帛一起。 她当时只顾着看绢帛,扫了一眼信纸内容并不满意,于是没细看。第二天顾星朗就出了事,然后自那日起到今天,似乎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天知道她在挽澜殿耗费了多少时间,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她获得了进寂照阁的允诺。 今日得空,她终于能展开那张纸细细读。其实只寥寥数语,但她不甘心,仿佛多看几遍便能看出新的端倪。 未时,峡谷西侧,齐整马蹄印。 未时,应当是谷内战斗结束,顾星磊身死,连带着三千兵士全部阵亡。 这些马蹄印当然来自那支袭击他们的轻骑兵。 彼时祁军余下大部队屯兵封亭关东部,顾星磊正是从西侧入谷,取峡谷捷径前往大本营会合。 这支神秘轻骑兵从西侧撤离,自然是为避免碰上祁军。 哪里不对呢? 还是跟那时候一样,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对着事实一项项看,又都很合理。 不过竞庭歌这么严谨的人,居然没写那些马蹄印大致什么数量,从而判断是一支多少人的队伍。 想来她默认自己知道是那支轻骑兵,所以无需再写数量。因为在已经留下的,所谓附近村落目击者的证词中,那支队伍大约两千人上下。 沈疾带去封亭关的轻骑兵也是两千人。所以顾星朗的嫌疑才会被渲染至此。 但即便如此,从查案角度,也该写明数量。正好验证那些目击者证词的真伪。 她仿佛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不觉眉头微微蹙起。 云玺端一盏托盘到了寝殿门口,按阮雪音的规矩,她不能直接进来,都是在门口先道一声: “夫人。” 阮雪音闻声抬头,微笑道:“进来。” 她收起那张纸,眼看云玺走近将托盘放下,打开盅盖,描花白瓷盅内是热腾腾的红参汤。 “怎么炖起红参来了?这个季节喝红参可——” 云玺此前是御前宫女,对饮食的道理本就有些研究,跟随她日久,在这些事情上更加精进,不等她说完便笑道: “知道夫人要说太热,容易上火。但我看夫人最近奔忙,每夜从挽澜殿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迟,人看着都瘦了些,还是得补一补。这红参汤我算着时间,三五日喝一回,中间几日进些洋参、燕窝、雪耳,总不至于上火。” 阮雪音摇头笑道:“你倒越发厉害了。” 云玺抿嘴轻笑,盛出一小碗放至她跟前:“适才在门口,远远都能看见夫人蹙着眉。奴婢帮不上什么忙,便只能尽力顾好夫人身体。” 阮雪音心下感动,望着她认真道:“多谢你。你待我一直很好。” 她是主,她是仆,这个时代没人会将婢子对于主子的好当作“好”,顶多叫做忠心,或者会当差。 但阮雪音称之为“好”,一来因为她不在宫中长大,不自诩为公主,没有应该怎样看待、对待仆从的刻板模式;二来也因为她真的未将云玺当作仆从,对她而言,这个小姑娘更像是枯燥宫廷生活中她唯一的伙伴。 她陪她说话,照顾她饮食起居,帮助她适应祁宫中的一切。 在蓬溪山,大家是一起生活,师徒三人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也互相帮忙,但绝对不是谁照顾谁的关系。因此对阮雪音来说,云玺是这世上目前为止对她最好的人。尽管很大程度是出于责任义务。 她还是真心感激她。 云玺在宫中十年,自然没听过哪个主子对自己说这种话,君上哪怕重用她,也不可能说这种话,一时间百感交集,鼻子有些发酸。 阮雪音说完,已经埋头开始喝汤,没注意到她情绪波动。却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 “君上那两盏白玉杯,有什么故事吗?” 云玺尚在默默慨叹,闻言一愣,“夫人是说那两盏白玉杯?君上平日饮茶用的白玉杯?” 阮雪音不明白她为何要连问两遍:“果然很了不得?” 云玺点头:“那两盏白玉杯是君上心爱之物。那时候我在挽澜殿伺候,定下由我每日清洗打理后,别人便再没沾过手。如今应该另外安排了专人打理。夫人为何这么问?” “也没什么,有一晚瑾夫人过来,盯着我手里的白玉杯看了好一会儿。” 云玺瞪大眼睛,声量也高了一倍:“夫人手里拿着那白玉杯,是在,饮茶?” 阮雪音莫名其妙:“自然。不饮茶我拿它做什么?” 云玺眼睛瞪得更大,嘴也不自觉张开来。 阮雪音看得着急:“怎么了吗?” 云玺自知失态,忙忙道:“没有没有。只是这两盏白玉杯君上十分宝贝,都是自己用,从未让第二个人用过。夫人入宫之前我尚在御前,分别见瑾夫人和珍夫人来过一次,自然都是用别的杯子。瑜夫人入宫早,一年内去过三、四次挽澜殿?”她有些不确定,但接下来的话却说得肯定:“便是她也没用过那白玉杯,一次也没有。” 语毕,她两眼放光看向阮雪音:“君上待夫人,果然与众不同,哪儿哪儿都不同。” 阮雪音却理解不了她眼中精光,反而疑惑道:“明明准备了两个,又不让别人用,这是什么道理?” 云玺眉开眼笑:“为何不让别人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夫人用了。” 阮雪音细细体会她那股子高兴劲儿,略有些明白,咳嗽一声道:“我去挽澜殿的次数多,时间长了,估摸他想着杯子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也便不那么执拗了。” 云玺笑得意味深长:“夫人如今说起君上,神情也跟之前不同了呢。” 阮雪音被她笑得发毛:“有何不同?” 云玺是审慎性子,在阮雪音面前已算放松,饶是如此,亦不敢过多议论主子的事,尤其涉及君上,于是不好意思笑笑:“奴婢说不清楚。总之,奴婢为夫人高兴。”
第六十四章 掩耳盗铃 阮雪音不愿顺着云玺的思路往下想。这让她觉得负担。 她不通人情世故,未涉男女之事,但也明白云玺那些话在暗示什么。 当然没有那么简单。自己虽然的确是来借东西,没作其他打算,看样子顾星朗也信了大半。但她毕竟场面上答应过崟君,会力所能及帮些忙。 彼时阮佋上山来求,自然是为了送她去祁宫做内应,如天下人所想。老师想看河洛图,于是将计就计同意了。至于她入宫后要不要帮忙,老师没有硬性规定,只说看她自己心情。 而事实是,她来了半年多,一个字都没传回过锁宁城,想来阮佋已经急了,却又不能写信来催。 但无论她传还是没传,对崟国帮还是不帮,作为祁国的君主,顾星朗都不可能对她彻底放下戒备。连惜润这种到目前为止既无个人本事、又无母国意志、几乎零疑点的姑娘,他都留了一层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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