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我只跟你说,但切莫往外说。” 云玺点头。 “我六岁便跟着君上,至今已经十四年。君上少时钟情瑜夫人,如今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但——”这个尾音他拖得有些长,似是在回忆确认:“哪怕是看瑜夫人,我也从未见过君上用那种眼神,很难描述,就是他看珮夫人时会出现的那种——” 他实在形容不出,就此卡住,却见云玺连连点头。 “你点什么头?” 云玺忙不迭道:“我明白。我没见过两次,但仅有的那两次我看到了,全是星星。君上的眼睛本来就亮,但也仅仅是亮,只有看夫人的时候,那满眼的星星像是要蹦出来。” 涤砚皱眉,这个形容虽然,有些过分接地气,但不得不说非常形象。就是这样。 所以才更叫人担心。 云玺却绷不住脸上笑意,兴高采烈道:“我就知道。” 涤砚冷眼瞅她:“你嘴角快挂到耳朵上了。” 云玺赶紧收敛神色:“君上同夫人要好,是好事,你担心什么?” 涤砚无语:“你糊涂了是不是?当初你为什么来的折雪殿,都忘了?”
第六十六章 探香闺(二) 云玺撇撇嘴:“那只是防患于未然,君上从未说过夫人有坏心。且我跟着夫人半年有余,她是好人。” 涤砚连连摇头:“天真。珮夫人到底有没有企图,有什么企图,岂会明白告诉你,又怎会轻易让你看出来?” “我自然是看不出。但君上比咱们聪明百倍,自有判断。” 涤砚叹气:“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君上真对珮夫人生了情意,这判断力可就作不得数了。如你所说,珮夫人未必会对君上不利。但她的身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云玺怔愣,一时也忐忑起来,思忖半晌,小声道:“若我告诉你,夫人或许也对君上动了心意呢?” 涤砚挑眉:“此话可真?” 云玺点头:“这种事情,女子比男子更不会掩饰。夫人那么冷性子的人,如今说起君上,我瞧她整张脸都在发光。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涤砚的眉头却未因此松开:“饶是如此,若她真的受崟君所托要做些什么,为母国计而不能放弃,将来的情况会更惨烈,说不定最后两败俱伤。” 云玺被他说得心惊:“哪里这么严重,你别危言耸听。依我看,女子都心软,倘若夫人当真对君上倾心,便无论如何不会害他。” 涤砚细想此言也有道理,又想到上个月顾星朗突发怪病,是阮雪音出手救治,略略宽心。 “总归,你还是要多留意珮夫人。你是祁国人,更是御前的人,别在这折雪殿呆着呆着,把这些都忘了。” 云玺点头:“我自然知道。” 话说正殿中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跌宕起伏,寝殿这边却一片宁和。 折雪殿的寝殿同煮雨、采露二殿的寝殿面积差不多,却显得格外大些,因为东西少。 左侧是两个衣橱和一个五斗柜,正中一方圆桌,右侧则是一个长形茶榻,榻正中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棋盘。再往前走,高半级台阶上最里是床榻,床榻外右侧一个相当高的书架,就是云玺常提的那个,与其他桌柜一样,也是白色枫木所制,上面错落摆满了书。 顾星朗凑近看了看,那些书不仅摆得东倒西歪,连分类也没有。明明不同类型的却凑在一处,同类型的反而相隔十万八千里。 他微微蹙眉,心想这人能找到书吗? 继而看到中间层一本书的书名,眉头蹙得更深,拿下来翻了两页,暗道还真是什么都看。便随手放回了更高处。 一壁摇头,继续朝床榻边走。浅湖色的纱帐层层垂下,上面疏疏落落绣了些花枝,走近看,竟然是橙花。 他不自觉嘴角微扬,自步入寝殿,那橙花香气就无处不在,以至于此时看到纱帐上这些,觉得格外逼真,仿佛那香气就是自此而来。 他犹豫一瞬,伸出左手撩起纱帐,便看到床榻上睡着的人。 立秋不久,暑气尚未褪尽,但被子已经换成了比盛夏所用略厚些的丝棉被。白日温度比夜间高,想来她睡梦中觉得热,两只胳膊都露在外面。睡时该是侧卧,但许是翻身的缘故,她此时翻得有些过,几乎半趴着,只看得见线条完美的侧脸。薄纱寝衣因为翻身变得有些凌乱,露出左侧肩头。 看着这么沉静稳妥的人,不仅书架乱,睡觉也这么不安分。 他暗暗想着,终是被那片雪白莹泽的肩头吸引了注意力。 真的很像他的白玉杯。 和月华台初见时一样。 他盯着那片雪白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用指背碰了碰。 跟白玉杯一样滑,但又非常不同,因为还有些软,有些糯,触手生腻。 指背在上面停了片刻,轻抚过,顾星朗突然心下一跳,猛然醒转,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如触火般瞬间缩回手。 下意识转头便向外看,门是关上的,自然不会有人瞧见。 他松下一口气,顿时觉得进来是一项极不明智的决定。当即便要放下纱帐离开,却听得一道清泠泠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在这儿做什么?” 顾星朗几乎手抖,回身一看,那抹深涧水山林色正如临大敌盯着自己,人已经撑起来大半,丝棉被拉到了脖颈间。 他瞬间慌张,不确定她是否知道他此前做了什么。