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崟君陛下还能老来得子。 “君上见笑。我的囚牛金印同信王殿下的相比,想来从纹样到造工都逊色许多。” “朕倒没觉得。青川各国的金印各具特色,呈现的是各国皇室的品位审美。崟国的金印,从前只在书上见过绘图,此次得见,很是惊艳,不愧是青川现存最古老的皇室金印。”顾星朗饮一口茶,颇有兴味,“是否如书中所载,你们的金印,仍是用的三百年前崟国第一朝所铸造的那九个,至今未更换?” 阮仲不意他竟同自己讨论起这个,只点头道:“的确如此。此番君上也看到了,三百年来虽有专人悉心打理,那囚牛金印仍显得颇陈旧。” 顾星朗不以为然:“与其说陈旧,不如说古朴,很好看。” 阮仲不着痕迹看他一眼。是啊,你是嫡出,自幼便尊贵受重视;虽也经受了风雨,到底没怎么吃苦头;如今又坐在君位上,看待事情,自然能风雅有姿态些。这个囚牛金印,我却不稀罕,甚至越看越碍眼。 他敛了思绪,决定直入主题:“既然君上不怪,时间有限,阮仲便开门见山。”
第八十五章 天外来客(中) 顾星朗不言,默许,看着对方漆黑的瞳仁变得更黑。 “此次掩了身份入霁都,确实是父君的意思,但却是阮仲的提议。”他看向顾星朗,坦然道:“当初雪音下山,是承父君所求。想必君上也猜到了,她应该定期传信回去的。” 顾星朗心下不悦,面上还平静:“这类事情,已经到了直接说破的地步?你要她在祁宫如何自处?作为兄长,倒毫不担心。” 阮仲极难得地一笑:“确实不担心。因为她自入宫至今,半个字都未传回锁宁城。君上对目前这个结果,应该很满意吧。” 虽然已有准备,顾星朗还是心下一动,她果然没骗他,至少到今日为止。 “父君等得不耐,又无法传信入祁宫,至六月下旬终于忍无可忍,阮仲便请旨亲入霁都,一为打探她入宫后的情况,二为找寻机会,向她问话。” “崟君要知道祁宫里的消息,也并非全无办法。” “君上说笑了。父君安插在祁宫的人,近些年已经一个个被君上处置,最后一位,不也在去年被送出了宫?” 顾星朗嘴角微扬,抬眸看向他:“听起来,锐王该是六月末,最晚七月初便入了霁都。这么长时间,到九月中才设法送金印入宫邀约。这期间,想来还有其他事情?” 阮仲神色不变:“君上此刻也看到了,阮仲今日没带任何一个人上来,甚至,我的随从都还住在泉街上的客栈,并不知我来了同溶馆。因为此次跟我来的,全是父君的人。对他而言,我入霁都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设法见雪音一面,弄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那么这两个月时间,阮仲哪怕装模作样,也得为此事奔走。他们,全都看着我。” 顾星朗意外。阮仲不得阮佋喜欢,宁愿留着不中用的阮佶继续做太子而至今不易储,已是奇怪;今日听来,不仅是不喜欢,甚至颇防范。而瞧阮仲此次举动以及到目前为止的言谈,似乎他对自己的父亲,也不甚尊敬,甚至都算不上忠诚。 “所以,你只是用找阮雪音问话为幌子,其实另有目的,而且,需要找朕?” “是。” “只是打探情况,两个月时间,未免长了些。且你至今也没见到她。” “我入霁都时,天长节将近,确实诸多不便,第一个月几乎废了。且阮仲此次身份是一介草民,要打听宫里事,并不像君上以为的那么容易。” 虽不完全可信,总归说得过去。 “你在信上说,事关天下局势,且对祁国有利。” “不错。” 此时涤砚上前,附在顾星朗耳边说了几个字。 顾星朗会意,看向阮仲道: “你还有一炷香时间。” 言下之意,进展太慢。 阮仲闻言,环顾四下,又看向立于顾星朗左后方的沈疾:“这位便是沈大人吧。” 沈疾欠身行礼:“见过锐王。” 阮仲点头致意,看着顾星朗低声道:“阮仲今日只身上南楼,亦未携带任何兵刃,这一点,楼下将士已经确认。且沈大人也在。君上大可放心。”他再看一眼候在近旁的几名侍从,相比一般侍从,他们当真是身形高大,气宇轩昂,哪怕躬身俯首,仍挡不住勇武之气,“能否请这几位将士先行退下?” 今日南楼内外,乃至方圆数里内,所有侍从都是禁军,甚至还有暗卫。 对方轻易看破这一点,顾星朗并不意外,略转头示意沈疾。沈疾扬眸,那几名侍从便在顷刻间消失于凉台。 场间寂静。只偶尔听得一声鹤鸣,格外清亮,不知是同溶馆里养着的那些,还是天外来客。 阮仲沉一口气,眼睛盯着桌面不知在准备什么,再抬头时眸色比先前更黑,仿若深渊:“当今崟君,徒有野心。对内,治国无方,亦不勤政爱民;对外,盲目树敌,致使崟国处境两难。自古君王能者当,为国家计,阮仲欲取而代之。” 台上众人面色皆变,饶是沈疾这样的沉稳性子,也忍不住挑了眉。 顾星朗却神色如常,徐徐吐出四个字:“你要逼宫?” “不敢隐瞒君上。阮仲筹备,已半年有余。” “预备何时动手?” “两年内。” “两年。这么早来便告诉朕,是否急了些?” “时机难得。