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后弹劾的折子还是多如牛毛。 那时赵朗辞同她说了一句话,“冯玉安做得再好,也是错的,因为这些事本就该交给工部,户部有户部的事,礼部有礼部的事,而司礼监的太监,本就该以伺候皇帝为先,为人奴婢,却妄自做些不该自己其位的事,本就是大错。”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带了几分不屑和逆反。 “那你明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这么做?”昕枂当时瞪大着眼睛道。 “不然能怎么办呢?”他漫不经心地翻弄着折子,如同亵`玩一些他压根不够资格碰的神山圣果,“命运一次不公,难道连我们自己,也要放弃我们自己了吗?” 那会昕枂从他眼中看见一种不甘。 “陛下年少,冯禀笔身为阉奴,不规劝就算了,竟还敢接任他不该觊觎的位置,臣等愿放弃项上乌纱,只求陛下和殿下对司礼监冯禀笔处以极刑!以安民心!” 朝中抑扬顿挫的声嘶让她回神。 小周昱在皇位上瑟瑟发抖地朝她投来求助的目光。 冯玉安此时已经吓得跪到了地上,面色潮红,眸里的眼泪分不清是惧是愤。 她很想帮冯公公说些什么,看着他瘫跪在地破了个大洞的靴底,那是他勤恳地监管修建工作奔波劳累的证明。 她求助一般看向皇座旁边的赵朗辞,希望他能扳回局面。 这是她同他关系变疏淡之后,第一次主动求救。 满朝官员以官职要挟,处死一个逾越职务的太监,她想不出要如何才能救回他一命。 熟料赵朗辞感受到她的眼神请求后,也只是淡淡地回视了一眼,随后就规矩地垂眸,避开了目光。 昕枂情急之下,从帘帐中朝他伸手,借着龙座的遮蔽,拽紧了他的袖角。 “掌印,冯公公他是你的人啊...”她小声道。 他像一尊冷面佛,面朝殿堂负手背对着她而立。 “求你...”她垂下了头,攥捏他袖角的手无力地低垂下来。 快将脱开的时候,他突然用手指托住了。 · 冯公公最后被解除了下江北西南的职务,由吏部一个官员接替。 最后对冯公公只是关禁面壁几天,虽然这样的处理让臣子不满,但后来委派给六部的实权又很大限度地消解了众人的不忿,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下江北西南的臣子十一月中旬去的,十二月中旬就闹出了隐瞒灾情不报的事,一经查处竟贪了十几万灾银,江北西南一带掀起了民愤。 此事刚爆出来时,六部曾第一时间派发官员下去调查,发现司礼监已经先一步派人过去了,情急之下,那名官员竟将委派的责任推到长公主头上,明言称其是长公主派遣的人,与六部无关。 这么一来,摄政长公主昏聩无能、察人不明的骂名便播开了。 内阁首辅察知此事时,气得不行。 “谁下去调查的案子??竟敢让公主殿下担骂名,他好大的胆子!!”陆钟气得站也站不稳。 “回陆阁老,是郑次辅派的人...”那名官员小心地望了眼旁边的郑营。 郑营便上前扶起陆钟道:“陆老,本官也是刚刚才知晓此事,但以当时的情形看,司礼监的人已经过去了,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他们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吗?裴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 “赵掌印是故意用冯公公作饵,引我们上当,最后派去的官员虽是我们六部的,但却是他指明的人,他肯定是想借此事打击六部,如果这时候六部闹出不好的骂名,不是正中了他怀吗?此事虽然推诿给了长公主,但长公主同掌印是夫妻,你说此事是我们的占便宜,还是他占便宜呢?” “糊涂!你真糊涂!公主殿下要是不能让百姓信服了,我们内阁也只是名存实亡罢了!!”陆钟骂了一阵,止不住呛咳起来。 郑营叹气摇摇头:“首辅大人,你再想想,长公主未进宫之前,只有张家的人知道她是皇家血脉啊,当年发生的事那么多,那次宠幸也没有登记在册,既然皇裔可以是张家的五姑娘,为何不可以是别人?再说了,以现在的长公主,她当真堪以这个重任吗?大人你觉得呢?” 江州冤案拖无可拖了,可账本还迟迟没有找到,提起来的摄政长公主性子优柔,站向未明,内阁和六部的命运若交到她手中,无疑是一场豪赌。 陆钟沉默下来。 · 冯玉安打自上回被关禁面壁出来后,人就一直恹恹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昕枂过去开导一番,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此事都是赵掌印的意思,是他先把任务派发给他,冯玉安以为自己终于要吐气扬眉之际,又突然遭遇了朝殿上那一幕。 “掌印他大概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他把巡抚的任务派给奴婢,不是看中奴婢的才能,认为奴婢能够胜任,而是...”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 昕枂的心情很是复杂,听着自己一直视为很好很好的心上人,一次又一次做出让人心寒的事,从别人的口中说出,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冯玉安的同时,心里也恍惚了好几瞬。 “其实,奴婢不怪掌印,知道掌印肯定不会让奴婢受罪,他这么做肯定是为了司礼监好,掌印在委派奴婢任务之前,就交待好奴婢把手里监管修建的工作转交给自己手底下的人,关禁出来之后,虽然监管修建的工作也没有了,护城河的工程却全部交给了奴婢,这项工作不如巡抚,但做好了也能扬名,奴婢只是觉得一时落差有些大,想不通罢了。” 见冯玉安受了委屈还在替他说话,昕枂替赵朗辞感到羞赧的同时,又有些过意不去,只得安慰道:“不,他做错了便是做错了,不管怎样,他欺骗了你感情就是不对。” 冯玉安见公主殿下竟站自己这边,替自己说话,不由更熨帖了。 从冯玉安的直房出来,还没走到廊道拐角处,就遇上了赵朗辞。 昕枂想起冯玉安的话,又想起之前惹恼他、惹他讨厌的事,可他人已经来到自己面前了,这下再找根柱子躲避,显然来不及。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始终怯于见他,能避开单独见面的场面已经避开了,他平日从不会自己跑冯玉安这里来,有事都是直接叫个小太监来通传,让冯玉安到自己跟前说话的,天知道他今日怎么会亲自来了。 “哈...赵掌印,好巧啊,你来找冯公公吗?本宫...本宫有事...” 她刚想敷衍过去,不料刚侧着身避开要走,胳膊就被他一把拉住,她没留神脚滑了一下,身体就往后仰去。 一条有力的手臂钢铁似的横在她腰间,托了她一下。 她被托得站稳后,那条臂膀就规矩地移开,面前人朝她躬身施礼,他低头的时候,额际那道凌厉的伤痕正对着她,“殿下,臣是来找你的。” “你你你...你跑冯公公这儿来找...找本宫?!干嘛?”昕枂很没志气地心脏砰跳个没完,佯装生气皱紧了眉。
第33章 赵朗辞沉默下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跑来这里找她, 以前都是她黏皮膏药似的,下了朝就往他直房跑,等不到他也一直等, 直到他熬不住只能回去为止。 可现在却是连在朝殿的地方碰上了,也难以同她说上一句话, 她仿佛后悔了,不打算帮着内阁委屈自己亲近他似的。 可同样是太监,她却愿意跑来找冯玉安,他听到有宫人说,时常在冯玉安直房外遇见长公主时,心里颇不是滋味,一下没留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往这里来了。 “殿下平日也总是这样, 独来独往,连个婢子都不带, 一个人在宫里四处乱跑吗?” 他抬眸,看见昕枂眉心皱起的褶子时, 没由来生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本宫从前就这样啊,就不喜欢有人跟着,你专程跑这里来,就是问本宫这样的问题呀...”她小声地抱怨了一句,眼睛往旁瞥。 他被她这句话噎了一下, 咳了一声, “不是特意来找殿下的, 只是来找冯玉安说些事,恰巧遇上殿下, 就顺便说些事。” 他说话罕见的前后不一,让昕枂也听得眉头更紧。 “好吧, 那你赶紧说完本宫赶紧走。” 她的眼睛还是没看他,这让他生起些挫败,脸色些微阴冷,攥握的拳头又松开。 “没事,殿下可以走了。” 他微微侧过身。 昕枂这下能体会冯玉安的感受了,她瞪大了眼睛看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这样做真的很恶劣你知不知道?” “臣不知,请殿下赐教。”他揖手,垂着眼,一副不知悔过的冰冷模样。 昕枂这会脑子里也顾不上会否被他讨厌,心里藏不住事似的,嘴里叭叭地就往外道:“骗人是很不好的事,明明说好的事,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你不知道把人心伤了,就再难回到从前了吗?伤口纵然愈合,也会结疤的呀!” “臣骗殿下什么了?是说了有事找殿下现在又没事吗?” 昕枂被噎了一下,她总不至于这么小气,“反正...你欺骗一个信赖你的人,很不好!” “好,”他答应得倒是很快,长睫遮盖下,黑眸定定地看着她,“臣答应以后绝不欺骗殿下。” 昕枂没料到他会说那样的话,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对她的话爱答不理,“知...知道就好。” 她收回了小拳头,激起的气焰被他的顺从浇灭了几分,此时反倒觉得自己只为那么点小事撒人脾气有些不对,可若是替冯玉安出头的话,她没有立场,总不能人家没愿意,自己就把自个当他亲密的人去训教,他肯定不愿意。 “臣刚才找殿下确实有事,只是现在突然觉得,有些事根本不必问出口,臣并非存心欺骗殿下。” 他还在为刚刚那件小事在道歉,反倒显得她多无理取闹一样,昕枂一下子就闹了个红脸。 “好...好的,知道了,原谅你了...” 他这个人长得绝佳,气质清绝,低伏在她面前道歉时,光看他的半张脸容都会心肝发颤,羞得无法自处,昕枂哪受得了他这般? 最后她红着脸说完,匆匆离去。 赵朗辞抬头后,只来得及看见她匆忙离开的背影,黑黢黢的眸子黯然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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