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笑不出了,神色归肃,望向面前方盘。 “殿下想让我开始什么。” 她问时目光已凝,黑曜石盘上错杂迂回的青金线条剧烈流动。 不止于西边崟国故土,而是整张盘,都很剧烈。 “母亲说竞先生最厉害的不是兵法。” 夏杳袅竟不止藏在幕后,还在搅弄风云。“皇后此回合这般声势,原是有姝夫人帮谋。” “山河盘可窥这大陆上一切有形踪迹,当然能追踪显著得不能再显著的行军轨迹。还请先生,一一道来,本宫会,实时传令。” 屋内更漏声轻,曦光在窗外升起,投出模糊的花影两三枝,浅黑淡白,全无春意。 “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半晌竞庭歌道,眉眼森森,“山河盘显山川河道行迹,包罗万象。有些动静,乍看像却可能并非行军轨迹。以此为凭制定战略,有很大风险,一旦失误,自食苦果。” 阮墨兮想了想,“我很好奇,这青金线条长得都一样,真要助力战事,先生如何区分作战几方?” “找到不同线条的起始点。比如祁国的军队一定会以祁境为始,崟、蔚亦然。而目前后两者是一队,可归为一方,不难分辨。” 阮墨兮笑了,“迫不及待要看先生动用传说中的蓬溪山神器。” 竞庭歌扬眸瞥她,“外间战局如何,我还一无所知。” “先生从盘上瞧不出大概么?” 竞庭歌刚要说能瞧出满盘飘零又瞧不出输赢。 忽然怔住。 满盘飘零。 复盯紧阮墨兮,“好大的胃口。你还拉了白国参战。这是要重演正光十三年?” “怎么是我呢。”瓷娃娃美人莞尔,指外间,“上官姐姐同女君交情匪浅,前年去韵水接文姨遗骸时,还深谈过。” 竞庭歌冷笑:“深谈什么?对同一个男人爱而不得,要合谋报复?”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劝服女君的是她。” 报复谁?顾星朗还是阮雪音,或者他们两个? 白国如今被祁蔚南北夹围,此番段惜润要动兵马,必是往北攻祁,而一旦发动,南部的蔚军完全可以如法炮制这头逻辑,择机进退,适时相帮。 “先生还觉得我说要联手灭祁,是句大话?”眼见对方沉吟,阮墨兮再道。 “祁国的兵力,作战实力,很难被一回合肃清。”竞庭歌只觉沉重,“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连续几年寻其软肋、削之弱之,而谏君上强国练兵,静待时机。你胆子太大了。” “可前年冬先生分明——” “那回合顾星朗可能被篡位诛杀!祁廷或迎来社稷动荡,而我们南下攻伐,也不过取其国土二三。彼时信王若胜,为固其位,必要考虑稳定国内军心和国外邦交,不会急着动兵收复。”她说得很快,盯死了阮墨兮, “同样是冒险,区别大了。” “那依我之见,这回合也——” “你刚不是说顾星朗已经传令大祁全境备战?说明他已有预判!全境受威胁,与一个北境被入侵,哪个严重?对了,那年北境被我们攻打时他因南边白国之乱,损了兵力,又因信王谋逆朝堂摇撼,才选择息事宁人。今非昔时。怕只怕,攻伐不成反被灭!” 阮墨兮脸白了白。 旋即想起什么,笑意浮现,“险些被先生吓住了。此番祁国国内,未必就不摇撼。” 竞庭歌一呆。 没由来想到“公天下”三字。 “你都知道些什么?” 阮雪音是没有把关于姝夫人的发现告诉竞庭歌的。 因国之站位,因不同时期的立场博弈,因情,因理,所有携手与相抗、契合与错失在局中人之间往复穿行。 而结果所因循的,正是那些契合与错失。 “先生快快指点江山吧。兵贵神速,大祁都备战了,顷刻便会战火四起。” 叩门声响,是膳食已备,阮墨兮接了,殷勤摆桌,让竞庭歌先用些。 竞庭歌却再次凝眸盘上,全神贯注看了许久。 “怕是已经战火四起了。有舆图么?拿最大的来,挂墙上。” 阮墨兮不明白有了山河盘为何还须舆图,反正照办,都安排妥了不见阮仲,方知是早先毒发,此刻正在客房休息。 上官妧也在。 门半掩着,她进去便见美人灯下侧影,面前帕子上摊了一小堆黑乎乎的粉末,像是药粉。 阮仲倚床头,半阖眼,听得声响,抬眸一瞥。 “五哥好些了么?” 阮墨兮唯二两次唤他哥,一是那时他佯逃蔚国避祸、她力劝他回去,一是此刻。【1】 “换个叫法。” 阮墨兮不明所以,仍是从善如流,“那叫兄长。兄长此刻觉得如何?” “半死不活。恐难为皇后殿下用。” “兄长说笑了,既还活着,既传信旧部,便是心志未熄。”阮墨兮床沿边坐,阮仲蹙眉,她赶紧往后退了些,打趣道:“看来只有六姐姐能与兄长亲近。” “谋局了局,都不宜拖延。此番你我皆为桥,无论他们谁先过河,我们都会被拆,所以——” “所以我们要先过河。”阮墨兮殷殷点头,“现下你我于蔚国有大用,咱们亦须借其势,还请兄长尽力。” “真过了河,你要做什么?”阮仲看着她。 他该没怎么用力,那目光却阴鸷,厉沉沉压过来,叫阮墨兮想起质问臣工时的父君。 