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人间香气,被六月炽热一烘烤,格外入肺入心。说是打下手,真到了厨房,爹爹们的功课瞬间变成了看孩子——水烧着,锅热着,处处不稳妥;小家伙们又图新鲜,到处跑,直追得两个大男人满头汗。 那厢竞庭歌煮面格外认真。分明简单,可她步步精细,安静得似变了个人。 “还闹不闹了?”阮雪音最后淘洗一遍青菜,轻问。 竞庭歌正专注切葱,“什么?” “我们真回霁都。你还要跟么?” 这听着是一件事,问的实是另一件事。 “你自己说的,得清余毒。”竞庭歌淡声。 葱花绿油油在砧板上,十分可人。 她看了会儿。“为何又决定直接回霁都了?” 阮雪音稍斟酌,“原就是这么打算的。” 竞庭歌转头盯她。 阮雪音一叹,“你们都有准备了,我们还敢去么?” 竞庭歌很平静,“哪里露的马脚?我还是他?” “也许并没有确切的某段马脚。大约就是,你我之间过分的知彼吧。” 竞庭歌望回砧板间葱花,忽笑了,“好没意思啊。” 阮雪音也笑,“早告诉过你没意思。”便听见锅里滚水咕嘟嘟地响,端起洗好的青菜,“来吧,万事大不过好好吃饭。” 这头两位爹爹终于哄得女儿们消停,四人坐在窗下小桌边,顾星朗问阿岩: “你刚叫他什么?” 非故意,真没听清。 阿岩眨眨眼,犹豫答:“陛下。” “歌姨——娘亲教你的?” 阿岩点头。 顾星朗微笑,“阿岩觉得奇怪吧,怎么他也叫陛下?” 改称姨父之前,顾星朗便是孩子口中的陛下。 阿岩再点头。 顾星朗眉眼温柔,声更温柔:“因为他也是一国君主,国君都被唤作陛下。不仅如此,他还是,阿岩的父亲。” 【1】665兄弟姊妹
第九百零三章 一箸深恩 午时三刻,汤面上桌。 桌还是今晨吃饭的桌,也是那年照岁夜,圣君举杯祝年轻人们岁月漫长的桌。 此刻摆了九副碗筷,左三副,右三副,上席三副。 左侧是顾家三口,右侧是慕容家,上席原本窄些,按理不该摆三副——并不真有人会出现在那里用这顿面,致意罢了,也便合适。 顾星朗先拿起上席靠左的碗,盛好面,恭谨放回去。 然后慕容峋拿上席靠右的碗,盛好面,恭谨放回去。 最后两人一个捧起上席正中那只碗,一个挑面,配合盛好,一起放回去。 左侧给落锦,右侧给颜衣,中间给老师。 四人端起手中杯,向着上席一敬。 杯中是茶非酒,清亮亮水纹荡开来。 然后顾星朗若有所思,隔着阮雪音看向女儿,“朝朝也举个杯罢?能举么?” 朝朝似懂非懂,望着四个大人的态势,小神情十分认真,双手去抓面前杯盏。 爹娘们都有些心惊胆战,生怕洒了或将杯子摔了,然后反应过来茶水是半凉的,忍着没去帮。 朝朝却极争气,虽晃晃悠悠,到底举稳了,且没洒。 四人又去唤阿岩,刚转目光,尚没开口呢,发现孩子已将茶杯举起,与朝朝一样,神情郑重之至。 “好孩子。”顾星朗道,“两位岳母同老师得见,定觉欣慰。小雪和庭歌在二十五岁这年,是这般光景,她们应该,还算满意吧?” 最后这句问,他一边说,看向了慕容峋。 “你很好。我不太行。”是说他退败南下,丢了君位。 “难说颜姨,希望的是她平安康健、长命百岁。”阮雪音道,“那么你们此刻,就正合她心愿。” 竞庭歌今日虽消停,到底没有彻底丢心志,道:“难说锦姨希望的,也是你坐看闲云,而非搅弄时局生死一线。你怎么不带着你夫君回?” 慕容峋新得毒解,身上仍乏。且不知是否阮雪音那番余毒或致残的话太振聋发聩,他举杯空中这一会儿,已觉胳膊酸。“那个,先敬完岳母与老师吧?” 另三人深觉有理,复转头向上席,两个孩子亦跟,六杯茶整齐荡在盛夏午后的暖风里。 “敬两位岳母十月怀胎,艰难中仍诞下庭歌与雪音,让她们与我们,有幸相识。”慕容峋道。 “敬老师尽心教养,培育出二位无双奇女子,分送祁蔚,让她们与我们,有缘相知。”顾星朗道。 阮雪音和竞庭歌是没话可说的。 更该说千言万语在心里,无须开口。 顾星朗和慕容峋对视一眼,总觉还差点什么。 “世事纠缠,各据一方,情理对错是非黑白皆有因果,但深恩,该只归深恩。”顾星朗又道。 慕容峋点头,将手中杯举高一些,“敬深恩。” 四人仰头,一饮而尽。 两个孩子眼睁睁看着,反应过来没跟上,急得赶紧也将杯子往嘴边送,也想一饮而尽,吓得娘亲们赶忙阻。 好歹没呛着,阮雪音和竞庭歌一人照管一个,帮扶着杯让女儿小口喝下些,然后端起碗筷,各自喂面。 “让云玺和阿香来?等你们喂完,自己还怎么吃,面是不能放的。”顾星朗道。 竞庭歌小口将筷间卷起的面吹凉,半张嘴示意阿岩张嘴,温柔地喂,回道:“要归隐,大小事都得亲力亲为,哪这么讲究。” 顾星朗笑笑,“也是。” 慕容峋叹气,“是什么是。” “这人啊,生死当前时脑子最清楚,所思所愿最真挚;一旦好了伤疤,顷刻便忘了疼,顿觉要紧之事太多,样样不能放弃。”