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她踩着他走过的路。 顾星朗不知想到了什么,半途停下,转过来,伸手给她。 “窄。”她虽伸手回握,并不上前。 “你这么点儿身板,不占地方。”顾星朗微笑。 夏夜燃烛,暖流若有似无在空气里穿梭,又因各处都盛着冰,时有凉意袭来,冷热交替,教心也涌动。 她便也笑,迈一步与他并肩,两人慢慢在并不长的廊道里前行,迟迟走不到尽头。 “为何立新规?” “彻底确定那规矩,初衷与结果都不好,不想追随了。” “这话被太祖听见,要来你梦中责问的。” “那我便好好与太祖说,我认为哪里不对、不该,给他足够理由,也表明我的态度。这天下传到我手里,我便有责任也有权力,更改某些事,让它更好。” “你方才,只差说一朝君王只能有一个姑娘相伴了。” “被你听出来了。”顾星朗笑笑,“是想这么说的,有些突兀,还得慢慢来。” 他停下,转身直面她,“阮仲曾言,他若娶了你,纵为国君,不会再要第二个女人,会一生一世、一心一意。我当时便回他,我也是一样。” 阮雪音看着他的眼睛。 “已经做到了吧。”他认真问。 阮雪音点点头。 他便牵着她拐进暖阁,长榻最先入眼,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那个冬夜。 都默契不提,珍藏心底。 “你忙吧。”阮雪音道,真如早先约定,再不问时局,“我就在榻上看书,困了就睡。” 谷幃接下来一连几日,阮雪音出入内宫各司,过问几个月来大小事务,筹备即将到来的天长节。时间紧迫,其实筹备不出什么花来,但该做的总要做,哪怕墨守成规。 她越发适应这祁宫女主人的身份,桩桩件件拿捏决断,比从前纪晚苓还要周全精细。她偶尔想起她,会好奇她与顾星磊是否已过上了神仙眷侣的小日子,也会忍不住去猜时局进展,以评估他们的小日子能否保全下去。 她也去看顾淳月。白日里宁王都在,她便与他下棋,淳月总是坐在一旁,不陪伴宸儿的时候,就望着重华殿的大门发呆。 傍晚风起,五彩的檐铃在廊下发出悦耳之声,宸儿便会念叨爹爹,淳月遂又回头望那串檐铃发呆。 “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阮雪音悄悄对她说。 “这都几日了。若有消息,早就有了。”顾淳月身似飘絮,气若游丝,“你问过他么?” 是说顾星朗。 “我答应他不问。但这事若有进展,或变数,他会问我的吧。” “没问,说明没有变数。” 说明纪平已死。 “他也许只是,为将我彻底隔绝在局外,故意没说。”阮雪音沉吟。 “为何?”这一层顾淳月不知道也想不到。 阮雪音无意多言,“总会有些消息和说法的,再等等。” 将快入夜,阮雪音与顾星延出重华殿。“我送一送七哥吧。”反正有闲。 “不敢劳烦殿下。” “私下里只当雪音是弟媳就好。” 顾星延为此话稍默。“殿下之慧,千万人不能及。” 是主动在提那件不能提的事了。 “雁过留痕,许多事世人参不透,只因没去注意那些痕迹。若非局势相逼,我也注意不到。” “殿下没告诉君上吧。” “自然。你知我知。” “多谢。” “七哥会婚娶么?” “不会。” 阮雪音没料他答得这样快。“明知是水中影,永远捞不到,仍要毕其一生么。” 夏月已升,挂在宫阙间,顾星延望了片刻,“不止是水中影,也夜夜在高天。年纪大了,越发坦然于一件事:欢喜之,未必要拥有,放于心中也是一种长久,还能得见,更该知足。” “七哥自苦。” “我不苦。这几日尤其不苦,从小到大,没有这样长地相伴过。能在她最难的时候相伴,是我之幸。” 根本没提名字,顾星延还是自觉失言,就此打住。 阮雪音无意窥探这桩隐秘,只是道:“她真了不起,越相处,越觉得。” “母妃亡故得早,她是这偌大家族里,这整个世间,对我最好、关怀最多的人。她有高贵身份,美好容颜,却从不因此倨傲,而是以博大包容之心,尽可能照拂到每个人。其实我清楚,我也不过是她尽可能照拂的其中一人,但人很难完全被道理左右情与心——她对我而言,不是其中,是唯一,我用了许多年确定,因为用了许多年修正——无法修正,方知确定,也便不挣扎了。” 阮雪音在这突然而剧烈的一段话里窥得了这桩隐秘的落处。 顾星延再觉失言,即刻释然,转向阮雪音郑重一拜,“殿下同样了不起,应该说,更了不起。七哥愿殿下与君上,求仁得仁,白首相偕。至于婚娶之事,君上早晚要催,还请殿下届时,帮忙规劝。” 谈话间正安门已近。月光独自清冷,宫阙湮没在沉沉夏夜里,阮雪音这几日避居内宫,难得走到此处,竟觉陌生。 剧变之后,整座祁宫只开正安门,且戌时过半必须关闭,他们今日正踩在时辰的尾巴上。 “殿下请回吧。” “送都送了,再走一段。” 