比父君更甚,孤狼一般,慑得人心底发寒。 “当然是奉兄长为君,光复我崟国。兄长在凌霄门上说过的,不会改国号。兄长还说,要该世袭为禅让。” 最后这句教阮仲怔了怔。“你依旧做蔚后?”却咂摸不出所以然,继续问。 “自然。难道兄长以为我想做女君?我已经有儿子了,你还不知道吧。他会是储君。” 会么。阮仲脑中闪现竞庭歌的脸。“有一件事,你马上去办。” 阮墨兮听他是定了心要开始布置,喜从中来,点点头。 “把我还活着且十分康健的消息传出去。最好,传得青川皆知。” 阮墨兮生怕耽搁哪怕半刻,当即出门,连夜安排,第二日近午时方又过来瞧阮仲,后者刚起,正在喝上官妧照他口述煎制的汤药。 他始终没提针灸之事,喝完药,很快被竞庭歌请了去。 “姐姐可得十二分用心治他,眼前景况,咱们的君上远不及他靠得住。”待人出去,阮墨兮悄声,瞥竞庭歌所在方向,“那位就更是过河拆桥的主。” 棉州日灿,中宫别苑,满庭蜂蝶绕香花。 上官妧却心如平湖得看不见四季,只无谓点头:“阮雪音的法子我还没钻研透,光那药丸,就有一两味没识出来。倒是喝的,他一口气背出单方,以之为凭,能摸出些门道。” 阮墨兮喟叹,“辛苦姐姐。无论如何,要保他的命到功成之日。” 【1】450号角
第八百三十章 山河在手 是个多云天,日光时有无,阮仲过游廊进得竞庭歌的屋,眉微皱。 饭食香气过浓,放眼望,碗碟满桌。 坐在深处的竞庭歌却像没怎么吃,一夜之间仿佛瘦了一大圈,眼下乌青,望面前黑盘如入禅定。 在封亭关就见过,阮仲知是山河盘,很快发现墙上还有一幅巨大舆图。“找我做什么?” “代宗陛下既出山,还将自己出山的消息广布,干等着怎么行?当然要共谋大局,排兵布阵。” 阮仲挑眉,“区区西南国土,以先生之能,一人排布够了吧。我散消息出去,不过是给我崟国军民,加些底气。” 竞庭歌熬了彻宵十分疲乏,知他不会真不帮忙,正想着要怎么四两拨千斤,阮墨兮冲进来: “先生妙算!不,该说山河盘神算!刚到的军报,祁南边境军与白国军队起冲突,战事已起!同时祁军与叛军边界交战,误袭蔚军,新区这头蔚军已动!就在昨天半夜——祁北边境生乱,据说是因这头战乱,当地祁人与常年在那边经商的蔚人白日里发生口角,乃至于动手,死了几个蔚商,引发两国交战!” 竞庭歌昨夜见山河盘即有数,消息传递需要时间,这会儿听闻,无惊无喜。 “你这副模样,真像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恶棍。”竞庭歌冷眼瞧她一脸喜色,“哪来的神算,不都是你们妙算。” 阮墨兮不以为忤,“先生谦虚了!蔚军,应该说君上那头一应默契配合,不都是先生的交代?” 箭已上弦只能发罢了。此局段惜润领白国下场,看样子要新仇旧恨不死不休。顾星朗无端受挑衅,坏了两年治理来的新区基业还牵连了无辜者性命,瞧架势,已经打定主意要大肆回击,甚至干脆攻伐。 已是处处生战火,她竞庭歌再有心将乱局止于局中、不牵连百姓,也是不能够了。 谁能想到,祁国景弘十年,蔚国崇和六年,白国新凤三年,竟成为了第二个,正光十三年。 那回合死伤惨重,却无成果,四国依然林立,各花了好几十年恢复。 这回合又是分是合呢? 阮仲明白了竞庭歌叫他来的意思,抬眼望墙上偌大的青川舆图。 “消息传递,需要时间。”便听竞庭歌不咸不淡又说了句。 “先生放心!家母提醒过,本宫已备了最快的马、最强的斥候队伍,分成数路,供先生驱使!” 再快也快不过她的鸟。竞庭歌闭眼一瞬。又忖这夏杳袅实在可疑,竟似对山河盘相当了解。 “你出去吧。我与代宗陛下要合计一遍。把你手里的军报留下,外间战况,上面该都有记录?” 阮墨兮依言,兴高采烈出门又让婢子们备各色热茶,随时进去换。 “你是想借山河盘确定祁国各处兵马的方位、行进路线,然后传递消息给崟蔚将领,以之为凭展开攻势?” 这可真如,开了天眼。阮仲讲出来已觉不可思议,神器竟是这么用的。民间传得此双盘如握天下,他从前并不当真。 “一些线条而已,没有你们以为那么神。”昨晚竞庭歌已对阮墨兮解释过,又花一夜时间确定哪些移动痕迹分别是哪国兵,懒得多说,“全赖我的判断是否准确,稍有差池,白费功夫,说不定还会枉送自家军兵性命。” 阮仲沉声:“需要我做什么?” “昔日你起兵之前,蛰伏筹谋那几年,不是频繁出入各国?许多地方,我没亲身去过,难免影响判断决策,你得提点我。作战策略方面,有任何建议,随时明言。” 春已晚,夏在途。硝烟处处,若真有天眼自云端俯瞰,便可见整片大陆南北西东,人与马在山川间平原上,如河奔流。 以及血流。 以及如星坠落的兵甲碎片、肢体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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