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法儿说,就像纪晚苓也没法儿说竞庭歌那番警示,关于顾星朗有意打压士族,关于自己近来小动作。 “我同他并没有到非卿不嫁娶的地步。”便听温抒笑答,“瑜夫人莫再取笑了。更况他那位如夫人将临盆,府上必忙于准备,眼下哪有闲议婚事。” 以竞庭歌为人,既入麓州,定少不了赴霁都贺天长节。上官家已接旨意,她是唯一妻妾,没有不跟的道理。 孩子哪日生? 纪晚苓有意再约她见,碍着檀萦恐已生疑,而自己近来屡犯错,一动不如一静。 檀萦却于第二日来书院请,道明日便要启程往霁都,临行前须再尽一回地主之谊,为瑜夫人饯行。 “说也好笑,都一家人,往一处去,偏不同一日出发,这样前后脚,倒显得我们失礼。按理,瑜夫人与我们同行更恰。” 仍是晚间筵席,纪晚苓和温抒到王府时日色尚浓,遂坐一处喝茶闲话,檀萦且笑摇头。 “瑜夫人来麓州是为公务,奉旨招待的是万顷书院,按理,还是与我们同行更恰。”而信王为宗室,又是亲王,该先行。 “论理论礼都说不过温家大小姐。”檀萦一壁为二人添茶,继续向温抒,“上官大公子是哪一日启程?” 温抒稍怔,“这却不知。” 檀萦点头,“他那位如夫人要生产,此行怕是费安排。她去么?” 依旧问温抒,温抒依旧摇头。 “不会去吧。生在路上可怎么好。还没生吧?”檀萦再道。 总觉她问得太多,而似自语。 纪晚苓但听不语。 温抒回没听说。 檀萦遂唤婢子,“去九思巷请一请,如夫人若闲在家中,无妨来王府共饮茶。”吩咐完回身向温抒,“这粗妇难缠,你是个讲道理礼数的,日后过去做主母,怕要吃她的亏,还是多往来,敲打敲打也好。” 竞庭歌来时日头已有些西斜意。园中花树繁,蜂蝶嗡嗡绕,她肚子大,行动愈迟缓,好一阵方走进偏厅,谁也不看,垂着眼弯膝要跪拜。 自被免了,圆桌边同坐。 檀萦细瞧她肚腹道像女孩儿,又憾言自己一直想再有个女儿,苦无因缘。 竞庭歌很不想提那庶女,所谓做贼心虚;但话头至此,以她口无遮拦的粗鄙妇人样,不提又显刻意,只得装模作样道: “那日内院中见小姐,温婉可人,平日定是个小棉袄,王妃何憾!” 檀萦似笑非笑,“她非我所出,世人皆知。” 竞庭歌眨眼,“妾身初来乍到,却是不知!那也无妨,这王府之中,王爷之下王妃最大,凭她生母是谁,总要管您叫母亲!” 檀萦点头,“是啊,今日这般茶会,有小女儿膝下承欢才得趣。来啊——” 竞庭歌心下便有些突突。 “接小姐过来。” 蕊蕊一身茜红裙,一副乖顺样,进来挨个儿行礼,被檀萦招至跟前,絮絮问些家常话。 她一直不看竞庭歌,倒是檀萦看过来,笑道: “这是那晚内院中教你们陀螺的夫人,不认识了?” 蕊蕊方转头,看一眼,复低头。 “后来教你飞鸽藏书的也是她,对不对?” 竞庭歌两分揣测顷刻应验成十分。 她不驳,亦看着蕊蕊等她答。 “母亲,”蕊蕊屏气,人有些抖,“女儿都交待过了。” 檀萦闭眼一瞬,“你把交待过的话,再同瑜夫人、温家姨姨说一遍。” 纪晚苓未动声色,眸光悄变;温抒不明所以,定望眼前局面。 蕊蕊遂磕巴着讲完了内院之约与不夷园际遇。 “那晚她擅入内院已是可疑,过后我详问世子,又问家婢,都道此女精明,绝非面上粗蠢;几日后蕊儿便从府中狗洞偷出,家仆们随护,很快跟丢了,自是有人暗中阻拦。” 檀萦这般说,站起来, “没先同瑜夫人招呼便传小女过来指证,是檀萦过失,只因无从说起,不若让孩子当面讲。”复向温抒, “方才询问,也非试探,实因你近来与上官宴颇多过从,我拿不准该不该戳,至此刻仍忐忑。得罪了。” 温抒不知该如何接,只去看竞庭歌那张将临盆而格外显浮肿的脸。 “上官宴在麓州,不止欲坏温氏门楣,照蕊儿所言,是要连信王府一道构陷了。”檀萦声愈冷,“事关重大,只是猜测,我都尚未对王爷禀明。恰逢瑜夫人在,还请您,拿个主意。” 纪晚苓没由来觉得被刀架了脖子。她不确定檀萦是否猜到了竞庭歌身份,更不确定她是否因此才叫自己拿主意。 若诚如那晚竞庭歌言,顾星朗布局乃同时瞄准了温氏与信王府,那么此刻檀萦是在—— 先发制人?
第六百三十六章 杀歌 “我没明白。” 此话不假。很多状况纪晚苓是不知前因。“信王妃此刻,要本宫拿什么主意?” 檀萦神情仍恭谨,眼底隐有精光过,“自上官宴移居麓州,此城便不宁,王爷原以为是误会,有心调停。可这妇人竟意图煽动蕊儿监视自家,要找信王府与温氏勾连的证据。” 婢子们都被遣在外间。 蜂蝶嗡嗡并黄昏飞鸟鸣彻底掩了此间低语。 她仍嫌不够低,一再压嗓, “信王府忠君爱国,一心为社稷;温氏逾百年传承,著书立说无数也为社稷立下了润物细无声之大功。上官宴这般行事,无疑为离间君臣,残害忠良,狼子野心,自须瑜夫人判断,再据实向君上禀明。” 不愧檀家女,定宗一眼相中的信王妃。 与自己一样。被一眼相中的太子妃。 最后两句无端浮上来,纪晚苓将其撇开,淡望檀萦半晌道: “这些话不该王妃来说。信王受构陷、有冤屈,疑上官宴祸乱大祁,该由殿下自己向君上禀奏。”这般说,斜瞄竞庭歌, “而此女既被抓了现行,合该——” “笑话。”竞庭歌轻哼,卸下一身粗蠢,“王妃与庶小姐母女俩一唱一和,妾身也说是构陷。瑜夫人可有证据?便言现行。要这么说,早先九思巷燃纸,被告发后六名百姓一夜死于狱中,又算谁的现行?” 她扶着桌子缓缓亦站起,逡巡一圈桌边三人,“六名百姓,狱中殒命,罪未察,亦无亲友伸冤,便这么不了了之翻手艳阳天了。哪国哪城有这样的怪事?怎样势力能如此一手遮天?” 温抒疑心有时日,闻言已觉坐不住。 檀萦厉着目光看她,许久字字顿: “听闻蔚国竞先生大战后归隐,不知所踪。又闻竞先生最会游说,辩才无双。” 竞庭歌整个人肿肿,脸亦圆,只留一个小下巴尖儿无论如何显不出厉害。 但檀萦盯着她眼睛往里看,使劲看,终觉被那深处精光割了一道。 “瑜夫人,”她复转身向纪晚苓,“徇私包庇还是大义灭亲,只有你能拿主意。” 纪晚苓自檀萦发难便开始筹算。 “大义灭亲”四字出,她脑中仍是空白了好两瞬。“信王妃在说什么。” 难得冷脸。 “还能说什么。”竞庭歌粲笑接,“此刻我是上官家的如夫人,换句话讲,谁也不是,便于今日殒命信王府,神不知鬼不觉。” “竞先生这是认了。”檀萦亦笑起来,渐渐收拢嘴角,重向纪晚苓,神情愈端而至肃穆,“竞庭歌十五岁入苍梧,破四王夺嫡之困,与已故蔚相上官朔扶慕容峋为君,多年来忠其君为其国,更于去岁亡崟之役中立下赫赫功勋。