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下来了。 距离远,其实无解,但顾淳风就是知道。这场告别最叫她难受的,始终是沈疾分明看下来了,却选择了后退。 “听闻天长节前夜共赏烟火的人,此生不离分。我若是你,就不回去了。”十里外人群喧嚣处,上官宴也在述进退之题。 竞庭歌被他圈得舒服,无论真伪,不想动心脑,“好。” “不回去,许多事也不用再继续。孩子无论男女,单名一个岩吧,算交待。” 岩同颜。 也从“山”。 竞庭歌被天上人间的烟火炸昏了脑,兼周遭鼎沸,只能想到这么多。“好。” 阮雪音直到最后都不知竞庭歌一生中有过这样的时刻。眼前盛世光景,她轻问顾星朗: “你的意思?” “我说前年点灯没看到,遗憾至今。” 难怪。她望着漫天星或雪的光影笑。 “隐秘再如何被传承,始终是隐秘。”他觉满意,想着重赏造办司,“还是这样好。”
第六百四十一章 生辰吉乐 景弘八年七月十五,霁都艳阳天。 顾星朗在晨曦中醒来,盯着帐顶很自然过了一遍今日章程,然后将算得到的所有状况并相应准备盘点了,不过几瞬,脑内清明,便要唤涤砚。 然后他觉得帐顶花色不对,没有龙纹,也非锦缎的白。 许多个天长节清晨他都在挽澜殿中醒,今日记忆乱完全是习惯使然。然后他反应昨夜本要回挽澜殿歇,为着第二日早起准备方便、出门脚程也少,是阮雪音不依,非要子时对他说生辰吉乐,好一顿撒娇方留了他在折雪殿。 未入子时她自己先困得上下眼皮打架。 却强撑,脑袋耷拉了又支起。他看得心疼,两次骗她时辰已到,“说了睡吧”,阮雪音不上当,昏沉沉听更漏,终确定无误,抱过他脸吧唧一大口亲, “生辰吉乐,顾星朗。” 便扭过头睡了,手还环在他脖子上。 他咧嘴笑,往身侧摸,竟摸不到。转去看,不见人影,手下褥子亦无余热,像是起了许久。 “哥哥。” 然后他听见她声从帐缝间传进来,软软娇娇。回头看,缝隙变宽,素手之后是她的脸,晨曦里净白而透,“起吧,别误了时辰。” 从奉水漱口擦脸到更衣束冠拾掇,阮雪音一人完成全部事项。 顾星朗含笑任她摆弄,她亦含笑,眉眼却专注,不容分毫差错。 镜前检视,郎艳独绝。两人晨间格外清透的面庞同映在镜中,痴痴笑,七八分都是傻气。 “待会儿见臣工不能这么笑了。”她道,“不对,出寝殿门便不能这么笑了。” “知道了。”顾星朗继续傻笑,借着镜中影像捏她的脸。 阮雪音也借镜像捏他的,两人都不转头,看着镜子里的对方嬉闹,直到涤砚叩门催,方拧作一团且笑且停。 “生辰吉乐。顾星朗往后的每一日,都是比今日更好的一日。”睫毛如扇相互缠,她轻声念白如诉某种古老的咒语。 “今日就够好了。我不贪,但求岁岁今朝。” 但求岁岁今朝。阮雪音觉得对,重帮他理平闹皱了的衣襟,推人出门。“午间我会煮一碗生辰面,让云玺趁热送过来,你记得要吃。” 曦光漫皇城。 苍梧一年三百多日,三百日是艳阳天,竞庭歌久不在南国度夏,此番赴祁方记起这种柔和如薄纱的夏日晨光。 她睁眼,自觉二十二年来没睡过这样的好觉,旋即反应不该睡好觉,有些惊慌便去摸肚子。 好好隆在那里,不安生了两个多月的娃娃竟也有这一夜乖顺。 上官宴已经收拾妥当,正立镜前做最后休整。 竞庭歌下床过去也立镜前,看着自己微微浮肿的脸觉得滑稽,待上官宴转过身,破天荒帮他捋了捋额角的发。 上午是臣工朝贺献礼,他们这些无官职的世家主排最后,却也须在规定时辰前入宫门。夜宴循例自酉时始,循例该只皇亲,然今年大赦,麓州温家和上官家、颖城檀家、鹤州、临金、梅周等大城中大族家主也都将赴宴饮。 “这么些人,桌案怕要摆出殿门吧。”竞庭歌道。 “今年设在鸣銮殿。那地方大,摆得下。” 鸣銮殿是早朝地,大祁君臣议政的最高一等所在。“我去过,明肃巍峨,不适合生辰宴,适合收拾人。” 上官宴垂眸看她,“也适合给人机会,还适合下立后的诏书。他动手太早了,也太快,他们都不够实力更不够动机与契机出手。他们若还有几分爱家护国之心,也会受此敲打,不会受你挑唆。同样,他这般运筹一等两三个月,为的是不战屈兵,不为杀人,更不为引内乱。” 竞庭歌笑盈盈看他,“你觉得这些我想不到?” “我若是你,今夜就不去了。” “我是你的如夫人,我不去,你没有女眷相伴。她也在等我。” 上官宴自然知她说的谁,“你指望她保你。她未必保得住。” “你又怎知他们会打我的主意?” 晨光在屋内行走,极细的尘如羽旋转。“昨晚的话,看来都白说了。” 有脚步声近,两人噤声。温据话音很快传入: “叔父与我这便出发,大公子要否同行?” 上官宴应“好”,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小半柱香之后,竞庭歌叩开了温抒的门。 盛夏昼长,申时仍似正午。 温抒坐立难安大半日,不闻异动更没收到坏消息,好容易捱到时辰,驿馆中人来请赴夜宴。 