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柴一诺长他五岁。 “许多年不见你参加春竞了。” “回君上,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个历练争荣耀的机会,自该留给年轻人。” 顾星朗一笑,“又来了。你今年也不过二十七,要自称老人不成?” “君上圣明。虽当盛年,到底不必与少年人抢风头了。臣与父亲,整个柴家,受君上荫蔽,很是知足。” 顾星朗挑眉:“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柴一诺蓦然跪,“臣与战封太子少年交好,先太子薨逝之后,君上一直认为臣于政事上过分小心,是因这段缘故。” 不是没料到他会剖心。封亭关悬案解,许多人的梦魇都见了天日,许多不好剖白的话,终也可以说了。 就是来得有点儿突然。 顾星朗放下湖笔认真听。 “一蹶不振,有过;担心君上猜忌,有过;因此于政事上束手束脚、明哲保身,”这词是去年顾星朗说他的,“君上圣断,分毫不差。” “如今想通了。” “去夏君上赐瓶,父亲一直端供家中正厅。这些话,他原不许臣来对君上说。” “你父亲刚直,忠义都放在沙场上表,不喜说矫情话。所以朕说,你为文官也宜。” 柴一诺敛色更甚,“虽谨小过头,柴家对君上、对大祁忠诚,日月可鉴。” 算重表了前年虽见竞庭歌而绝无二意的心? 选在这个时候,自称一门武将嗅觉不灵,实是谦虚了。 “朕明白了。” “君上任何吩咐,柴家赴汤蹈火。” 顾星朗点头,“身上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吧,找个日子与你父亲一同入宫,咱们君臣在烟萝水榭好好对饮一番,你们也跟朕细讲讲,此次北境与南境的故事。” “臣遵旨。” 举城瞩目的“公主赛”便在下一日上午。 此三字名头也是新造,起于民间,又一夜之间上传至军中,成为近两日人人念叨的热词。 天未亮,顾淳风起,沐浴束发,一身戎装。那衣装颜色比寻常戎服要淡,下摆也大些,颇似裙装。 她原是让造办司按她尺寸裁制与军中一模一样的服装,阮雪音说,女子便要有女子的样,飒爽亦该是女子的飒爽,无谓依靠模仿男子获取认同。 顾淳风深觉有理,改了式样,今日看来,明智。 她比所有人都到得早,旭日初升时已经出现在拱戍楼。 拱戍楼共四层,乃演武场高点。数日前与沈疾拉扯的二楼,她经过了,看一眼走廊,继续往上。 晨风清朗,是春末白日里难得的凉。风过脸颊带起未能服帖的鬓角碎发,她伸手摸两把,忽意识到自己今年该满二十二了。 女子二十二,还在闺中,中意了一个又一个,通通不是无果就是行将夭折。 而她还要追,还要强求,也挺可笑。 阿姌若在会怎么说呢?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是把沈疾暴打一顿? 顾淳风扑哧笑出声。她会支持沈疾,觉得他是真为自己着想,然后劝自己放弃,嫁个更稳当的富贵人家。 平生所爱,全是傻瓜。 演武场的戍卫开始换班,陆续有人进来,远远看见拱戍楼四层中央站了个小个子,威风凛凛的,都有些错愕。 顾淳风个子不小,当作男子远观时显得小罢了。兵士一个个走近,渐瞧清脸,皆敛首行礼。 她再是胆大性子泼,毕竟为女眷,又是公主,眼看兵士们络绎不绝经过皆给她不容忽视的一礼,眼看满场大男人就她一个姑娘家—— 与在宫里受拜全然不同,演武场内自是另一番气势。她慌了慌,尽最大努力适应。 好在离得远,难被看清神情。 而慢慢找到些感觉,背脊更挺,向着场下点头致意。 纪齐也到了。他旁边还有一人,名唤江潮,也是屯骑营的,今日对手之一。两人共事,显然相熟,一路有说有笑进来,江潮先看到了高处的淳风。 自然要礼。纪齐这才瞧见,扬手便要招,抬至一半反应场合不对,也郑重一礼。 淳风遂下来,唬得满场往来兵士不知该不该列队。她颇霸气手一挥,高声道: “圣旨言参赛则与诸君同,大家不必拘礼,还请查看确保赛马道、箭靶稳妥,羽箭足够,击鞠用的球个个饱满。”讲完觉得差点儿意思,补充: “辛苦了。” 纪齐刮目相看。 江潮待淳风走近,再礼。 淳风以同样姿态回,“君上有令,不得手下留情,江大人今日要全力以赴啊!” 江潮一怔,旋即正色,“自然。殿下放心。” 联竞队伍由三个单项中的佼佼者组成,赛制自也是围绕此三项而设,无外乎赛马、赛箭、赛击鞠。 地方在演武场内的西园。 西园阔达十亩,是素日各营集中训练之所,依据不同需要做不同临时搭建,今日便很繁复—— 目之所及旌旗飘扬,场中立靶如林,难辨摆放规律; 南北纵贯的两侧赛马道洁净平整,一直往北,尽头一片巨大空地; 空地再往北是一堵墙。 更像城楼,比拱戍楼稍矮,楼上一面旌旗,上绘熊虎。 顾淳风眯着眼遥望场间那些立靶。 “乍看靶心都是红色,最中间不同,这个距离,最好的目力都瞧不清。殿下别费神了。”沈疾也已至,三人立在西园边候场。 今日因有纪齐,瑜夫人到场观赛;又因有淳风,阮雪音到场观赛;因同时有纪齐和淳风,淳月长公主带着下月将满周岁的纪宸,也来了。 “都说男童比女童走路要早,但也基本在满周岁之后。今日看宸儿,却是已经能扶着外物一走数十步了。” 三人都坐在场边正南搭建的临时看台上,阮雪音率先开口。摇摇晃晃的小童就在近旁来回,满脸稚气,双目澄亮,她多看一会儿,也觉可爱。 顾淳月今日见她便觉出了诸多不同,闻言一笑,“是都说他走路早。”又向纪晚苓,“父母亲言纪齐打小蹿跳如猴,却也是满周岁方开始学步。” 纪晚苓点头,“我们家此代,两动两静。下一代,看样子要以宸儿之动如脱兔起头了。” 两动两静,静是纪平和纪晚苓,动是纪齐和—— “说起来,竞先生辞去谋士之职后,当真回了蓬溪山?”顾淳月复向阮雪音。 “长姐或许不信,我是真的不知。” “蓬溪山如今归蔚,她若不主动告知,是不易晓得。但,如有机会,雪音你还是多转达,她家在这里,我们都希望她回来。” 阮雪音应下,便闻场内号角声起。
第594章 输赢 队与队决、三打三,自有步骤,一人一环。 单项时沈疾只参加了射礼,以第一名进,联竞场上负责赛箭。 纪齐三项都有名次,便选了赛马,将相对有胜算的马球让给了淳风。理由是击鞠这种事,技巧运气各占一半,而他和沈疾在前,能为她争取更多时间。 顾淳风原不满意此安排,因难于展现自己骑射技艺,有违初衷。但阮雪音劝她说,一口气吃成胖子的事从来没有,春竞只是第一步,能像模像样出现在赛场上,像模像样与男子共竞,便算功成。 纪齐驭追风在正南起点处,同一条线上对方的第一骑也已就绪。 场边临时搭建的观赛台上人声已沸,皆是霁都城内世家名门,与这头长公主、两位夫人的看台隔着距离与禁卫。 西园方正,三环皆是直线任务。 由第一骑策马自起点北奔,分别走两侧赛马道,一路跨越七座障碍,到熊虎旗下终点以槌击鼓,鼓声起而第二骑出,从北复往南; 第二骑不走赛马道,往中间箭靶林立处行,不限路径,以率先射中所有蓝心靶为胜—— 历来靶心都是正红,此赛中林立的六十个靶子里却于正红中央再作文章,分别点蓝、点白、点黑各二十,交错摆放。中心圆点远看不显,须行至相当距离;为能以箭射之,又不能太近,是三环中最难的一项。 先射完所有蓝心靶者继续南行,至这头起点再击鼓。鼓声起第三骑持球杆出,走赛马道复往北,不跨障碍,径直抵达北侧尽头空地上,将事先摆好的鞠球击打入洞门。 最后这环击鞠的难易程度,取决于前两环的快慢和第三骑自己的速度。若足够快,完全先于对方到达空地,击球入门便可。 速度相当、前后脚抵达的两方,才需要争球破门。 先破门的队伍获胜。 第一骑听主事武官鸣哨。 哨声起,纪齐如离箭,顷刻奔出一里开始跨越障碍。七座障碍高低不等,距离不同,每跨一座须提前算好起跳时机。 对方第一骑是射声营柴一诺的另一名副尉,唤简然,单项骑御赛中纪齐拿的第四,他是第二。以就近这场战绩论,无障碍赛纪齐跑不过他。 但有障碍是另一回事。 纪齐谨承沈疾多年规训和赛前一日特训,算准时机,每跨皆准;对方亦不吃素,驭马疾行如跃山河,两人前后相差无几你追我赶,至终点时鼓声几乎同时响起。 沈疾驭忽雷驳出,与对方第二骑一开始几乎并驾齐驱,而后开始减速,竟落后了约三丈。 对方在前也开始减速,忽挽弓搭箭,似看到了蓝心靶,嗖! 全场第一箭出,中了! 紧接着第二箭,再中。 第三箭,破风打靶。 沈疾还没出箭。 他持续减速行进,目光如鹰扫视茫茫六十个立靶。 距离已足,红心之中蓝白黑,辨得分明。 忽见他背后抽箭,开臂挽弓,巨弓整个横着,那五支箭排在巨弓之上有如扇骨。 世人皆知沈疾一箭扫五人,不知他能一射出五箭。便有耳闻,少有人见过,此刻他横弓绷弦那五支箭角度刁钻,实在惹眼,顷刻间整个西园惊呼声起了又落。 起落只一瞬,满场屏息,五箭齐出“嗖”声挟风声往如林的立靶去,但闻接连中靶闷声起,砰砰砰砰砰! 无人怀疑,必是五箭齐中,箭箭蓝心! 西园沸腾,看台上有人高呼。 淳风已经等在正南起点处准备待会儿出战。赛事开始本就叫人热血涌,观此情形她早忘了婚事稀碎,心下一声忘情粗口,再一声“不愧是我男人”,终觉不过瘾,挥着马球杆振臂大喊: “好!” 阮雪音她们的看台就在她身后,只是离得远。三人本专注场间战况,也自澎湃,闻此声皆不由得侧目,但觉头顶乌鸦阵飞,嘎嘎乱叫。 沈疾全副精神在射击,根本听不见周遭响动。五箭齐出而再搭五箭,连续四回合,二十支箭全部插在了二十个错落的立靶中心。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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