战后归隐,叫世人唏嘘,如今看来,果然是计。” 纪晚苓仍是面淡,不置可否看着她,“何计?” 檀萦倏然跪,“自是伙同上官宴假意归顺、实则祸乱我大祁之计!至此刻,瑜夫人还要为护亲妹装聋作哑么!” “放肆。”纪晚苓压声也低,语气却重。 “家与国,轻与重,瑜夫人摄六宫事位同副后,自有考量。倘纪相在此,定分明,而果决。” 竞庭歌眉眼皆冷笑,静观两人相持,便听纪晚苓回: “但纪相不在,此刻指证谏言的,也非信王。这些事不该我们管,王妃——” “今日是后院茶会,竞庭歌虽为谋士,究竟无官职、不立朝堂。”檀萦跪着抬眼,“夫人同臣妾皆命妇,管得起。” 纪晚苓终受够了周旋。“你的意思,直接杀了她。” “臣妾笃信,大祁朝臣与子民,欲杀竞庭歌者众。且不说此女能耐,单凭她与珮夫人、与相国府干系,来日必以此为筹码,乱祁国、阻大业。” “瑜夫人听见了么?信王府与温氏就是这般罩麓州的。”竞庭歌云淡风轻,“杀人。死人永不会指证,他们永不会露馅。” 檀萦怒目过去,生咬住了将脱口的骂。 温抒早已说不出话,肩上重荷,只不能卸。 “她腹中尚有孩儿,一并杀了?”纪晚苓再问。 “罪臣之子,死不足惜。” 南国盛夏的黄昏,日色移动极快,花叶的影透窗棂一道道变深,消逝,而外间持续无响动。 说好的筵席,酉时已至,信王还不归? “我不敢杀。”又半晌纪晚苓浅声,“纪氏为国,不吝灭亲,但她是珮夫人师妹,今日横死,我们都难对君上交代。若珮夫人一气之下进言,纪氏满门,”自然不止于纪氏满门,还有温氏,乃至信王府,她没说, “恐都要保不住。” 檀萦深蹙眉。 也半晌惘然道:“便连瑜夫人都认为,君上已经昏聩至此了么?” 为宠妃斩忠良。 说出来的已大逆,后半句无论如何不能讲。 温抒再坐不住,起身骤跪,“君上圣明,凡事自有明断。王妃慎言!” 纪晚苓完全相信了长达数月的麓州之局确为顾星朗一手排布,而信王府的马脚,终在这日黄昏,天长节前启程时分,露出来了。 竞庭歌挺着肚子久站等戏,疲累不堪,兀自坐下捡琉璃盘中已有些暗沉的红石榴肉吃,又抓几粒问早退至一旁瑟瑟抖的蕊蕊,“要么?” 蕊蕊双手攥裙裾直往帷幔中缩,竞庭歌扔石榴入口,软籽的,一嚼便烂,连汁水吞。 “王妃中计了。”她闲闲道,“祁君陛下是谁?安排上官宴来麓州的人。上官宴风流,偏与我这么个粗鄙村妇苟合,极尽照料,连你们都瞧出来不对,他会不知?究竟是我和上官宴找你们麻烦,还是挽澜殿正主找你们麻烦,王妃一叶障目啊。” 纪晚苓知她来者不善,知她必行挑唆之事,仍在真正发生时心堵得呵斥不出。 檀萦沉静听着。 膝盖忽有些软。 蜂蝶嗡声自门窗外入,传进脑内炸起低沉而细碎的巨响。 竞庭歌复逡巡身侧坐的、地上跪的,笑晏晏,“纪、温、檀,个顶个的百年世家、高木巨荫,哪有不为主君忌惮的。昔战封太子薨逝,九皇子年幼本不堪承大统,信王为长,分明更合适,却与君位失之交臂。”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04 首页 上一页 414 415 416 417 418 4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