从驿馆动身的女眷个个盛装,上马车时她再次见到竞庭歌,已经无法继续拿看村妇的眼光看她。 但竞庭歌仍如村妇,顶着张平平无奇的脸,装扮比谁都俗艳,将临盆的肚子更显笨重,踩着踏板步步沉。 车马浩荡上了环城道。因是往鸣銮殿,只能走正安门,半个时辰后女眷们在西侧宫墙角先后下车,按序列成队入宫。 夜宴竟不是设在鸣銮殿内。 殿外。 殿门前,长阶头,小片空地上三张案,正中那张乌木鎏金,龙纹镌刻栩栩如生;左右两案与龙案等距,用色布置完全相同。 往下是几十级白玉阶,洁净如新,最后一阶外侧出现了第四、第五案,各在左右。然后近百张长案依次相对往下排,在偌大的空地上朝着正安门无尽延伸。 女眷们中不少是头回入宫,除竞庭歌外更都头回走正安门。 宫人请停步,众人忙停,大气不敢出;少顷但见家中老爷或父亲陆续入席,又有宫婢成排一个个来引。 上官宴的席位不前不后,左右皆是不沾边的大族长辈。竞庭歌随婢子过去,艰难坐下,咋唬唬向两侧长者问了安,旋即挽上自家老爷,很粘人似的: “如常?” 声更低,远观只如亲热耳语,叫人多嫌此妇上不得台面。 “嗯。”上官宴难得正经,端坐如换了个人。 “给你紧张的。我又不会死。”竞庭歌低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休再胡说了。” 便闻动静又起,是宗室们入席,几位亲王携家眷最后至,坐在最前。 日光始柔,浅金转浓,过宫墙打在阔大桌案间平地上,一道一道的影。 场间复寂,别样庄严,终闻台阶上高报圣驾至,玉白的顾星朗携翠色的纪晚苓和湖色的阮雪音出现在高处,如一片远天携了青山与长水。 乌泱泱人头起,山呼万岁震得宫墙内回响不绝。 顾星朗道平身,说了珮夫人有喜方行大赦的缘故,又言诸位远来朝贺辛苦,不必拘礼,只管尽兴。 乐舞随之至,较昔年颇显得少壮丽而多精巧。舞姬们衣色亦不如从前艳丽,黄绿红紫皆蒙着层烟色,平添雅致。 瑜夫人自六月便巡三城主持女课,前日方归,人人确定今年天长节夜宴乃珮夫人手笔。 在外为长官,在内掌后庭,论权势,阮雪音已经越过了此世代历任皇后。 却不见她脸上半分据势之色。 远隔长阶,这样便结论未免草率。但相比纪晚苓春和景明,湖色的阮雪音确如一汪雾状的深潭。 唯那双眼格外清,越长阶于人头觥筹中遍寻上官宴的脸。 好半晌方看见,却是先看见的他旁侧妇人。坐着已见肚腹耸,裙袍花俏至极,正是竞庭歌素日厌烦的配色样式。 真来了。 真敢来。
第六百四十二章 虹彩 接连两轮恭祝毕,酒过三巡,乐舞纷纷。 时辰随日色走,便在晚霞弥天际的一日最妙时,有妙龄美人斜抱柳琴翩然至。 从纪晚苓、顾淳风到上官宴,认识者全都心内咯噔,面上不显,独竞庭歌“呦”了一声。 上官宴余光斜她:究竟是不是干大事的人。 竞庭歌回斜他又斜殿门前龙案后那位:我不是,人家才是,瞧这一颗颗子排得顺溜,一场天长节,筵席尽其用。 谁成想苏晚晚竟是个人物?上官宴也感慨。昔年走了眼,只道是那小子所招万千桃花中的一朵。 而竞庭歌未料及这出,心道上次最欢楼献舞是文绮的把戏,这次祁宫内献琴,总该是顾星朗的布置? 阮雪音。她旋即反应。文绮的脉络毕竟攥在那丫头手里。 所以今夜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苏晚晚一身幻彩,七色丝线串在雨过天青的轻裙间,犹虹傍身。那把柳琴被她细白的两腕上下把着,更显古拙,以至于琴音亦比寻常柳琴要浑厚,高亮细硬中隐闻钟磬般回响。 “什么曲目?”竞庭歌为上官宴斟酒,斜着大肚半歪进他怀里。 阮雪音右眼苏晚晚左眼竞庭歌,见状强忍住没蹙眉:颠来倒去也不怕突然生了! “没听过。”上官宴据实答,也道怪哉,素难有他没听过的曲子,而此曲不合寻常音律走势,也不动听,就像—— 原本不是乐曲,被按照某种对应的规律写成了谱,强行奏出来。 宁王擅琴,也作此感。 而顾星朗知道苏晚晚在从节气谱曲,只不知是否此刻所奏,想与阮雪音换眼神,看了一眼又一眼,对方始终不应。【1】 果然竞庭歌一来就谁都不在眼里了。 涤砚乖觉,自顾星朗看第一眼便留了心,到第三眼时确定刻不容缓,便朝云玺丢眼色。 云玺忙至阮雪音身侧蹲下,换着碗盏低声:“夫人,君上找。” 阮雪音方收视线,转向顾星朗却不见他看过来,稍思忖,干脆过去跪坐他身侧,“怎么?” 一君二夫人的局面本就叫天下瞩目,今日女眷多,又大都没入过宫,自筵席始便有大片余光贯注在白玉阶尽头三案间。 终见动作,果然是珮夫人,果然会邀宠更会恃宠,想去君上身边无论时间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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