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嗯”一声。 “君上的要事,办完了?” 她语气平缓,是正经询问。 顾星朗却听出讥讽意味,再“嗯”一声。 阮雪音便跪拜,“恳请君上,与臣妾同去一趟重华殿。” 棠梨仍在廊下,与涤砚远远交换眼神。涤砚便遣退了庭中所有宫人侍卫,站在距顾星朗十余步的位置搓手。 “朕若不去呢?”他不想面对淳月,更觉阮雪音此举是在向他发难。 阮雪音自然不是,抬头切切看他,“她在等一个结果。这结果谁告知都不行,只能是你。” “然后眼见她发疯,听她痛骂朕杀了她夫君,叫宸儿也晓得爹爹已死,且是舅舅所为,是么?”顾星朗蹲下,“皇后究竟在想什么,朕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君上知道长公主不会如此。就算君上今夜不去,她仍会知道,宸儿长大后亦然——” “那又如何?纪平谋反天下皆知,朕问心无愧。” “正是此理。所以臣妾以为,由君上亲口告知死讯,方为赤诚,反而能将伤害减至最小。是死讯,”阮雪音轻声,“不是死法。” 帝后深夜驾临重华殿,将灭的灯盏渐次重燃。 顾淳月在寝殿陪宸儿睡觉,自己并没有躺下,很快出来迎,整个人瘦得在裙袍中晃,满目怆然。 那是确定的凄怆,而非未知的慌张——这样的时辰帝后同至,不会是好消息。 阮雪音见她神情,知她猜到,勉力绷着,轻唤一声“长姐”。 淳月没应,径直走到顾星朗跟前,重重跪下,“淳月有负君上,有负列祖列宗,但求一死!” 是为诛杀纪平时留手请罪。 “长姐居功至伟,何错之有。”顾星朗俯身去扶。 淳月不接他的扶,跪着退两步,长身拜,“淳月有罪,请君上秉公处置!” 顾星朗看一眼阮雪音,竟全在她意料中。“长姐希望,朕如何治你的罪?” 这话与其说是问罪,不如说是征询。 阮雪音忙蹲下靠近淳月,“宸儿才三岁,是他唯一骨血。长姐万勿逞一时之气。” 顾淳月为这一刻准备了数日,想了数日,抉择了数日。 夜色凝结有顷,方听她回: “若死不得,那么淳月愿永居镇国寺,常伴青灯,为君上、为大祁祈福。” 以时局论,顾淳月确实死不得——才手刃了反臣,本为功勋,却转而殉情,虽能理解,场面上不好看,于社稷之稳,没好处。 阮雪音心疼她渐渐接受事实、归于冷静作出最明智决定,更欣慰于她放弃了轻生念头,向顾星朗道: “臣妾以为可行。” “纪宸呢?”顾星朗问。 淳月凄然一笑,“罪臣之子,能苟活已是大幸。便随罪妾同往镇国寺,修佛静心,这一生,或也能度过去。” 下一日长公主母子搬迁,皇后与宁王在宫内外分别安排,午后交接。 行装齐备,淳月带着纪宸上车,阮雪音和顾星延在宫门下说话。 “本想亲送长姐去镇国寺,但,” 君上不让皇后出宫,宁王亦有耳闻。“殿下做得够多了,尽管放心。” 阮雪音点头,“交给七哥,我再放心不过。但纪平死于行刑而非动乱那日,世人皆知,早晚,长姐也会知道——” “便如殿下言,那又是好一段岁月之后了。彼时,该比此时容易释然。殿下是对的。她从此避居镇国寺,寺内僧人都不会提这件事,说不定很久以后才会知道,说不定,永远不会知道。” 霁都的夏真是明灿,日光泼洒,白茫茫望不到边。 “七哥打算何时回鹤州?” 顾星延摇头,“不大想回去,正寻思过些日子与君上商议,长留霁都。届时还请殿下帮忙美言。” 这是要常伴淳月的意思了。毕其一生。阮雪音答应着,终没忍住向正安门外更远处看。“是连夜收拾干净了?” 七十三人,足够血流成河,但如此距离瞧不出任何痕迹。 宁王稍怔,旋即反应,“回殿下,昨夜行刑最终挪去了南城狮子口。” “哦?” “正安门外刚斩了两个,有孩童趴在自家窗边看,吓得哇哇哭,君上便命挪移。臣当时在场。” 阮雪音心下翻转,“那,是先斩的,哪两位?” 顾星延瞧她欲言又止,明白过来,“最后才斩纪平,应该也在狮子口。” “应该?” “君上与他,应是还有话要说,七十二人全部伏诛后,屏退了所有人,哦,留了封雷。总归今晨告示已下。对了,昨夜听君上意思,还要继续查,问斩的这批官员,大约只是第一拨…” 后面的话阮雪音没太听清。 她暗暗希冀顾星朗还是她的顾星朗,最终没叫她和淳月失望,又觉得如果没有,昨夜他不会不说。 直到宁王连唤好几声殿下,她方回神,有些恍惚道:“七哥去罢。” 谷畨宁王以为她不想再插手顾星朗接下来决断,不再说,拱手应是,领着队伍去了。 阮雪音返身走在日光里,脑中仍翻覆纪平的事,又想及淳风离开有日子了,至今无消息,再想及上官妧生死与行踪不明,觉得后两件总可以问顾星朗。 正往鸣銮殿去呢,冷不防遥见长阶之上侍卫出殿门,其后居中跟着一个人。 女人。 她目力好,约莫瞧出轮廓,便站定不前了。 