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进来谢罪,顾星朗自不怪,只罚喝酒。 纪齐不含糊,三杯连饮一气呵成,满场叫好,倒叫顾淳月想起三个月前在相府,天长节前夜,他以海碗烈酒作弄温执。 是天长节之后吧,这少年开始大不同,每日回家都汗涔涔,夜里继续练,风雨无阻。 “难得今日高兴,”纪齐眼见众人餍足带笑,单腿一跪笔直向顾星朗,“臣有一请,还望君上恩准!” 他讲出愿往边境常驻历练时所有人都下意识望淳风。 惹得淳风猛眨眼,连摆手:“可没跟我商量啊。我不知道啊。” 纪齐莫名,转头看她一眼不明所以。顾星朗复笑:“好说。还是方才答淳风的话,快年关了,不急一时,从长计议,明年动身。” 筵席散,鱼贯出,繁星悠悠正悬空。沈疾驻守殿门外,不知是否听到了里间两次请君恩,于纪齐出来时看了他一眼,于淳风出来时到底没忍住也看了一眼。 总算得清静,顾星朗牵阮雪音庭中漫步消食。秋空明,风亦冽,两人都觉惬意,阮雪音随口道: “宁王殿下对瑜夫人有意?” 顾星朗脚下不稳险些一个踉跄,“你看出来了?我都没有。”全凭鹤州《凤求凰》与后来纪晚苓悄书信,而相较之下,后者更可靠,因顾星磊确曾向宁王求学此曲,当年他是知道的。 阮雪音摇头,“我只看出来你。喝一碗汤用了平时喝三碗的时间,两只耳朵恨不得竖到人家往来空气中去。” 顾星朗讪笑,旋即反应不对,“此事,我必须要解释,并非——” “知道了。”并非捻酸不乐意。 “你知道就好。”顾星朗停下,颇郑重,“所以你也瞧不出。” 言谈举止都稳妥,除了隔空遥对话本身显眼。阮雪音点头。“若是,你打算如何?” 顾星朗默了默。“晚苓在宫中太过委屈。七哥亦至今未娶。若为真,我其实乐得成人之美,但实没有这种规矩,哪怕我无视规矩一旨赐下去,” 场面上如何说法,如何让尤其纪晚苓这样的女子面对人言——确尴尬,不好办。顾星延亦未必接受此种安排。 “你也说了,若为真。”阮雪音道,“真假尚难定论,先明了双方所想是正理。万一,” 万一不过是旁人一厢情愿的妄断。“说得是。”顾星朗轻叹,“对了,晨间收密报,上官妧在蔚宫辟了座园子种药植,日日打理;皇后新孕,却不懈怠,夜夜上得宫阙高处,仿佛在,” “观星?”阮雪音下意识。 “像。” 竟各自开始承母亲衣钵了。阮雪音颇惊叹。然学无止境,倒任何时候都不晚。“蔚宫制高点在沉香台吧。” “是啊,据说皇后数次想上沉香台,都被慕容峋驳回了。” 两人对视皆了然。 因那处地方,有主人,旁的女子哪怕皇后,也不许去。 “其实我在想,你能不时从蔚宫获得密报,慕容峋应该——” “多少也能。”顾星朗一笑。哪怕蔚人不如祁人擅此事,哪怕都知祁宫经他几番革制已极不易塞人。“杜绝不了,只能抓大放小。”
第六百七十二章 分枝 夜里换班,沈疾寝殿门前同顾星朗报备。顾星朗点头道“辛苦、早休息”,阮雪音避嫌始终在屏风之后,数着更漏确定人走远,方出来,望进无边夜色。 “之前闲聊,我说沈疾来自不周山,而不周山是黎叔带你们去的。” 顾星朗已觉困。阮雪音有孕以来休养生息,他睡眠时间其实比从前多,却是越睡越困。或也因近来真疲累。“记得。我还问你关联上什么了,你又不说。” 现在也还是没有所以然。对人的疑虑要格外谨慎,尤其信任亲近之人。 顾星朗脱鞋袜,招手唤她。 阮雪音依言入床帐,如常靠里侧,身轻如燕。 “都六个月了,外袍阔时仍瞧不大出。”顾星朗如常半卧俯听她肚子,已经相当有经验,等了等,一处微震震上他脸颊,“劲儿真大。”他止不住笑,就着卧势抬头看她, “都妥么?为何六个月了还不见孕态?” 她肚子始终比他以为的要小。 当然也可能从前以为都是臆测,毕竟没当过爹。 “妥。崔医女、张玄几都言不小,是我其他地方没长肉,整个都收敛,才显得肚子不大。” 是还纤细,因孕期格外注意饮食休养,她愈发光润,未胖却比从前更柔和饱满。顾星朗顺肚腹往后摸,腰肢仍具轮廓,探入轻薄衣料沿背脊向上,柔润之至。 阮雪音觉得痒,且笑且躲。顾星朗耳畔低声嘱她别乱动、碰着孩子,阮雪音只能推他: “知道还胡来。” “我就验验,是不是真没长肉。” 雪腴是又见长了。 一手难握全,他气息便有些重。 阮雪音即知要完,忙扯话题:“刚说起不周山,是因——” “他有对我的诚和对淳风的真。此为保障,我不担心。” 有理。阮雪音莫名松半口气,然后压迫陡增,顾星朗山一样环过来。“上次说好的。” 上次已是近三个月前。她勉力想了想,“说的哪里?” 顾星朗眸一黯,埋下去。 十月夜深已微凛。 沈疾住处就在秋水长天不远,但他出了殿门没回屋,沿路偶遇兵士,人人只道他信步巡逻。 顾淳风的园子在行宫东北角。远时不得见,近了方看清大门开了小半幅,有婢子似乎是阿忆,站在门槛内正与人说话。 