阮雪音坚持行至正安门内五里处,目送顾星延离开,遥遥可见宫门外守备极严,比门内这些更甚。 都是神机营的人。她一眼辨标识,夜色中,那袖口的孔雀蓝分外夺目。因这一眼,她又扫到了兵士的脸,发现一个两个陌生面庞上,皆锁着眉。 她心中狐疑,到底没问,待要转身回去,余光瞥见那两名兵士看向了自己。 她回看,二人赶紧敛首,自然是囿于礼数。 “有事?” 二人听得皇后开玉口,对视一瞬,然后敛首更甚,继续沉默。 阮雪音彻底转身挪步。 “殿下救命!” 这才听见声起。 她蹙眉半回身。 “君上彻查举国反民,凡被搜出罪证者,按谋逆论罪处死!卑职家在罗中郡,听说整个罗中郡,已有十余户人家获罪伏诛!卑职双亲皆是本分的种田人,绝不会谋逆,但形势如此,卑职只怕——” “这话,你为何不直接对君上说,反而对本宫说?”浑水蹚久了,阮雪音也越发谨慎多疑。 另一名兵士跪下,“卑职们此刻向殿下进言,便是豁出命去了!不得议论这些事,尤其不得让消息传入内宫,也是君令!卑职们这会儿已是人头落地,却是不得不说!卑职们求过长官,长官亦向君上谏了言,”那兵士咬牙,终是没说下去,只大力叩拜,额头在地面砸出声响, “求殿下救命!” 是谁都劝不住顾星朗、要她出面的意思。 “你家也在罗中郡?”她不急表态,又问。 “回殿下。卑职家在栖霞郡,距罗中郡不远,虽还未有听闻,实在也——” 担心。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知道了。”阮雪音仍不表态,“留下名字,本宫尽力保你们人头。” 地上二人稍怔,旋即高声报姓名。 “好好当差。君上此番,对事不对人;我君在位十年,从不冤枉错杀,只有明断宽赦。” 二人连连称是磕头。 “你们尽忠职守,方为家人、家乡忠诚的表率,方不负君上对你们信任爱护。” 她丢下这句,复转身,直朝着暗夜里金碧辉煌的鸣銮殿去。
第九百二十一章 漩涡 鸣銮殿修缮之后,较从前更为华丽壮阔,阮雪音一直觉得,这是顾星朗内心某些改变的开始。 因她这几日都宿在挽澜殿,他夜里也在鸣銮殿处理政事,自是为不让她听见任何事。 高大殿门外禁卫的数目显著增多,且都是生面孔,见她来,齐齐拜,统领之人便进去通禀。 私底下阮雪音进出这宫里大部分殿宇都是无须通禀的,包括鸣銮殿,显然这些人不谙此规矩,她也不为难他们,站在门槛外等。 涤砚很快出来,迎她进去,“君上还在等一个奏报,就快回挽澜殿了,殿下何须跑这一趟。” 阮雪音跟着他往偏殿走,“正巧送完宁王出宫,路过,就来看看。” 顾星朗伏案在阔大偏殿深处,通身玉白被明光耀得格外璀璨,脸却因半埋着显得晦暗,莫名教人胆寒,不敢随便出声。 涤砚就张了张嘴,却没吐出半个字来。阮雪音自上前拜,“君上万安。” 顾星朗方抬眼,第一瞬依然面如寒霜,看见她的脸和眼,方消减霜意,露出微笑,“接我来了?” 阮雪音也笑,“是。看完长姐,送完七哥,不想独自回去,干脆来等你一起。” “快了。你去那头偏殿坐会儿,吃点东西,我这头结束了,便来寻你。” “臣妾有事想禀。”阮雪音这般说,余光扫涤砚。 顾星朗很不显地蹙了下眉,示意涤砚退。 “何事需要在这里禀?” 若非政事,大可以迟些回挽澜殿说;鸣銮殿禀事,多半是政事,而两人之间有言在先。 “君上近来在举国抓人?”她有意没用诛杀之词。 那张脸,埋着头时晦暗,抬起来又太亮了。阮雪音依然有些看不清他神情,分明夜夜同寝,此刻却觉陌生。 “朕以为那日已经约定得很清楚。” “君上不可。”阮雪音飞快道,跪下行了个大礼,“事态至此,确实不能轻易了结,但百姓家所谓证据,许多都是栽赃,此一项,淳风甚至在城中当着朝野上下明言过。公主都晓得的道理,国君却置若罔闻,以此为准则论罪量刑,岂非草菅人命?” “放肆。” 草菅人命四字是用得重了。“臣妾失仪。但——” “你先回去。”顾星朗低头不再看她。 这时候是不能闹的,尤其是自己,无论如何得站在他这侧。阮雪音想着夜里回去枕边再言,或许说得通些,也不执拗,再次行礼,转身出去。 未走远,听见他唤涤砚。 “去查,谁对皇后说了什么,查出来,依令处置。” “是。敢问君上,依令的意思——” “传令时你不在?” “是,是,臣明白,这便去办。” 阮雪音听在耳中,只觉手脚发凉。涤砚的脚步声近,见她还没走出去,待要引路,阮雪音问: “依令处置,是如何处置?” 其实宫门内那两名兵士已经告诉她了,她却非要再确认一遍。 涤砚面露难色,“殿下——” 阮雪音返身便往偏殿去。 “殿下!”涤砚急得大喊,又不能上手拦,原地直拍大腿,“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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