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自嘲一笑,“天长节过后,不知还能否同你回来。但我会记得九思巷这段日子。谢了。” 她还没对谁说过谢。 “我会带你回来的。”好半晌上官宴道,“你欠着我**,别想赖。” 竞庭歌扑哧笑。“再唱方才那首歌吧。我好睡觉。”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这段听过了。”竞庭歌阖着眼。 上官宴停,认真想方才唱到了哪儿,和韵律慢拍她胳膊,继续轻唱: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3】 【1】585诈梨 【2】487驾鹤 【3】《西洲曲》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夏虫语冰 书上说西洲意为西方的洲渚,乃情人所在,或与情人分别之地。竞庭歌甚少读这些,还是听阮雪音讲的。 她当时想笑,嘲笑,心道既为所在又为分别,矫情得很,文士病。那夜听此曲,却觉其义精妙,世事本如两生花,所在与分别,相对与相背,爱与憎,生与死。 不是文士病。本质观瞻罢了。 多数人为梦为理想,或称野心,风风火火地走,总要有那么一小撮人,想这些,写这些,留给后人某个世代的光影。 阮雪音应该做这类事。她喜欢站在岸上。 而自己是摇浆人,该继续奋力摇桨,翻船或破浪都好,由岸上的人狼狈或光辉地写进书里。 她被那首歌灌注了新生机。以至于第二日清晨的日光都与往日不同。 上官宴哄睡到半夜,太困了,还没醒。她笨重支起身,看他呼呼睡,心中莫名涌起些异样,俯身至他颊边亲了一下。 素日便是这么亲的,仿佛也可以什么都不表示,只像一句早安。 这灌注了新日光的一天确实好运,辰时尽头她走进不夷园,信王府家的小庶女已经等在夏花旁。 “我以为这园子没人住,定荒废。”女孩见了她也不称呼,径直说起来。 竞庭歌不以为忤,笑望浅灰廊下盘绕粗柱的藤蔓,“不夷采的画作,我少时见过一幅,其实出色,奈何世人不喜。但谁知道呢,百年后或被追捧为巨匠,然后世代相传。” 女孩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看她。 竞庭歌方反应,这么小的女儿家,又是庶出,受檀萦压制,该既没读过书也没怎么出过门。“不夷是个姓氏,整个青川仿佛只祁南和白国北部存。所以有说他是祁人,也有说他母国为白国,已经身故了,此处是他旧居。” “他的画作既不为人所喜,”女孩该不想露怯,偏确实无知,小心问:“你又怎知道的?这园子,”复四下里望,“还挺像那么回事。” 像有人经年打理。 “总有人喜欢啊。有那么几个喜欢的,便会拿给另一些人看,他的画作便会这样被保存下来,等着几十上百年后被追捧,或湮没。文人骚客,这种故事很多的。” 女孩千辛万苦来不为听说教,见她两手空空肚腹挺挺,蹙眉道:“你的陀螺呢?” 竞庭歌眨眼,“没有啊。” 女孩立时冷脸,语气亦横,“我来是为学陀螺的。” 竞庭歌心道看错人了,那夜观她唯诺,只以为是个卑怯小姑娘。 “你在家也这样,还是今日对我这样?” 女孩没明白她意思。 “若在家就骄纵,你此刻这般,我不说什么。若是只对我这样身份不如你的颐指气使,而在家伏低做小,”竞庭歌蹲下,有些难,还是差不多与她视线平齐了, “劝你,能改则改。没本事没靠山只敢欺负身份地位不如你的,旁人或道你德行不佳,我这人也没什么德行,就不评这个了,单说利弊——” 她一字字讲得慢,或因将为人母,头回这般对孩童耐心, “要吃大亏的。以后但凡出错,没有靠山帮,而今日比你弱的来日不见得仍比你弱,到时候,还有你的活路么?” 女孩该有些听懂。 好半晌开口回:“那日我瞧你,对母亲阿谀奉承,今日却这般同我说话,也很见人下菜。你又凭什么有活路?” “凭本事啊。”竞庭歌笑起来,“所以你也要学本事,就可以对谁都横。我实是个无礼的,不分人,那日在王府,不是阿谀奉承。” 女孩没听懂,但看懂了她神情,也就完全明白了今日之约根本不为陀螺。 竞庭歌展眸稍探周围,示意她进屋。 两人沉默推开吱嘎作响的陈年木门,又吱嘎掩上。这园子看着整洁,内里却是蛛网密布灰尘厚积。 竞庭歌当即捂鼻,女孩被呛得咳几声。 “墙外虽有人盯梢,还是屋内说话更稳妥。” 处处脏,两人都住惯了好地方,坐不下,干脆相对站着。 “今日之后该也不会见了,外头南墙檐有群鸽子常来吃食,其中一只左脚带红斑的,日后用那只传信。纸条绑羽翅里。” 实在没头没尾,而竞庭歌说得理所应当。 以至于那小女孩亦不好从头问,顺着接:“要传些什么?” “你能看见的,素日同你父母往来的人。” “你是说父王和母亲。” 她该管檀萦叫母亲,而管生母叫别的。