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是她。 不是顾星朗多疑。完全是时局所迫。他能善待甚至亲近她们,已算有心有胆魄。 而自己的角色就实在复杂。既是崟国公主,又是蓬溪山大弟子,入祁宫是为了进寂照阁看河洛图。熟读青川史,懂谋略,带着曜星幛,常观星,甚至看了许多人的星官图,心里也一定有许多判断和计较。 这些还只是目前能看到的牌面。 如果她是顾星朗,一定离这样的姑娘远远的,如非必要绝不过多接触。 就像他一开始那样。 因为如果她还有隐瞒,且是有关崟国的,那么对他、对祁国来说就是重大风险。 而保持距离,尽管不能保障什么,至少可以降低风险。 所以哪怕他和她现下相处不错,甚至颇熟悉,但也就止步于此。他绝不会真的怎样。 怎样是怎样呢? 阮雪音拒绝往下想。总归她不可能与人分享夫君,不可能一直留在祁宫,那么所有这些便不用花时间考虑。它们并不存在。 脑中一通急转,她有些头疼。用小银匙再舀一口红参汤,却发现已经见了底。 云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整理起她的衣橱,那些湖水色按照深浅程度被她排得层次分明,阮雪音心下微暖。 “差不多便可以了,总归都是要用的,哪里需要整理得这么好。” 云玺转回身笑道:“夫人的衣裙全都一个颜色,有时候单拎出来,都分不清哪件是哪件。还是按深浅排一排,有对比,取用时也方便些。” 她说完才发现阮雪音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 “夫人可是累了?尚在未时,正好午睡,夫人去眠一眠吧。奴婢这就收拾好了,便出去。” 阮雪音越发觉得头疼,略点点头,起身朝床榻走。 云玺加速将衣橱拾掇利索,便轻手轻脚掩上门去了外间。 午后宫中总是相对安静些,两三个婢子正在打理那些白色银莲。 “这银莲花最忌高温多湿,好容易熬过了暑气,千万少浇水,且只能往土里浇,切记别朝花朵儿喷水。” 说话的是棠梨。便是数月前折雪殿走水,与那名领头侍卫讲话的姑娘。 云玺听着颇满意。棠梨今年十七,相比那些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也算有些资历,虽然爱聊天闲话,但做起事来从不含糊。云玺平日里多在照料阮雪音,殿中其他事务便一应由她张罗。 “这银莲白朵儿黛蕊,当真是好看,可惜只最后一茬儿了。” “那有什么,咱们折雪殿遍植奇花异草,这银莲谢了,还有金花茶,最近昙花也还在出苞,前儿夜里我见了一朵正开的,当真美极。改日也该请夫人来看一看。” “夫人每日大夜里从挽澜殿回来,忙着梳洗安置,哪里有空熬着看昙花。” “也是。说起来我入宫四年,还是头一回见挽澜殿的轻辇载除君上以外的人。便是瑜夫人也不曾有过这般待遇。” “谁说不是呢。而且夜夜来接,从前哪里有过这样的事。” “但君上至今未来过折雪殿。听雪灯也没有亮——” 那两名小婢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论及此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疑惑,又还是小姑娘,觉得不太好意思,就此顿住。棠梨腾出手来戳其中一名小婢的额头: “你们才多大点儿,就操心这些事,也不害臊。” 那被戳了额头的小婢反而褪了臊意,巴巴道:“咱们在折雪殿当差,自然处处为夫人着想。前几个月咱们这儿跟冷宫也没大区别,不知遭了多少笑话白眼,如今夫人总出入挽澜殿,御膳司、造办司那帮见风使舵的,才对咱们上心些。” 她歪着头想一想,不解道:“但是棠梨姐姐,君上既同夫人要好,为何不来折雪殿?” 另一个小婢赶忙呼应:“可不是。君上不来折雪殿,听雪灯亦没有亮,那咱们夫人到底是承宠了还是没承宠?” 云玺听她们越说越过火,终于忍不住佯咳出声。 午后庭中寂静,这一声咳可谓振聋发聩,那两名小婢连带着棠梨都唬得一跳。 “云玺姐姐。” “胆子越发大了。夫人一向不喜欢咱们议论这些事,你们倒好,大白天站在这儿说。” 棠梨嘻嘻一笑,扯了云玺一角衣袖软声道:“姐姐莫怪,此刻夫人在内殿,也听不到。咱们这不也是替夫人着急。” 云玺伸手点一点她鼻尖:“夫人都不急,你们急什么。传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天天盼着圣宠呢。” 其中一名小婢不解:“云玺姐姐,这后宫里,哪位主子不盼圣宠呢?” 关于阮雪音的身份,关于青川时局,祁宫中不是全无议论。但她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哪怕有所耳闻,到底不会真正放在心上。自家主子是否承宠,有多少恩宠,才是她们最关心、也最乐意谈论的话题。 只听另一名小婢若有所思道:“不过说起来,瑜夫人好像也不盼圣宠。但听说最近两个月,倒去了好几趟挽澜殿。” 云玺不意她们竟消息灵通,无奈笑道:“很多事情,咱们做下人的并不清楚。所以主子的事不要胡乱揣测,更不要妄自议论,做好分内之事便好。” 先前发问的小婢撇撇嘴,小声道:“唉,听说君上与瑜夫人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这听雪灯就是要点,怕也不会是为咱们夫人。”