又或者,她是因为这样才醒的? 大脑急转,开始编排理由,但这类情况他太不熟,所以转起来十分费劲。正在为难,突然反应过来: 这里是祁宫,他是祁君,莫说进她的寝殿撩她的床帐,就是还有下一步,下下步,也是天经地义。 于是顷刻淡定,底气十足道: “有什么问题吗?” 阮雪音被他一反问,初时有些懵,继而也想到了他适才想到的那套逻辑,瞬间气短。然后她意识到此刻反应过激不是明智之举,反而容易出事,于是稳一稳心绪,镇定道: “没什么。只是醒来突然看到君上在,吓了一跳。” 顾星朗瞧她并没有露出小女儿那种娇羞扭捏之态,更没有一惊一乍让他出去,有些意外。却听她继续道: “只是臣妾此时情形狼狈,还请君上先让臣妾整理,好起身见驾。” 丝棉被依然被她单手拉拽着,死死保持在颈间,因为用力,纤长手指上关节变得无比清晰。 顾星朗心里好笑,终归是姑娘家,面上冷静,其实已经紧张得不行。遂松了手放下纱帘,缓步朝圆桌边走: “你慢慢来,不用急。” 阮雪音保持姿势一动不动听着纱帐外动静,他竟然没有出去,而是在圆桌边坐下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怔愣好半天,终于不确定地想到:他是故意的,为了捉弄我? 隔着两层纱帐,隐约可见门是完全关上的。 情况并不乐观,她不能由着性子来,只能尽量谨慎,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四下环顾找衣裙在哪里,还好,今日是她自己睡下的,裙子就在脚边。若是云玺伺候她睡,说不得就挂到架子上了。 她暗道谢天谢地,赶紧抓过裙子悉悉簌簌开始穿。 寝殿内实在太安静,以至于这悉窣声也格外引人注意。
第六十七章 探香闺(三) 她骤然停下,动作再起时声音已经小了很多。 今天这种情况她头一次遇到,但不知为什么,直觉得此时穿衣声太大,也很危险。所以停下调整,开始将每一步动作控制得极轻且缓。 也因此,明明是夏末秋初的着装,总共没两件,还是让她穿了老半天。 她出现在顾星朗面前时衣衫齐整,但发丝微乱,脸颊还泛着午睡初醒留下的烟霞色。 真的很可爱。他默默想。 许是没来得及照镜子,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就那么泰然在他对面坐下。顾星朗想笑,忍住了,看着她闲闲道: “你倒舒服,说睡就睡。” 阮雪音气短,心想若不是你来我还要睡好一会儿,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淡声答:“从前在蓬溪山,先是学观星,后又学用曜星幛,都得熬夜。那时候打基础,每日设了目标,不敢有丝毫懈怠,经常后半夜才睡下。老师不许我们浪费早上的时间,所以都要早起,想补觉便得等到午时或未时。时间一长,也便成了习惯。” 顾星朗听着,心里不太舒服:“那岂不是就折磨你一个人?竞庭歌习地理,看山河盘,便不用熬夜。” 阮雪音摇头:“她也熬得厉害。她所学所练自然不用等夜晚,但她读书成狂,尤其是兵法。有时我大半夜回去睡觉,她也还没睡。她五岁入门,比我晚一年,我之前一直不明白,只是晚了一年,哪怕想赶上我,何至于如此刻苦?” 她摸一摸紫砂壶外壁,还是热的,想来云玺怕她起来要喝,提前沏好放了进来。于是一人一杯斟好,推一杯给顾星朗,继续道: “直到五年前她要下山,我才知道,赶超我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一早做好了提前出师的准备。所以才要无限用功,因为不知道哪天就得下山。” 顾星朗挑眉:“她倒有先见之明。” 阮雪音无奈笑笑:“她雄心壮志,十岁便立下要名动天下的话,自然未雨绸缪,准备万全。到蔚国爆发四王夺嫡战,我们都认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入苍梧时机,她自然毫不犹豫。其实下山之时,她自知没有完全准备好,也有些忐忑。只是机不可失,容不得她迟疑。” “饶是如此,她依然表现上佳,完全看不出哪里没准备好。” “这要看是哪方面准备了。当年慕容峋怎么赢的,你我虽不知道细节,但单看发生的事,她一定费了许多唇舌,完成了不下百场游说。口才方面,她确实无需再多准备。” 顾星朗眉心微动:“你也不知道细节?” 阮雪音理所当然道:“自然。这么繁杂的过程,你以为我们会让粉羽流金鸟来回传?它也记不住。且老师说了,一旦出师,她便不会再具体教我们些什么。再者蓬溪山中立,老师若染指蔚国的事,岂非坏了规矩?” 顾星朗看着她一笑:“口才方面,看来是蓬溪山一绝。我见到你也便明白了。” 阮雪音不确定此话是褒是贬,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却听他转了话头道: “你适才,怎么突然醒了?” 他蓦然想起方才做过的事,再次有些慌,面上却一如既往沉着,问得很是随意。 “我一向睡得浅,夜里还好些,白天尤其容易醒。想来是你掀床帐的声音或脚步声?” 她歪着头试图回忆,无果,倒也不甚在意。 顾星朗仔细观察她神色,确定她没有掩饰,应该也不是被自己“碰”醒的,暗松一口气。遂拿起茶杯饮一口,抬眼环顾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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