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确再无话可说。“那殿下你——” “你明日午时再去一趟承泽殿,本宫将笔记给你。” “是。” “退吧。” 阮雪音回到承泽殿,梳洗毕,挑了件绵软的烟粉寝裙,窝在月洞窗下开始写笔记。 有了朝朝之后她越发喜爱烟粉鹅黄之色,大概是心房越加柔暖,真住进了顾星朗的那个人间。以至于想及可能要再次踏出来,哪怕以理智绷着全副意志,仍会心痛如绞;以至于此刻落笔竟没写药材名,反而无意识书下四字: 夫君俪鉴。 【夫君俪鉴, 时至望安,见字如晤。初会三月雨,再见夏夜长,执子之手,共历风霜,迄今已近五载。】 她继续往下写,极认真地,字迹比从前好看许多,有些像他的,只因他说这么美的姑娘不可写得一手丑字,隔三差五手把手带着练。 然后她停笔失笑,自嘲真到那时,何必留信,徒增他负担、反叫他留恋过往难于前行。 遂揉成纸团,暂放于侧,重头专心写笔记。直至月辉洒得满室银泽,碧桃鬼鬼祟祟跑进来禀君上快到了,她随手将那纸团置于烛焰上一沾,纸团便化为灰烬,缓缓掉落掌心。 自是她嘱碧桃出门去盯梢、随时回来报信的。烧完纸团,她拿着那尚未装订好的一叠纸又七拐八拐放入某个角落中暗柜,然后气定神闲往正殿去,恰碰上顾星朗阴沉着脸迈进来。 浑身杀气还有残余,他该勉力在压。没想到她会出来迎,他错愕一瞬,想将神情调整得更温和些,在阮雪音看来只是徒劳。 她想念他从前如三月春风,却也感慰于此时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君王之路,本须这样走,能凭己力尽皆遂愿是福气,不能也是。 人生之际遇,原就是己力与时运参半。他们已经倾付了己力,且一路凯歌,若终有一程要败,那也是败给了太长的岁月和太满的智集。 虽败犹荣。更何况并不会败,她已经知道了关卡所在。 其实顾星朗也知道了。他在为她犯错。 “炖了百合梨羹,端离灶台也有一阵了,这会儿该冷热正好,你回来得倒是时候。”她上前挽他胳膊。 “有人跟我说梨寓离,没事少碰。我才不吃。”顾星朗闷闷道。 阮雪音扑哧,“我知道你说谁。那位的话哪信得?要这么说,我这羹里还有百合呢,哥哥要如何解这百合的寓意?” 顾星朗被她张口一嘴蜜甜得火气灭了大半,跟着往寝殿走,坐在月洞窗下乖乖吃羹。 “这东西不是该春秋吃?”他有一句没一句。 “盛夏吃也无妨,你最近火气大。”阮雪音笑盈盈。 顾星朗便想直接问,忍住了,吃完整碗擦了嘴方道:“早先在鸣銮殿外,都听见了?” 她去过,涤砚当然会禀报。 阮雪音不答这句,“吃饱了就起来活动活动,然后沐浴,早早休息。汤池那头也备好了。” 如此反常,连日反常,顾星朗岂会不察。“过来。” 阮雪音且笑且叹,起身走到他身边。 顾星朗一个眼神示意,她便坐到他腿上。 “一切有我。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能擅作决定。”他圈住她。 阮雪音定看了他会儿。“柴一诺说有人声援我,是什么人?” 顾星朗轻叹,“举国妇孺,据说年轻姑娘们尤多,都是各地女学堂的学生。原本是好事,足以盖过种种指控污蔑,怎奈对方筹谋已久,万事皆能为己所用,” 他停在这里。 “举国妇孺皆声援,还大都是女课的学生,更与宁安时的谣言映照,说我借此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吧。”阮雪音顺畅接上。 顾星朗垂眸,月光穿过他睫毛缝隙,投在脸上如十月流霜。 她几乎要直谏就定她的罪、然后结束席卷大祁的杀伐了。 终是没有,告诫自己他不会同意,现在说只会打草惊蛇。 “走吧。散步去浴池。”她掰他胳膊。 次日七月十四,已经伏诛的要员家眷们要临刑、要流放,晚间要带上官妧入寂照阁,桩桩件件,皆是大事。 阮雪音起得比顾星朗更早,准备好膳食方回寝殿叫醒他,一壁帮他更衣,随口道:“明日就天长节了,杀伐惩处,停两日吧。”确认各处都妥,她站到跟前最后再整理一遍前襟,看着他颇郑重, “没有天长节还血流成河的道理,这也是一国礼制。乱了这么久,难得以天长节安一安民心。考虑该死之人,更要考虑活着的人,尤其是依旧对你信任、忠诚的子民们。” 顾星朗考虑片刻,“听你的。” 阮雪音面露欣慰,又道:“但你还是要出宫。昨日我同上官妧约定,她知道你今日会很忙、无暇管内宫之事,才放下戒备、答应今晚。” 顾星朗轻嗤,“你不是禁着她的足,不让她出太乐署?我白日在不在宫里,她如何能知道?” “戏做全套。”阮雪音温声劝,“你既决定要缓刑两日,许多细节是不是过问过问?出趟宫看看,也有助于,”她稍踟蹰,终是说出来: “判断这些日子所行,得失几何。” 他尽管手起刀落不容反驳,却毕竟还是顾星朗。她确定这句谏奏效。 顾星朗沉默有顷,半晌答好。 接下来直到午时之前,阮雪音窝在承泽殿将用药笔记写完、装订成册,召了苏晚晚来取,又仔细嘱咐一遍。 然后确认顾星朗已出宫,她半分不敢耽搁,更换了宫人装束前往太医局,照日前安排好的,于未时三刻同崔医女去长信门,接今日药材。
