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对,还是人家有福。棠梨那几个也不是壮丁似的被硬抓去的,我记得可清楚。” “是是是,那时她们几个年纪小,不懂行情更不会吱声,大人问起要不要去折雪殿,只管点头。哪像咱们!自以为瑜夫人与君上多年情谊,必宠极;又听说瑾、珍二位貌美冠青川,怎么都不会受冷遇——唉,还是姑姑厉害,吃过的盐比咱走过的路多!” “哪个姑姑?” “苏姑姑呀!你还不知道,当初分派人往各殿,她不总在内府外头剪花?回回见我们争抢,一出去,老笑话说:小丫头势利眼,都是笨蛋!” 众婢子稍默,齐陷入沉思。 “好了——哪里就错过了一世荣华,这才半场不到!待小殿下出生,折雪殿必充盈人手,这次机会得抓住了!” “何止!佩夫人迟早入主中宫,那承泽殿岂是折雪殿现下人手打理得过来的?一二十人地往里加也不为过!” “是不能耽搁了。佩夫人最看重云玺姐姐,届时挑人,她必说得上话。” “对对对,这就要走动起来!云玺姐姐素日都喜什么?” 秋猎在即,云玺正忙收拾行装。殿中有个小阿岩,阮雪音又有孕,大小事务立时比从前琐碎了许多,她焦头烂额,偏棠梨得了婚旨高兴得日日只知哼小曲儿。 精神头都用来哼曲儿和畅想美满姻缘了,手脚便比从前迟缓。云玺直嫌她慢,时刻敲打: “日子尚未定,且好好当差!嫁了人也是这般过,你啊,别得意忘形,失了本分。” “姐姐你就让我乐呵这几日!”棠梨笑嘻嘻,“再高兴的事还能高兴一辈子?乐呵过了该如何还如何,我自然知道!你瞧我手头活计,哪里就耽搁了呢,也没出错嘛。” 毕竟是久在殿中侍奉的“老人”,哼着小曲儿亦难出错,此为时间馈赠。四季轮转也为时间馈赠,夏意尽逝的十月上如期而至,皇城倾巢出,夕岭行宫年复一年热闹起来。 纪晚苓仍住光照朱华,阮雪音却没往飞阁流丹。遵圣谕,折雪殿大小箱都直接往秋水长天搬,芳蔼郡主也便沾此殊荣,成了头一个非皇子公主而居天子殿的婴童。 郡主的父亲上官宴也来了。恩科之后今上授职,顺带授了上官宴侍中之职,算正式纳上官一族入朝堂。侍中乃加官,无定员,虽为散职,却可入禁中受事,往来君与相再及众臣之间,倒极符合上官宴入霁都后的状况。 白日狩猎、夜间宴饮的规矩亦入昔。除了头两日君臣共队浩荡荡,自第三日起分小队各猎:上官宴依旧跟顾星朗,宁王领一队,拥王领一队,顾淳风领一队,柴一诺领一队——纪齐在其中。 去岁顾星漠中箭时在场几位关键,除信王圈禁在霁都,此番都不同队狩猎了。亦无人邀请顾星漠骑射,十三皇子安然在岁羽轩养身体。 说非刻意避嫌都没人信。 竞庭歌的骑射师承慕容峋,又在蔚这种马背上的国家一度数年,技艺其实不错,奈何产后不过两个月,身子仍虚,又心系女儿,日日只守阮雪音身侧。 “都说此为你入主中宫的前奏,”自指此番明目张胆住秋水长天,“谁能想到呢,只愿山中度余生的阮雪音要做皇后了。” 阮雪音也心情复杂。 “没那么快。”天长节刚施过威,明君之道,该恩威并重。立她为后这种显然有悖多数人意见的事,需缓行,以慰臣民心。 竞庭歌同反应过来。“确不急在一时。于大祁臣民而言,你依然是半个宇文家女儿。打算向所有人证明了再顺理成章册立?” 阮雪音点头:“现下也须将计就计,让文姨以为我深信自己衣钵,好推寂照阁进程。” 竞庭歌一笑,“你倒不怕,我抢在前面先告诉她你们筹划,包括那日溶溶轩推演。” “你不会。” 再如何不择手段,竞庭歌其人拿得准轻重、分得清大小。此为蓬溪山基底,阮雪音无比有信心。 两人并行午后秋光里,阿岩被乳母抱着并云玺在后,时有群马奔腾之声过林涛荡进耳,竞庭歌极目眺,头里白马赤衣,像是个姑娘。 “了不起啊,大祁皇庭真要出女将军了。白国有女君,祁国有女将军,” 她停住没再说。 “蔚国也会出女相的。”阮雪音亦极目追顾淳风远影。 竞庭歌一嗤,“七年历练,从苍梧夺嫡到锁宁伐崟,阴谋阳谋都用过,为人不喜、不耻的居多。但要为一国之相,便不能不顾及声名好坏,今后行事,还得少用阴招。” 阮雪音深知她过去猎奇使坏之法,有些是图快,因怕时间不够用;有些是博名,因身为女子要突围;有些是—— 少数与多数之选,十几年来老师教诲。 她不伤生民,尽最大可能规避。 该少有人意识到这点。 “说回那无尽夏。”极目山林间马蹄声逝,竞庭歌收视线,“一个月来我在相府读书,大都纪平推荐。许是怕荐经纶涉国之立场吧,他给我的全是些轶闻录,从北地到整个大陆,看了不下十本,其中不乏花植记载。” “就有无尽夏?”阮雪音沉吟,“说起来老师入药园之前,也随长胡子游历青川。”送给纪桓那块紫翠玉不就来自极北? 她险些脱口,蓦然反应竞庭歌不知老师与纪桓这段。 而她是颜衣的女儿。 不提也罢。 “有。我至少读到过三四次。按时间先后,最早有载仿佛是青川三十几年,有人于极西之地发现此品种,初以为绣球,种植方得其异。” 极西。阮雪音想了想,“详细写了么,有多西?不周山那么西?” 竞庭歌一挑眉,笑晏晏,“你我究竟谁学的地理?不错,那书册上所载,正是不周山。” 天有日月星辰谓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谓之理。【1】 昔年蓬溪山第一课,老师便讲此句,如今看来,恐是她的老师——长胡子衣钵。 不周山。别是又中了。【2】 【1】王充《论衡》 【2】595闻香