上头四名侍卫看见她,忙加快脚步,顷刻领着那女子到了跟前,行礼道:“君上命属下们押送此人给殿下,好巧不巧——” “这便算送到了。”阮雪音点头,向上官妧,“走吧。” 霁都的日色,比之锁宁太亮,比之苍梧又不够透,上官妧久未领会,很觉不适应。“殿下将君上照料得真好,我刚瞧着,似乎没有加重。” “比去岁重了。”阮雪音淡声,“说吧,怎样才愿治他的病症。” “殿下不自己试试?” “我当然会试。但你既来了,便是有条件可谈,否则我何必让你来?” 上官妧一笑,“殿下知道的。” “寂照阁。” “殿下想法子让我进去吧。每一道门如何开,母亲都告诉我了。” “好。” 上官妧讶异,停步转身,“这么容易?” “你证明你能治他的病,我就帮你。我进去过,想来你猜到了。” 这么些年过去,上官妧仍觉不是眼前女子的对手,笑笑算答应,转而道:“我住哪里?” “煮雨殿?” “殿下说笑了。” 阮雪音认真想了想,“太乐署吧,你奏得一手好琵琶,其他乐器也是国手水准,正好给她们上上课。苏晚晚,在祁宫唤小挽,你母亲的属下,也在那里。” 当夜阮雪音用上官妧给的方子亲自煎了药,送到鸣銮殿。 顾星朗还如昨夜在偏殿伏案,对着一摞长卷,听见她脚步声,让端上来。 滚烫倒进碗里的,天热,这会儿温度正好。“凉了喝药效会差些,请君上这便用吧。”她放好托盘。 顾星朗没说什么,右手拿起药碗一仰而尽,接过阮雪音递来的帕子抹一把嘴,“这药也喝了有几日了,可以了吧。” 两人都客气,不带任何情绪,真如君臣对话。 “不算药,更该叫保养。君上此番亏损太甚,是连月劳累所致,至少要喝到冬天。” “这么久。”他已经低头继续看那长卷,随口回。 阮雪音才发现是纪平的长卷,其上又添新字迹,顾星朗的字迹——批注。 他在纳谏。 她没由来鼻酸,半晌没动。 “还有事?”顾星朗感觉到了,又问,同时抬眼,便见她鼻尖泛红。 他看一瞬,忍着没伸手,只怕一来一回又要起争执,道:“回去吧。我最近都晚,你在挽澜殿睡不好,回承泽殿睡。” 他说完再次低头,读过好几段了,发现阮雪音还没走。 只好没话找话,“是上官妧的事?” 阮雪音摇头,“已经安顿好了。” “虽不知你为何要她来,既来了,得有用处,更得看紧。” “知道了。”阮雪音点头。 实在很,乖巧。顾星朗终于还是伸了手,拍拍她胳膊,“去吧。” 伸手的动作天然让出空间,阮雪音便趁势靠近,反身坐到他腿上,“我陪你吧。” 这也是家常便饭,却从未在鸣銮殿发生过。素来肆意如顾星朗亦有些慌,转去看一侧帷幔,倒是没人,涤砚候在帷幔外。 “保证不讲话,”他待要说,她抢先一步,“也不看你写的字。” 顾星朗没辙,说不出拒绝的话更做不出推人起来的事,只好略调整姿势,继续阅卷批注。 阮雪音为自证言出必行,有意远离书案,也便完全贴着他;脸亦朝后,只看他的脸和发,偶见半根头发垂落挨耳廓,帮他拂开。 于专注之人而言,极轻的动作也是干扰,尤其她坐在他怀里,那十分专注本就减了三分,如此干扰,就更非干扰而是撩拨。 顾星朗忍了又忍,撑不住,搁下笔仰回来些,就着咫尺之距看她,“究竟何事?” 她本就不常主动投怀送抱,非常之时更不会,必有话说。他确定她是受了昨日教训,改策略了。 阮雪音却再摇头,“没有。你忙你的。” 顾星朗想说你这么闹我没法儿忙,又觉说出来更似调情——他难得没这心思,肢体上虽喜欢她这样,理智尚存。 柴一诺受天子诏入鸣銮殿,便在此刻至。涤砚进来通禀,第一眼见阶下无人,还心道怪哉,第二眼便见龙椅上两个人,都没看清赶紧垂首,脸恨不得埋进前襟,就这么又退了出去。 顾星朗正在看阮雪音,没看见他,但听见了响动。刚要扬声问,涤砚压低的话音传进来,大意是说这会儿不方便、须等一等。 “可是柴一诺来了?”顾星朗等不了。 涤砚忙高声答是。 “请进来。” 涤砚掏了掏耳朵,“现在?” 顾星朗歪回来瞧阮雪音,“你愿意这么见柴一诺,我没意见。” 涤砚在外等不到示下,不敢领人往里走。 半刻后却见阮雪音出来,对柴一诺颔首,道:“进去吧,君上等着。” 她在这瞬想起白日里宁王的絮叨,彼时没认真听,勉力回忆,仿佛是说彻查官员之事还没完。 柴一诺此来便为这个吧? 前车之鉴,她没有逗留,一壁想着,人已踏出鸣銮殿。 在御花园碰上等候多时的崔医女。 宫中只这一名医女,她鲜少出去,更不与外界联络,此为崔义谋反而她作为远房侄女未受株连的主要缘故。 动乱那日阮雪音传召了她,问了许多话也交了心,方有今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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