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宴颇服气,回礼,寒暄几句晚间或可约饭约酒,显都是客套话,辞别各自行。 “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看样子还没请过面圣,顾星朗也没旨意。” 昨晚到的,现下午后,若真十万火急,今早就进宫了。 “这些破事,”上官宴接了侍者递进来的两盆清水,擦脸净手,又帮竞庭歌整理,“千百年来何曾变过。诡诈陷阱,层层往下套,若那日茶会你的说法十分皆是挑唆、无半句实情呢?他们因此就决定请罪或者,” 反。没什么可能,他也便不说,转开道: “太莽撞。拿稳圣意之前谁动谁危险,那小子没话,他们如常表现才是上策。”言及此,看一眼竞庭歌, “进了霁都,少提大名。” 自然指顾星朗的大名。 “如常表现,”竞庭歌颇赞同,点头思忖,“他们就该受相府之邀登门做客。听说从前但凡温斐来,纪桓都要请吧?” 上官宴撤水盆,边走边道:“你艺高人胆大,不若自己回家看?” 再是艺高,她还没胆子自暴身份于大祁国都;而纪桓便从纪晚苓处知晓了她状况,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抓人。 同样没法赴同溶馆见人的还有阮雪音。 她自四日前便开始焦虑,担心竞庭歌路上生产出意外,终于今日获悉上官宴抵达,随行如夫人仍大着肚子,刚要放心,旋即陷入更深的焦虑。 ——顾星朗再仁善,不可能不拿慕容峋的孩子做文章。他自不会行恶,若是为质呢? 为质可以接受。她自我说服。那丫头既敢来祁国兴风作浪,便是担稳了风险,该受的,权且受着。 有孕逾三月,她胃口渐恢复,嗜睡过头的症候亦有好转。 心事却开始重。除了虑竞庭歌,也为天长节贺礼发愁。 第一年不走心,拿天象应对;第二年经韵水之役,回到霁都立时过节,加上身子虚,根本没备礼;今年—— 四月归,尚未从生死长役、宁安治理中完全脱身,很快被一波接一波新变数裹挟;五月确定有孕,成日与睡眠饮食对抗,同时处理那些疑与谜,还要统筹天长节诸多事项。 待被云玺问及贺礼,已是七月初,她苦思冥想不知能送什么,自小少做这类事,俗物又瞧不上眼。 以至于大日子将近,她全无章法,一日日变着法儿试探顾星朗: 之前送你的昙花,还好得很吧? 调的香最近没用?费了好多功夫的。 其实你想要什么都能马上有,应该无缺? 接连数日,顾星朗也明白了,认真看着她,很大度的样子: “无缺。不用备贺礼。” 那认真里却分明怨怼。 阮雪音只得讪笑,强撑脸皮指肚子: “备了的。这不是吗?” 顾星朗竟无力反驳。 “下回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这么大海捞针地想,真真一个也想不出。” 千百年来这般对付国君生辰的估摸也就她。写进史册,不会是什么好词,多半恃宠而骄、而草率妄为之类。 但她素日、长久以来待他的好,只他知道,这些不会被写进史册,便在当世,也没几个人会知道。 “大海捞针,我已经捞到了。”遂笑揽过她腰,又是一顿厮磨,最后问: “同溶馆要不要去?” 阮雪音未料及,想了想回:“去也没用,明日直接见吧。今晚是不是要上明光台看烟火?” 天长节是十五,依传统,十四夜里会燃放烟火,满城璀璨。 “嗯。”顾星朗答,欲言又止,“三个人一起。” 自没有独撇开纪晚苓的道理,要上明光台,更是天下人瞧着的礼数脸面。阮雪音已很习惯,不觉怎么,旋即反应不对: “淳风呢?” “她请了值巡防,已经出宫了。” 顾淳风的巡防服乍看与其他城防兵无异,细看方觉下摆更大似女子的裙,袖口襟前亦有极微而精巧的绣样,仿佛樱花一朵。 没人会细看,但与她同队的兵士都知其身份。 亦没人表现出恭谨,因君上明确下了秉公值守的令,既为巡防,同僚相待。 温执奉命率另一队也在皇宫外围、主城道附近,作为天长节前夜禁军四大营对城防的支援,也是惯例。从前温家人来霁都,他就不总去会面,今日值守是一个月前就定好的。 “听闻纪相请了温先生宴饮,就在相府。大人不进去打个招呼?”途径相府以西第二条巷,队伍中有兵士低声。 出此巷东行便要过相府大门。当值不赴宴,应该;过大门而不入,不该。 无论如何得拜见一回再敬一盅酒,方为晚辈礼数。 温执登门,拜了长公主、相国与家中长辈,称职务在身不能久留,权以满盅酒相敬,敬完先行退。 纪齐却道一盅敬众人,太儿戏;真要省时、一蹴而就,不若以碗代盅,干了完事。 纪平与顾淳月皆说他要不得,玩笑多过责怪;而碗比盅其实大不了多少,温执也便笑应下。 纪齐却离席复返,端回一个比寻常碗盏大出至少四圈的双耳器皿,更似汤盏,盛了美酒憋着笑奉与温执。 “温大人要当值的!”顾淳月笑骂。 “天长节过,温大人尽管找他麻烦,我们决不求情。”纪平亦道。 “纪四公子盛情,”温抒坐席间抿嘴笑,“阿执你便就着此碗干了,也是对长辈们的孝敬。” 军中人不能饮酒者少。温执双手执耳仰头牛饮,然后一抹嘴,倒倾碗身,半滴不落。 众人皆叫好,温执遂拜别。纪齐出门送,哈哈笑,“过节高兴,别见怪啊!这么点儿也灌不倒你吧!晚些世伯离开,我也出来帮你巡城,绝不叫你误事便是!” 温执稍默。“今夜殿下也在巡城班队中,我的职责还有护殿下周全。你若得空,能来便来吧。” 纪齐刚要张口“哪个殿下”,旋即反应不会是顾淳月,那便只能是—— “哪儿呢?”脖子已经伸长了往大门外瞧。 “不在我队伍里,但也在皇宫外围。先走了。” 烟火便在温执踏出去一刻炸起来。 明紫艳翠,然后泼天的红,旋即浑白如雪又如樱瓣散落,将霁都上空照得透亮如昼。 此刻便得空。一想到顾淳风正骑着马不知在哪条巷内或墙根下看烟火,纪齐觉得酒饭皆饱,这就能出门。 且筵席自有父兄照应,何时需要他全程作陪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盛世烟火(中) 这霁都城纪齐打小逛。 受够了上元节的彩灯,天长节的烟火,车水马龙沸地的笙歌不过屋顶闲坐时彼岸一汪圆月的倒影。 他是生在长在这繁华里的。 也就对繁华无睹,反而边境黄沙、极北寒地、比西更西的不周山叫人神往。 但今夜烟火与从前的不同。 今夜将圆未圆那一点月上残缺,也成了盛世璀璨里独存的真实和亘古。 他驭追风穿过如织的行人交错的车流,烟火坠下来,弥散不沾身。 他觉得夏风轻飒,周遭热闹皆成了幕布。而幕布尽头他暂时看不到的地方,自有那么一角,伫着浑白的照夜玉狮子,马背上姑娘的脸与那毛色一般白,又与月光一般亮。 顾淳风。他在心里念这名字。果然没人娶,老大不小开始骑马挽弓,今夜竟混进了巡防如男儿般值守,正应了二十余年不曾改的荒唐! 他越想越好笑,心里亦炸起烟火,五光十色的,与天上那些融作一片,皆化为高高扬起的两侧嘴角。 顾淳风握着缰绳在巷口望天,总觉有不明物锋芒毕露地靠近,终闻马蹄踢踏,瞥了一眼,只看见纪齐笑去了耳际的嘴角和两排洁白的牙。 她重又望天。今夜烟火与从前的不同,二十二年来她像是头一回看懂。路人结伴或推搡着途经,行行重行行,她过了会儿方反应这是半句诗,后半句是—— 与君生别离。 好像是吧。 “小小纪大人!” 纪齐至,巡防队伍自要招呼。顾淳风近来愈守军中规矩,也回身见礼,倒叫纪齐不惯。 “这般阵势出来巡防,”他看着她在一群男儿间尤显白净的脸,并马低声量,“又偷懒在这里观景。” “这么多人车马,”顾淳风移视线向街上,“有事需要才出。无事横行,惹人厌罢了。” 确是此理。纪齐没话接,烟火明灭下瞧她粉瓣的唇轻抿着,便想看她笑,信口讲了近来趣事和早先以碗酒灌温执的闲话。 顾淳风却没笑,点头算听见了。纪齐讪讪,只得与她同看人群又看烟火,好一阵无言,方听她大梦初醒般: “敬完酒归队了吧?” 是问温执。 纪齐闷声答是。 顾淳风遂策马数步至领队身边,“在这巷子里一守许久了,是否走动走动?” 一队十人遂从巷尾出,东行往皇宫。也是要紧日子霁都巡城的规矩,不久逗留,不远宫室。此处在城西,距泉街不远,西市坊入夜已歇,商户们饭后却不消停,纷纷支起露天小摊赶这年节日赚满钵的热闹。 单看烟火,久了少趣,沿街确有许多摊边闲看挑拣的百姓。而人多易生枝节,顾淳风并整支队伍皆放缓骑速,左右逡巡。 纪齐出门原本为人不为事。但人家一心公务,他亦不好儿戏,拿出承诺温执时的严正,也开始逡巡。 倏然想起前年梅周城共游闹市的黄昏。 “那时你挑了枚海棠珠花,好像没见戴过?”【1】 人群嗡然,烟火炸天,顾淳风心思不在,听进耳朵又好半晌方明白那时是哪时。“戴过。你进宫少,自然没看见。” 后来有了沈疾的羽样珠花,她日日戴,怕其他首饰喧宾夺主,连簪子都拣最素净的。【2】 再后来那枚羽样珠花不能戴了。 便到了今日,什么都不用戴,乌发高束起,无念一身轻。 “那外袍我常穿。”在成衣铺和她的裙子一起买的,拢共十五两银,还是她杀的价。有些事当时觉得小,不值计较,岁长回头看,只记得那些。 顾淳风想了想,“记得,绀蓝色,你在男子中算白,穿那个好看。” 纪齐甚少听她讲好话,更少被她当面夸,虽不惯,没由来乐开花:“穿得多,洗旧了,颜色不如昔日鲜亮。你那身裙子不大穿的吧?宫里不合适。” 淳风已经不记得那身裙子被阿忆收在了何处,待要含糊过去,蓦然望见人群中一张熟脸。 桃灿灿的,左手舞着把扇子,右手牵着个胖子—— 走眼了。多看两下方知是孕妇,该近临盆,许多年前母妃生小漠那日,肚子就这么大。 巡防队伍本就惹眼,更兼有人名目张胆看过来,上官宴旋即也瞧见了淳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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