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雪殿因有皇后早早吩咐,已经收拾停当,满庭灯火,草木曳荡,与过去的每一个夏夜那样相同,又终究不同。 顾星朗抱着人直回寝殿,妥帖放床榻,帮着脱鞋脱裙袍,又卸发饰耳饰,末了再看那发髻也碍事,笨手笨脚好不容易将其散开来,想着去催热水,要帮她至少擦擦脸与手。 阮雪音便在这分明小心实则动静不小的摆弄中半醒来,扇着羽睫看片刻,在他抽身要走时拉住了他手腕。 “别走...” “不走。”他轻声安抚,反握住她手拍了会儿,见她再次阖眼,悄悄抽手。 却又将人惊醒。阮雪音似生了气,伸另一只手拽住他前襟,死命一拉,顾星朗重心不稳栽倒在她身上,她便支起一些去凑他的唇。 浅浅擦过,蜻蜓点水,她气力不及,倒回身下锦绣,散开的青丝铺展得更开,如藤萝肆意。 青丝之上,那张脸如冰雪如火焰,玉白的底,绯红的影,缓慢开合的羽睫和唇瓣足以煽动整个夏日的风。 泪痕尚在,似又有新的露珠盈睫。下颌再下,玉颈如一段白瀑直涌向暗影深处。 顾星朗动不得,看得失神,在俯下去采撷的最后一瞬悬崖勒马,仍打算去催热水。 阮雪音拽着他前襟的手一直没松,似察觉了他动势,再次发力,他便彻底陷落温柔乡。 她转而双手抱住他脖子,整个人如藤萝攀缠。 热水其实已备,涤砚与棠梨站在寝殿门口等传召,也有一小会儿了。两人想听,以确认还要不要等;又不敢,几度视线交错,终还是身子朝门歪,竖起了耳。 初时不显,渐渐开始分明。棠梨暗忖殿下醉得厉害定没分寸,可不敢继续偷听,慌忙拉着涤砚退了。 涤砚比她还不敢听,退得飞快,回到正厅,切切道:“多留几个值夜的人,殿下饮多了酒,万一夜半不适。明早也得提前准备,君上爱干净,醒来必就要——” “你今晚不在这儿?”棠梨嗔他。 “在。这不来的都是承泽殿的人,你安排,更妥当。”这般答完,瞧她肚子,“都好吧?” 棠梨点头。 两人遂出正厅,各自办差,子夜方消停,廊下又见,说了几句话,发现天边明月已见圆。 “快十五了,可不就圆么。”涤砚道。 “花好月圆人长久。我日日为君上殿下祈福,只愿他们能白头偕老。”棠梨说着便双手合十,默一会儿,好半刻转头看涤砚,“真的,谁和谁不成都可以,我们殿下和君上,一定要成。” 涤砚其实也这么想,到底是男人,说不来这种话,只嗤笑:“哪来的执念。” 棠梨便去看宫阙顶近圆的月,“一路陪过来的。你还不是一样。嘴硬。”
第九百二十五章 合璧 翌日晨曦初入窗棂,极淡的光泽在床幔间打出花影,阮雪音艰难睁眼,只觉头昏脑涨,浑身骨头都似错了位。 她脑中一片空白,连清晏亭饮酒的画面都无,茫然盯了近在咫尺的顾星朗好一会儿,方从彼此都未着寸缕的后知后觉中,拾起来些走失的片段。 她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右脸枕掌心继续盯他。五年了,他比二十岁时更好看,少年气褪去,眉眼轮廓越发清晰突显,风度翩翩又锋芒毕露。 这才是一个男子、一位年轻君王最好的时候吧。 一夜无梦,根本没有任何思考,她却厚积之后忽然醍醐灌顶似的,觉得他种种做法无须被劝谏了。 她一直知道他是对的,道理在那晚的鸣銮殿已经说透。类似的话阮佋也对她和阮仲讲过: 皇权因何而立,便得因何而固。【1】 从前他无须狠厉,只因时候未至;今日这一劫,他必须要过,帝王之劫,劫后便是更上一层楼,一统天下,山川永固。 阮佋说他们走过的路顾星朗早晚要走,实非虚言。可谁又能说,他走上这条路不是被一场跨越百年的阴谋、被一群智者谋者联手逼迫的呢? 以他之能,原本真的可以另辟蹊径。 这也是她虽知利弊如此,仍一心想劝谏的根由。 她实在对他抱了这世间最美好最远大的期待,希望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最漂亮的姿势,完成最精准的正中靶心。 放手吧。她对自己说。事已至此,只好让他走该走之路,那条孤道,而她该始终保持一名谋士对主君的赤诚相护,和一个女子对心爱男人的至情至性。 这段凝视的光阴被床幔上花影拉得格外长,长到室内大亮,阮雪音枕着脸的手都发麻,顾星朗终于睁眼。 他可没饮酒,记忆皆新,看见她的脸先是意味深长笑,然后问: “还好么。” 阮雪音摇头,“浑身都疼。” “一会儿瞧瞧。”顾星朗声更低,“若有不妥,还须及时上药。” 她昨夜十分过火,他初时还悬着分寸,后来实在被她勾得失控,也便没了轻重。 阮雪音怔了怔方听懂这话,顿觉身上各处都烧起来,往后稍退,“近来虽不用早朝,你有许多事要处理吧。”便扬声唤人,让备水备早膳,复对他道: “起罢?先用早膳还是先沐浴?” 顾星朗难得选了先用早膳。 一顿早膳,他是吃得狼吞虎咽,阮雪音酒后不适,酒后胡作非为又加重不适,从头到尾喝粥饮羹,半点儿旁的都进不下。 