纪齐。 光看背影也知结实了不少,近来涉猎他亦有察觉,小子是进益了。却真真大半夜跑来缠人。 自己又跑来做什么。 他苦笑,返身往回走。山岭深夜本就静,以沈疾高大若不刻意匿脚步声,又恰踩在落叶堆上,很容易被听见响动。 失魂落魄,也就真没匿脚步声且踩在了落叶堆上。 “谁?” 纪齐扬声,辨位掠来便撞上沈疾难得落魄的脸。 春日打架之后他没再叫过他哥,日子久了更不惯,却也早没了当初动手时的忿忿。“怎么巡逻巡到小树林里来了。”纪齐这般说,张望, “也不多带几个人。” “刚交班。随意转转。” 随意也能转到这里,够随意的。纪齐待要嘴贱一句,反应自己大夜里出现在此也不恰当,咳嗽道: “今日家宴我请君命,人人都望她。这不,来问问。” 想知道可以问顾淳月,问任何一个当时在场之人,偏来门口找当事人,不过是为了见那个人。 “问过了?” 纪齐似有些烦躁,“就阿忆回了两句。说她连日狩猎,夜里都累得很,已经睡下了。” 如今历练于她体力确是考验,继续坚持才会越来越好,得大进益。他这般想,同纪齐说,让他有机会可转达。 纪齐默了默。“边境大营那种地方,你倒赞同她去。” “君上自有圣断。” 他不确定她如今一发不可收拾是否在兑现那句同征沙场、谁也别怕连累谁的山盟。是与不是,他已经放手了,不该再去招惹,规劝都太矫情。 “那地方不是一个姑娘家能呆的。君上定不放心,会指派人随护。”纪齐声朗朗,“总归我想去边境多立军功,到时候她去哪边,我也请旨一道便是。” 秋猎余下几日,竞庭歌除了陪伴阿岩便是同拥王侧妃往来。其实都心知肚明对方意图,竞庭歌也不抱获取答案的期待—— 与阮雪音一样,她深信无论侧妃还是晚晚,都是最外围棋子,手和眼和嘴罢了,不可能知晓答案。但往来这件事的好处在于,总能不断获得新的蛛丝马迹,不断触及对方深处再深处,直至某个下限。 一个人在讲述她过往人生的时候,无论多假,总有真的部分。否则会讲不下去。 也是老师传授,竞庭歌多年验证。 “她生在祁南,自幼随父母往来白国做药材生意,这些是初见那日就同我说过的。”【1】 秋水长天中庭巨树下,日色正暖,阮雪音轻拍抚阿岩睡,竞庭歌坐摇篮另一侧。 “也还是那些。不过讲得更细,说起头回识无尽夏,和头回与那小拥王邂逅,都在同一个地方。” “哪里?” “曲京。” 昔年安王府所在。自己受段惜润算计、又被安王妃解救也在那里,阮雪音记忆犹新。 安王妃当初究竟凭何知她有难且及时相救,至今是谜。而她分明不知亲妹是老师,临终前不过述猜测,人之将死其言善,阮雪音是信的。【2】 “白国实在是——” “一个值得走访的宝地。”竞庭歌快声接,“蔚与白相隔茫茫大祁,我还真没去过;在麓州时分明近,因要行事又有孕,也失之交臂。” “不陪阿岩了?” “给我一个月。十一月回。” “他只是留阿岩在宫中,本就没限制过你行动。”阮雪音看着她,“除了探这个,还想顺带见惜润吧。” 竞庭歌坦坦点头,“蔚国收崟北后,土地、人众都有增加,南国耕织亦缓和了北国物资上紧缺,国力有所壮,却到底比不过大祁丰饶。想争霸,除了图强,自要继续联合小国行合纵策略。如今之势,只剩三国,论地形,我们与白国夹祁在中间,好好运筹,不是全无机会。” 阮雪音确定她是改路数了,不藏不掖,明白讲来。 “你想同他说,便说去。他因此拘我,我也只能认栽。” 留命便是允她以谋者之身继续行事,无论帮哪国。顾星朗也就不会因此拘或阻。 “白国不会对祁。”阮雪音望秋光树影淡声。 “因段惜润对顾星朗始终有情?我可听说,她身侧有美少年常伴,近来还要予官职呢。” 此事阮雪音亦有耳闻。“不是。先君遗诏,她不能违逆。” 竞庭歌转头看秋光树影里她莹透的脸,“你同老白君换的?” 韵水之役,功竟在此。 而死丫头痴傻,那么早就开始为顾星朗筹谋! 【1】599无尽夏 【2】436人生长恨水长东(下)
第六百七十三章 他山之石 十月中,竞庭歌出霁都往白国。 阮雪音目送她离开,头回生起些“能像最近这样常相伴也不错”的眷恋。 上官宴大半年来伴竞庭歌肚子渐大,然后生产,然后以肉眼可见的快又一点点恢复如昔。 “凭谁看都还是个姑娘家,与从前无异,哪里瞧得出已为人母。” 因侍中之职,他日日进出皇宫,竞庭歌走后三日阮雪音见过他两次,两次他都提了她。 “年纪轻,恢复起来是快。”阮雪音回,“且她于所有事上都勤勉,饮食、身体锻炼,样样不落,自然能如昔。”用功努力,世间诸象,时间看得见。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04 首页 上一页 439 440 441 442 443 4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