第六百七十一章 减字木兰花 连续三日夜间宴饮,循例自第四日起君臣各安排。顾星朗腻烦了喝酒吃肉,嘱涤砚备清粥小菜,夜里就在秋水长天用便饭。 阮雪音带阿岩回来时竞庭歌也在,将黄昏自不能撵人走,遂加碗筷。三人吃亦不妥,为匹配竞庭歌只得再传上官宴。传了两个“外人”不管自家人更说不过去,遂传纪晚苓、淳风、小漠、淳月夫妇、宁王、拥王夫妇。 便饭成家宴,又是动干戈。 竞庭歌自从领了周旋拥王侧妃的活计,还没得机会见,今为头一遭,也便极顺溜坐到人家邻座,自报家门后开始闲谈。 纪晚苓近顾淳月,两人说些家中事,不时笑看同在席间的纪宸,几个回合之后,发现宁王余光不时往这头泼洒。 她本欲忽略,一略再略,但事情往往是:注意力被集中在了某处,反更敏锐,以至于到后来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在看,还是她以为他在看。 无论哪种,过分回避也是禁忌,大大方方才不惹人疑。 她举杯遥致意,宁王见之回。各自饮半杯,纪晚苓笑问: “王爷此番可带了允凡入霁都?” “遵瑜夫人鹤州时教诲,带了。这会儿正在本王营帐。” 四日了,她竟不知。“为何不带来家宴?” 宁王只是笑,纪晚苓方反应还是那出身问题。 顾星朗自这二位开始往来便停了与阮雪音絮絮。 虽为家宴,到底已经君臣宴饮过三夜,今日开席时他便说了:权作家常饭,吃喝闲谈都随性,亦不必拘筵席之礼。 因故此时闹哄哄、三三两两各说各话,原本寻常。 顾星朗的骤停不寻常。阮雪音立时察觉。他端着那碗汤一直喝,极小口啜,就是喝不完,整个人一副竖耳之势。 没人看得出,她伴他却似左手伴右手,且坐得近,确定他在竖耳。 听谁? 满场闹哄哄,听谁都可能。阮雪音也舀一勺绵软甜芋嘴里嚼—— 都说孕期总有些非吃不可的执念,她近来就迷上了甜芋:去皮上锅蒸得软烂,再撒细砂糖,人间至味。 她嚼着至味竖着耳,摒除一切杂念开始由远及近细分辨每一撮人话音。远的不太清,只能观神色口型和气氛;慢慢往这头移,终有了些许不同——宁王和纪晚苓是各坐一侧隔空在交谈,神色话语倒都寻常。 是在听这个? 她只转头再看了一眼顾星朗便知没错,因为那头两位结束闲话之瞬,他放下了汤碗。 依然闹哄哄。仿佛是被宁王同瑜夫人开了“也可这般”的口子,众人声更大,都开始隔空喊话,便听拥王讲起淳风射猎之事,竟赞不绝口,称这般下去,来日或真可上阵杀敌。 上阵杀敌之言是否有意当着竞庭歌的面在说,竞庭歌不清楚,也不在意。她听拥王侧妃述童年趣事,津津有味,不时加入些见解,惹得对方且说且笑。 但见淳风接了这些夸赞出席,御前一跪极郑重,开口声脆,请九哥许她驻边境历练。 边境大营中鲜有女子。为数不多那些,其职不足为外人道,民间称营妓。 堂堂公主征沙场是一回事,入军营与男子们同住同食共操练,是完全的另一回事。 半刻安静,淳月脑中盘桓圆场说辞,一时竟想不出好的。顾星朗待要言再议,竞庭歌笑道: “以女儿身行男儿事,本就需走离奇路。照理,为让公主他日领兵,得训一支女子队伍出来方是最上策。但哪有这么好的事?莫说大多数女子之志不过相夫教子,便有巾帼上千愿从军,上千而已,与一国几十万百万兵马如何并论?遇大战,一人领五万十万兵甲的能耐总要有。淳风公主要做大将军,就得会带男兵,诸多不便、据此要面对的种种问题,皆是历练。” 一个多月来顾淳风除了跑演武场,不下八回登相府找竞庭歌授业。相处愈多,除了仍觉此人嘴毒心狠又自私,于许多见地上,她是非常服气的。 也便闻言心道好,只差拍大腿。 顾星朗本非迂腐之人,点头向淳风:“没说不让去。只去哪里,北境、南境还是西境,具体怎么安排,须从长计议。已经十月,再如何也是明年动身吧。” 话至此,算应允,淳风拜谢过,自回席间。 “纪门此代英才今日都在,”宁王听竞庭歌一番豪言,逡巡场间方反应,“怎独不见四公子?” “请过了。”顾星朗笑,“他下午同柴一诺那队跑得远,傍晚请时人还未归。” “他回营得了话,必尽快赶至。”纪平道,“多谢君上记挂。” 纪齐披星戴月出现在门口时,秋夜已凉,筵席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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