饭后梳洗毕,阮雪音帮他更衣,都停当了,字斟句酌道:“有件事要同你说,最多一炷香时间。” 顾星朗并没有那么着急走,自然答应,随她回到寝殿桌边,看着她拿出墨玉镜,和四张黄麻纸。 纸张落桌面,他才看清四张都是破的,角落里有细细密密的,字? 阮雪音将墨玉镜递给他。 他便随手挑了一张开始看,很快蹙眉,手放下时面色已经冷透。 “我不知是谁传的,你也不必问。”她其实知道,总共四回提醒过她的宫人的脸,她都记得,后两回有备而去,记得尤其清楚。 顾星朗冷笑,“既能传到你手上,必在宫内,我不问,你不说,但查得出。这样的人,你也要护?” 阮雪音摇头,“非我要护,而是你查不起。宫外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你还要在宫内造巨浪么?” 这是一句明智之谏,顾星朗无话可说。 “传信的宫人若非忠君之士,这宫里早就乱了,所以我认为,他们也仅止于传信,报一饭之恩吧。” 顾星朗方才看的正是竞庭歌身死一张。“所以昨夜醉酒,是为这个?” “所以那天夜里你脸色不好,也是为这个?” 顾星朗盯着那几张黄麻纸,又拿墨玉镜将剩下三张一一读了,方答:“是。” “几分可信?” “说不准。” “已经不能看着我说话了么?” 顾星朗因此言再蹙眉,抬头看着她。 “所以现在的蔚国,是上官宴当政。”阮雪音继续问。 已经都知道了,无不可说。“他将慕容峋的辅阁直接扩充,选拔贤能,按新政筹划重组了朝堂中枢。辅阁以上官宴和陆现为首,所以名义上,是两人共当政。” “名义上?” “彻底退出白国、将青川之南都给我,是上官宴的决策,陆现并不同意。” “所以实则是上官宴一人当政。” “至少他权柄更重。” “他这是,徇私卖你人情?” “你认为他会?” 当然不会,阮雪音这样问,正是想说他让得太容易,不是一统青川应有的路数。 “你让上官妧来祁宫,究竟为何?”显然顾星朗认为上官宴此举,是因其妹在这边,还有后招。 “她想进寂照阁。” “凭何?” “凭我们也想进。” 顾星朗嗤一声,“我已经不想了。” “那便夷平它。”阮雪音忽沉声,素来清冽的眸子变得晦暗,切切看入他眼瞳,“若河洛图与不周山一样是谎,证明给世人看;若不是,也证明给世人看。” 顾星朗听不懂她这句话。就像他近来越发捉摸不透她所言所行。 “无论是与不是,证明的结果都会一样,你会坐稳这君位,顾氏,会壮大这江山。”阮雪音继续道。 日头已高,折雪殿之通透不逊承泽殿,明光自四面八方涌进来,晃得顾星朗头晕。“她依然蠢得,不觉你会过河拆桥、在拿到河洛图之后杀她灭口?” 当然,却不因蠢,而是她手握着顾星朗的命,笃定她不敢更不能杀她。“觉得我不会杀人吧。”说出口的理由比真实缘故要苍白。 顾星朗再嗤,也深深盯她,“你会么?” “有必要的话。” 顾星朗闭眼一瞬。“打算何时让她进去,我来安排。你不要动手。” 阮雪音苦笑,“我不能取人性命么。” “不能。我在做,就够了。” 谷瑨午后阮雪音前往太乐署,在二楼门窗紧闭的小室内与上官妧确认明日用药。 “七月十四子夜。”然后道出一个莫名的时间。 上官妧怔片刻方反应,“这么快?” “没有更合适的时机了。天长节前夜,合宫忙乱,那日白天有三场行刑,君上都会去,晚间归来定疲惫,我会早早让他睡下。” 上官妧狐疑:“戍卫呢?”从前她在祁宫时并没格外留意过,却也晓得寂照阁守备森严。 “我自有办法。不是告诉过你了?我进去过。” 上官妧仍觉荒谬,又忖半刻道:“我还没有证明能治好他。他还没有痊愈。” “这是个悖论。”阮雪音笑起来,“等你完全治好了他,我便可以不带你进寂照阁,甚至因你母亲毒害他,反过来杀了你。你我如今得以各取所需,不过就是因各自所求都还未遂。” 上官妧想一遍这话,也笑起来:“同样的道理,殿下明晚就带我入寂照阁,我拿到东西却不再治他了,又当如何?” “你没那么容易走。东西你要用,送走或明示于人,总须行动自由。” “殿下打算圈禁我,直到他病好,然后人与物双得?” “你也可以用他的命要挟,迫我们让你送走河洛图,或者将之昭告天下。” 上官妧秀眉深蹙,想不透彻,不敢答应。 “机会摆在这里了,要与不要,你自己选吧。”阮雪音起身,“利弊相当,其实就是赌,于你于我都是,没什么可纠结的。今日结束前告诉我你的决定。” 她转身迈步。 “我去。明晚子夜,就这么定了。” 阮雪音停步,看见门格间花叶的影在夏风里正摇荡。“好。”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会输。”却听上官妧又道。 这是不情愿就此被拿捏,想反将一军呢。阮雪音乐得听,回身道:“纪平也这样说。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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