第九百二十七章 远大前程 即便扮作宫人,皇后这张脸蛋还是太引人注目。 “殿下要不要——”崔医女快步走在前,却是忍不住回头瞥,欲言又止。 “不用。”阮雪音敛首紧跟,淡声答,“无论遮盖与否,都要被盘问。留着这张脸,自证身份时也好说。” 崔医女有些目瞪口呆于这句“自证身份”,而长信门已近,没法再问。 动乱之后整个皇宫只开正安门的规矩依然未改,但长信门每日会开一次,一次只片刻,便是此时,从城郊皇家药园采摘来的时鲜草药被送到太医局的人手里,宫门即关闭。 守卫看见崔医女出示的令牌,请她们稍待,回身缓缓打开一半宫门,草药被接进来。 阮雪音便在这当口径直上前,对守卫一礼道:“奉上令,小人须跟随外头师傅去药园一趟。”便看崔医女。 崔医女一点头,再示令牌。 守卫皱眉,“依上令,所有人要进出只能走正安门,且近来根本不许内宫中任何人出宫,连皇后都不能。” 这般说,方仔细去看阮雪音,对方虽低着头素着脸,却是肤白胜雪眉目如画,露在袖口外的一双手更细白得如美玉如丝缎。 守卫一时有些眼发直。崔医女很想呵斥,咬牙忍住了,便听那守卫问:“你哪个殿的?叫什么?” 阮雪音垂着脸有半刻,忽彻底抬起来,“承泽殿。” 清冷的眸子盯在那守卫脸上,叫对方一怔一凛,旋即露出敬畏色,“原是皇后宫里的人。但,”他与身侧对面另外三名守卫交换眼色,“规矩如此,哪怕殿下亲自来,我等也不能放行。请回吧。” 开了一半的长信门随之紧闭,阮雪音扫视四名守卫,自腰间掏出一枚符节,其上云纹翻覆,阴阳两种镌刻之法交错变幻,正中龙腾,磅礴不可方物。 能在祁宫当差的守卫全认得破云符。 近来为保万无一失,顾星朗甚至让所有宫内当差的兵士都近观手握过天子符节。 四名守卫因此十分淡定,没露出任何惊诧色,似乎做好了准备验证符节为假,然后将眼前胆大包天的女子当场正法。 那守卫伸出右手动了动指头。 阮雪音便将符节递进他掌心。 守卫指腹过云纹,脸色一变,然后滑过龙纹的一半,手一抖,骇然望另外三人。 另三人围拢,第一名守卫便似烫手似的,忙将符节转交,不到盏茶功夫四人都将其摸一遍,齐齐变色。 “本宫奉御令出去一趟,酉时结束前定回来,还请几位大人换班时交代,届时给本宫应门。” 四人闻言大惊,“卑职僭越,还请殿下——” “不必多礼,不知者不罪。”阮雪音打断,加快语速,“开门吧。” 四人单膝在地,却是不动,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道:“殿下恕罪!君上明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宫,尤其是,殿下您。” 这大概是近来宫中最知名的一道令。阮雪音语速更快,“事出有因,否则君上不会将破云符给本宫。晨间君上忽就出宫了,想必你们知道;此刻本宫出去,是为同一件事,关乎社稷,且是机密。速速放行,若耽误了时辰,你们人头不保。” 四人惊疑不定,再换眼神,仍不敢开门。 “果真如此,君上定会传令——” “本宫最后说一次,事发突然,君上来不及下令,这破云符,就是君令。” 倘阮雪音仅仅是一介“女流”、不懂政事不谙时局更从不曾参与四国争端,纵使话说到这份上了,依然不会奏效。 偏偏不是,完全不是——皇后与君上一样谋断天下,所以要出宫要与君上配合办“关乎社稷的机密要事”,是可信的。 加上破云符,更加可信。 长信门再次开一半,崔医女只觉心到嗓子眼实在很想跟。皇后一个人,这般出宫,若出差池可怎么办呢? -霁都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安全过,放心。酉时来长信门接本宫。 嘱咐还清晰在耳,人却已远去。崔医女看着那背影消失于逐渐狭窄的门缝间,仰头望日色。 殿下只有不到三个时辰可用。 唯盼顺遂。 阮雪音鲜少在霁都城内走动,却看了无数遍舆图,出宫门搭上药园的车,很快抵达骠骑将军府。 “叫柴一瑶出来。”她对大门外阍者道。 两名阍者只能通过装束辨别是宫中使者,原想问清楚些,却被对方这句十分豪横的指令唬得不敢乱问,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忙进去传话。 好一阵方见回来,后面跟着柴一瑶,家常的襦裙并轻纱褂子,满脸狐疑,在看见阮雪音之瞬,疑色封冻。 然后迅疾化开,声随小跑下台阶的动势就要破出:“殿——” 阮雪音紧盯她轻轻摇头。 柴一瑶便生将话噎回去,险些呛了,跑下来站定稳了稳方不太自然道:“贵人驾临,有失远迎。”她努力体会阮雪音神情,试探地, “请,随我来?” 阮雪音默然走进柴府,默然穿过开阔似演武场的前庭,默然站在正厅中等,直到柴一瑶领着其父快步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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