第六十五章 探香闺(一) 几个人七嘴八舌,好奇的好奇,疑惑的疑惑,制止的制止,看似意见不同,却都全情投入,以至于顾星朗出现在殿门口时,竟无一人注意到。 距离相当远,只能看出姑娘们聊得热火朝天,倒是听不见内容。顾星朗淡定,涤砚却蹙了眉,有些夸张地咳嗽一声。 云玺对这道音色再熟悉不过,几乎都没转头看,直接迈步朝声音来源而去。其他三人亦反应极快,竟在瞬息间跟上了云玺步伐,一行四人以顾星朗都没看清的速度顷刻出现在跟前,齐齐拜倒: “君上万安!” 涤砚颇吃惊,心想这些丫头脚力怎么如此好。顾星朗也有些瞠目,适应片刻道: “都起来吧。” “君上恕罪。夫人这会儿在午睡,殿中无事,大家便在庭中打理花木,一时——”云玺停顿,好在低着头,撒谎带来的紧张感减半,“一时聊银莲的养护方法起了兴致,未曾注意圣驾,请君上责罚。” 顾星朗并不打算责怪什么,涤砚却忍不住道: “怎么连个盯门的人都没有?圣驾不至,其他人到访也不需要通传吗?” “回君上,折雪殿人手比其余各殿要少,访客更是稀疏,故而没有安排专人盯门。但怠慢圣驾委实是奴婢们的过失,还请君上惩责。” 顾星朗眉心微动,平静道: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人手不够就再拨些过来。偌大一个折雪殿,想要人手是什么难事吗?” 云玺闻言一喜,想开口解释,终觉得不妥,于是只恭声应了。 却听得另一道声音脆生生响起:“回禀君上,折雪殿冷清,宫中各司一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逢着年节日,从端午到天长节,东西总是最少的。有什么好的,从饮食到衣料器物,都只紧着其他三殿送。夫人好性儿,不在意这些,奴婢们却是替夫人委屈得紧。今日君上不下旨,这人手的事,怕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 说话的是适才叽叽喳喳的两名小婢之一,云玺皱眉,低声斥道:“大胆!”复回身向顾星朗再拜,“小丫头不懂事,圣驾前胡乱说话,君上恕罪,奴婢回头一定好好调教。” 那小婢倒极懂规矩,闻得云玺替自己求告,赶紧俯身拜倒,一动也不敢动。 顾星朗此时确有些恼,却不是因为那小婢失言,而是因为她说的内容。他来不及想今日这番局面与自己此前对折雪殿的态度有关,只沉沉道: “以后缺什么就去要。若各司怠慢,去挽澜殿请旨。” 地上众人被最后这句话唬得不轻,便是涤砚也震惊:去挽澜殿请旨,这是什么概念?今日这话传出去,哪个司还敢怠慢? 一时庭间死寂,连云玺都忘了领头谢恩。 顾星朗却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句极具杀伤力的话,“她在寝殿?” 云玺这才醒过神来,“是。夫人睡下有一阵了。” 顾星朗不再说什么,抬步便朝里走。至正殿内,云玺吩咐棠梨看茶,恭声道: “请君上稍坐片刻,奴婢这便去唤夫人。” 顾星朗略一思忖,“不必。引路,朕瞧瞧去。” 云玺有些震惊,看一眼涤砚,对方显然也没料到。但夫人是人家的夫人,人家要去寝殿看,又有什么问题? 不过是他二人太知道这段始末,一时想不通罢了。 正殿与寝殿相连,不多久便到了门口。云玺轻声推门,里间一片安静,阮雪音显然未醒。 “退下吧。” 顾星朗说着便走了进去,留得云玺在原地发呆,犹豫片刻,伸手将门带上,一颗心有一跳没一跳去了外间。 “进去了?” “嗯。” “你怎么没进去?” “君上让我退下。” 涤砚的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云玺也颇忐忑: “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涤砚看她一眼,“莫说你,便是我都没看懂。” “君上夜夜接夫人过去,只是,聊天?” 涤砚再看她一眼,并不接话。 云玺这才意识到自己此话有探听之嫌,不好再问,却听涤砚开口道: “都在御书房,自然是聊天,有时候连天都不聊,只是各自批折子看书。” 这番对话进行得极隐秘,哪怕正殿内只有他们二人,那话语声仍是轻到不可闻。 云玺略想想,小心问:“君上对夫人,可是不如先前那般防范了?” 涤砚摇头:“不好说。但我瞧君上近来不大对劲。” “怎么不对劲?” 涤砚看一眼四周,确定无人:“你可知道,君上那对万年不让人碰的白玉杯,如今珮夫人每夜都在用。” 云玺点头:“我刚知道。” 涤砚诧异:“珮夫人告诉你的?她怎么知道那对白玉杯不寻常?” “她不知道。说是瑾夫人有一晚去了挽澜殿,见她在用那杯子,盯着看了半天。” 涤砚点头:“可不是,但凡去过挽澜殿的人都知道这规矩。” “你就没问问君上?” “我不敢问。” 云玺忍不住打趣:“还有涤砚大人不敢问的。” 涤砚作势白她一眼:“你别说,最近有关珮夫人的,我还真不敢问。” “为什么?” 他思忖片刻:“说不上来。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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