顾星朗这般说,低头吃一口面,当真昔年味道,叫人胸中热意涌。 竞庭歌复喂阿岩一口面,笑问:“师姐夫可是在言不周山时心绪?” 顾星朗原在讲慕容峋,讲完方觉是自身体悟,点点头。 “师姐夫知世且自知,其实也该放下。便让他们试一把——新制何如、能否真的开启崭新世代,咱们就在山中看着。”竞庭歌不再回头,认真喂孩子,“上官宴提了五年之期,师姐夫,无妨也给纪平五年时间。” 顾星朗埋着头又吃了两口。“你的意思,咱们四个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蓬溪山?” 这话光听着已叫阮雪音头大。 竞庭歌却点头,“五年,到时孩子也大了。若天下没有变得更好,甚至还不如你们两个在治时,咱们就重新入局,收拾旧山河。” 这话也认真也玩笑,顾星朗确定她是彻底改策略了。 因为自己和阮雪音改策略了。 “到时你们收蔚,我们收祁?”顾星朗一碗吃完,又去添。 “也可以直接收天下,各凭本事。”阿岩吃饭真是乖,这半会儿已喂完。竞庭歌给孩子擦着嘴,闲闲答。 顾星朗笑起来。“可想过此役,你们为何败得比我们快?” “师姐夫是要自夸?”竞庭歌开始吃自己的面,“谁都知道,你这儿有两副脑子,”便瞧阮雪音,“此番若无她运筹于始终,你那几步棋,一步比一步走得险,随时会一着不慎满盘输。” 顾星朗想拉阮雪音的手,发现她还在张罗女儿,只好去拈肩侧垂落的青丝,“的确。又不止于此。”便看慕容峋, “你登大宝,凭的是夺嫡,你那些兄弟死的死,疯的疯,幽闭的幽闭。”当时只是幽闭的慕容嶙后来也死在了封亭关,“你一人,便是你整个家族,故在此役对抗中,势单力薄。” 而顾氏家族,纵经历了信王谋逆,总还有敏达耿介的宁王与储君之资的十三皇子、一文一武两位公主,以及死而复生的先太子——不周山一局,顾星磊的作用其实举足轻重,有些关窍,并不在那些看似浩荡的征伐里。 霁都能撑到今日,是整个顾氏家族之力,当然也可能终究沦陷了。 慕容峋完全听懂了水下之言,“如此说来,我输得并不难看。” “当然。你单骑独出昭辉门,千军万马中一刀斩了霍骁的脑袋,太生猛了,载入史册也是过分精彩的一笔,我都羡慕。” 顾星朗夸起人来之情真意切,足叫被夸之人不好意思。慕容峋一咳,“也没那么猛。这不逼到那份上了,不冲也没别的路了。” 竞庭歌于这刻反应顾星朗已收了苍梧信报,否则不会知道得这般清楚,张了张嘴,终没问。 顾星朗瞧见了她顿住的手,主动将昨夜所获消息说一遍。“他是真拿出了百年上官家的实力、与其父共筹的图景,坐言起行。” 慕容峋一嗤,“理想或欲壑,日久见人心。” 这厢阿岩吃完午饭,晃着两条小胖腿听大人们说话,终于坐不住,跳下椅子跑到慕容峋身边,一瞅他碗里的面还满着,问:“父亲不吃么?” 竞庭歌筷子险些掉地上,转脸看着孩子,“你叫他什么?” 阿岩一呆,望着娘亲虽然温柔却毕竟有些厉害的脸,不敢答话,慌看顾星朗。 “刚在厨房我教的。”顾星朗道,“这么严肃做什么,吓着孩子。” -阿岩知道父亲的意思吗? 日光明耀里他问。 阿岩摇头。 -和爹爹是一个意思。 阿岩面露疑惑。 -爹爹是养阿岩的爹爹,父亲是生阿岩的父亲。阿岩的模样就有些像父亲。 彼时他那般说,去看慕容峋,阿岩也跟着看。 像么?孩子约莫明白“像”的意思,却并不会判别,以至于当时没瞧出来,此刻又继续瞧。 慕容峋依然僵直不敢动。 “像吗?”顾星朗深觉这画面可爱,又问。 阿岩观察许久。 忽抿嘴笑了,转脸对顾星朗点头,又依着慕容峋,有意与他的脸挨近,问竞庭歌:“娘亲,像吗?” 竞庭歌梗在当场好一阵。“比较像我。” 为这话,慕容峋饭后立廊下仍在笑。 “这点儿出息。”顾星朗嘲他。 “你别说,”慕容峋不生气,“我真愿意这么过,舒心,于她身体也有益。只一点,穷啊,不若在宫里,能予她们锦衣玉食。” “钱是可以赚的。”顾星朗望着屋顶玫瑰微笑。 慕容峋颇受提点,“那走?” 顾星朗收起笑意,“你还没明白我方才为何问那句话。” “哪句?” “为何你们会先败。我的兄弟姐妹正为我、为我族社稷赴汤蹈火,我不能一走了之。要走,也回去决出胜负,给他们以交代,再定去留。” “舍不得君位就舍不得君位,借口那么多。”孩子们午睡,竞庭歌得以脱身,与阮雪音一齐走来,边走边说,最后立定廊下也赏起了玫瑰。 一排四人,芝兰玉树,画面很是好看。阮雪音和竞庭歌都只很少的头发挽了很松的髻,余下皆瀑布般垂着,偶被午后风带起,看背影还如十几岁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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