竞庭歌了然点头,“那日王府做客的温先生,你兄长的老师——” “弟弟。”女孩纠正,“我比他大五个月。” 竞庭歌眨眨眼,“好。温先生来府上多么?” 本不抱什么希望,毕竟是个在家嗫嚅又极受约束的庶女。 “不多。”女孩却答,甚笃定。 你住在偏院没看到吧。竞庭歌一脸不信。 “我常往顾嘉声院里跑,几乎每日。”女孩却似通她心意,“反正他来授课不多。” 顾家此代男子从“嘉”啊,这她倒没细究。“你叫什么?” “娘亲唤我蕊蕊。” 和老师的惢同音。竞庭歌微晃神,心下便有些软。“大名呢?你们家这代姑娘从什么字?” “允。”女孩答得快,似烂熟于心,“但父王没给我起名。” 是不让上玉牒的意思了,而这孩子心知肚明。“你总往顾嘉声院里跑什么?” “我讨厌他,有时想找他麻烦,有时想杀了他。” 竞庭歌觉得她该并不真懂“杀了”的意思,仍是倒吸凉气,顷刻觉得没看错人,再刻深觉完全看错了。“那倒不必。你认为不公,大可自己去争,直接将人杀了有什么意思。你父王也不会因此就把你当嫡子看、让你袭爵,再生一个罢了。” 女孩该从没想过这些,复有些茫然,好半晌道:“你要我盯着父王母亲是否与温先生有见不得人的过从。” 倒冰雪。竞庭歌点头,“不止于温先生,大小事务,你觉得奇奇怪怪的,都记下来,给鸽子。你今日怎么来的?” “从狗门出,问路问来的。我不知道这园子在哪儿。” “你娘知道么?” 女孩望了望门窗外移动的日色,“现在该知道了。但她会帮着遮掩,免我受母亲责罚。” “最好别让人知道。娘也不行。” 女孩想了想,“你说要凭本事。什么是本事?” 竞庭歌就着室内光尘看她片刻,“我从现在开始教你。先定小目标吧,让你有个从‘允’的大名。” 出园子,近正午,竞庭歌暗忖纪晚苓曾在此处等到过她,那么旁人也能,今日之约虽成,或许已经被发现了。 “若有人跟踪,咱们的人会知道。”午饭时上官宴却道,“下午到晚间都有约,不用等我,你少出门。” 荣华轩酒局像是真打开了麓州的商路,她问过他,确是那些商贾之士在引路,温据没再参与过。 当真厉害。不动声色与上官宴言和,开路子示好,又坐实了他温据从前哪怕有参与也是帮朋友的说辞。 遂点头,狡黠笑:“怕我出去就被人抓了?杀了?” 上官宴拭嘴净手起身,“怕你随时要生。” 近日生去不了天长节,天长节前后生又—— 她连日噩梦多为此,但火中取栗,来都来了,一应风险自要担。 只盼阮雪音如常能耐。 纪晚苓这两日又在做什么?
第六百三十五章 先声 纪晚苓在授课,专心致志又备受煎熬。 她传信回相府家中,不是没掂量过;定心意递回去了,夜里再想终懊悔,翻来覆去不得安眠,又办了件错事—— 写信给宁王铺陈。 她没言麓州这头恐被顾星朗排了局,只说上官家与温家相掐又似有意结亲言和这些人人看得见的前后变化,最后道: 温斐对上官宴其人颇多不满,并不愿嫁女儿过去,又虑上官一族来路,这般城中闹事于大祁怕是祸患,故写了信向纪桓进言。而自己担心父亲只听一面之词便向君上去谏言,也写信给家里,将所闻所见详细述了。寄出方觉糊涂,不知会否连累父亲遭君上责怪。若君上因此着恼,还请宁王殿下赴霁都后帮忙规劝。 深夜不能做决定。 更不能立时付诸行动。 第二日她在晨光中惊醒,想及昨晚投信往鹤州,悔意再袭。 如此不仅与母家通朝堂事,还与亲王相授,而顾星延从未对她明示过慕意,接了此信又作何感想? 从前她谨守女子、臣子、嫔御本分,所有事情听了见了不过放心里,于规矩之内周旋,更多时候是无为;今番出门,做了一堆从前不曾做的事,手脚活动起来,竟也生了如竞庭歌般越界游走的心思。 ——其实没有,她至今无意于功成名就、搅弄风云,所求不过家安国宁。而身为女子,扪心自问,至少若非要选,父母在前家在前。 纪氏许多年不曾犯错了。一想到自己这封信或为踏错的开始,她早饭咽不下,同温抒都脸色欠佳如常赴书院。 今日第一堂是香课,由阮雪音在霁都的门生教授,同时请了城中内行来辅助。民间存高手,各城都是这么办的;哪怕诗书茶画也不只纪晚苓一位老师,与霁都同,自有稍具学识的贤媛加入。 温抒就是麓州第一贤媛。女课的一应安排,待纪晚苓离开后本就定了由她主持。 她却少了当日城门下意气风发,既是香课,懒进去管,同纪晚苓相对无言书院内巡,很快走到了那日傍晚四角亭中。 “闻说上官宴近来在城中颇得意,自因有你堂兄指路。他是个少小离家自己闯出天地的,早晚东山再起,叫你父亲改观。婚事方面,你无谓太忧虑。” 温抒岂是虑这个。相较纪晚苓有兄弟,她是独嫡女,比对方更忧家族前程。空穴不来风,父亲斥她时的状态也与素日不同,而连月来确实怪事频,还牵扯过狱中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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