两年内不知还有没有今日这般,与君上相谈的机会。” “你是想,求得支持?” “是。” “如何支持?” “无需君上一兵一卒。”他停顿,端起茶杯,饮下见面以来的第一口茶,“名义上,他毕竟是我父亲。既然要逼宫,便难保不见血。万一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阮仲不愿背上弑父夺位之骂名。为君之道,胜负以外,还需民心,我此番做法的合理性、正义性,到时候,还需大祁帮忙正名。” 沈疾和涤砚皆是吃惊。要逼宫,还要好名声,且已经做好了,弑父的准备? 青川三百年历史上,何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顾星朗的注意力却落在那三个字上:“名义上?” 阮仲暗叹他听言辨事之强,冷静道:“阮仲既诚意前来寻求支持,便做好了坦诚一切的准备。不瞒君上,阮佋,并非我生父。” 场间震动,便是顾星朗也动了动眉心。 “至于来龙去脉,若君上时间充裕,阮仲愿意详述。但在那之前,我更希望把该说的先说完。” “这件事,阮佋知道吗?” “应该知道。但我没有向他确认过。他或许,也并不知道我知道。” “但你认为,他是因为这样,所以从未考虑过立你为太子。” “是。阮佶的情况,想必君上很清楚。除了这个原因,我想不出别的。” 顾星朗垂眸,拿起茶杯啜一小口。 “以个人喜好论,朕不喜欢逼宫这种戏码。” “理解。君上是嫡出,名正言顺,无须玩弄这些把戏。” “所以你要给朕理由。你为何要称帝为君,朕又为何要帮你?” “先回答君上第二个问题。毕竟我在信中陈述,此事于大祁,有百利而无一害。”一个坐姿,他从谈话开始保持至此刻,终于略作调整,继续道:“其一,若我为崟君,决不沿袭阮佋的野心,意即不会争霸青川,更不会与大祁对立。” “为何?” “同君上一样,我并不喜欢战争。而且,崟国并无胜算,何必以卵击石?” 顾星朗觉得很有意思:“你如何确定朕不喜欢战争?更何况,你并不完全清楚阮佋有何种筹谋,做了哪些准备。你认为无胜算,他却可能很有信心。”
第八十六章 天外来客(下) “君上爱民如子,能动脑绝不动手,能用计绝不见血,这不是阮仲一人的判断,而是来自整个大陆的看法。至于阮佋,他或许有所准备,可一旦崟国易主,所有准备都是徒劳。这样的结果,是君上最愿意看到的吧。而阮仲愿意立下誓言,有生之年,决不发动或挑唆战争。” 杯中茶水已尽,顾星朗开始转杯子。 “誓言这种东西,只能辅助表心,作不得实数。” “这也是我要同君上说的第二个理由。足以让君上考虑帮我的,更实际的理由。”他停顿,将语气神色调整至最郑重状态: “他日阮仲登上君位,愿送崟东五城与大祁。不为割地本身,只为表心。” 场间再震。便是顾星朗都疑惑,一个要逼宫要治国的人,这是什么思路? “崟东五城,崟国六分之一的国土。确实很诱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阮仲无意争天下。只愿保崟国安宁。若割让城池能得君上信任,在所不惜。” “你为这个君位,当真是开出了天价。所以还是要回到第一个问题,你为何,一定要称帝为君?仅仅因为阮佋能力不足,且他不是你生父?” 阮仲沉默。 顾星朗的好奇心却蒸腾起来:“你适才说了阮佋一通不是,似乎是为国。但朕冷眼瞧着,这个,也不像根本原因,更像一套拿得出手的说辞。” 他思绪再转:“若是出于个人野心,一个愿用城池表达拒战决心的人,”他嗤笑一声,“朕都无法确定他是否真做好了为君的准备。” “君上所言很对。阮仲自问,不是野心勃勃之人。” 涤砚和沈疾已经越听越糊涂。顾星朗耐着性子,沉下思绪,缓声道: “你要朕支持你,那么朕要真实理由,最重要那一个。” 阮仲继续沉默。 半晌,他正色看向顾星朗,阴沉的脸上竟似有几分暖意:“都说君上博览天下书,透悉世间理,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一个人,君上可信?” “世间诸事,说到底都是为人,不是为自己,便是为他人,朕自然信。” “阮仲,也算是为自己,但追根究底,是为另一个人。” 顾星朗眉心微动。 “举倾城之力,为倾城之人。自古男人要成大事,不为责任,不为个人野心,不为血海深仇,亦不为家国天下,那便只能是为了,”他看向他,目光如星,“女人。” 阮仲阴沉的脸上叠起光影:“君上果然,不负盛名。” 顾星朗一笑:“不知为什么,今日你说了这么多,到此刻,朕才觉得有些可信。” “因为我给出的终极原因是女人?” “因为你说这几句话时的表情。” 阮仲凛然。洞悉人心,绝对算众多本事中非常高明的一种,更何况对方速度之快,几乎是瞬时反应。 他不知道的是,顾星朗之所以快,不仅因为天分脑力,也因为最近在面临同样的问题: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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